作者:讳疾
谢问寒也喝了一点酒,开口的大多是他,比之前话要多了不止一点。谢问寒会提起他这些年的生活,认识的朋友,考上华大的经历……当然,还有他拿到那个继父的财产和赔偿款后,去做了些什么。
甚至还包括他的母亲。
这些年谢问寒已经很少去见他母亲了,女人在医生和护工的照顾下过得很好,如同已经释怀过去。她信仰了上帝,每天都会在周末去做礼拜,清晨与睡前会进行祷告,似乎这样已经对她的灵魂进行了救赎。再见到谢问寒的时候,那种时刻压抑她的愧疚难安已经褪去许多了。
谢问寒说起这一切时都是很平淡的神色。
这样或许也很好。
他母亲已经释然那些过去。他也是。
薛慈则作为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或许酒精太容易降低人的警惕心,也太容易让人卸下心防。哪怕这里并不算一个很适合交心的地方,却正好可以保守所有的秘密。
灯光绚丽晃眼,坐在卡座里也能听见其他人狂欢庆祝的声音。另一个厅边转角处是LM设立的舞池,有不少男女在其中随性舞动,激发出的汗液与荷尔蒙无数次鼓噪地促成这样的狂欢夜。而薛慈和谢问寒坐在这样一个角落里,低调的和这个酒吧格格不入。但他们尽可以随意交谈,敞开秘密,也不必担心在嚷闹环境中被人听见。
薛慈一杯接一杯地喝了很多酒,哪怕都是低度数的酒精,也让他面具下的半张脸浮出了明显的淡红色。
也是他的皮肤太白,酒精作用便相当轻易的在脸上显现出来,那是极惑人的殷红色,在黯淡复杂的光芒下都无比惹眼漂亮。
“你很厉害。”薛慈真心实意地说。
命运对他何曾公平,但薛慈虽然也受过许多磋磨,却到底不是在那样贫瘠的缝隙中艰难求生,未曾碰到过那样的继父……虽然他的亲生父亲,在前世也不算对他很好。
遭遇近可称得上悲惨的谢问寒,到底立起来了。
他改变了自己的人生,有一个光明前程,更有自己的事业目标,在芯片学科上也同样展现出惊人的天赋来。薛慈微微蹙着眉,大概沉默了几秒钟,酒精没让他醉倒,却让他的思维因此而迟钝了一点,“如果我在你一样的环境下,会更糟糕。”
薛慈嘲讽地笑了一下,“如果我不是薛家的少爷,说不定什么也做不成……”他话还没说完,谢问寒忽然突兀地伸手,握住了薛慈的手。
谢问寒本就是体温偏低的体质,但是这一瞬间才发现,薛慈的指尖比他还要冰凉,那种寒意似乎从他们相触的地方传导过来,要连谢问寒的手都一起冻上。但那一瞬谢问寒却是握紧了指腹下柔软的一片肤,眼睫猛地颤了颤,口齿都慌乱的不清:“不、不是的。”
“不是这样。”
“就算你不是薛家少爷,也依旧……”谢问寒想,你救过我。
不仅是从他那个已被执行死刑的继父手上,将破破烂烂、被虐打的他救了出来,连着谢问寒堕进深渊的灵魂,都一并被打捞出。
因为薛慈,谢问寒才没有变成一个漠视法律与道德、沾满血腥的怪物。他心中野兽自愿钻进了牢笼,愿意在以后的每一日,将桎梏自己的钥匙交到别人的手中。
他比谁都清楚,矜贵的应该不可一世的薛小少爷,却有一颗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心,以至引起了野兽的觊觎。
谢问寒在那个时候,想过一定要杀了那个人渣。
将他的骨头一根根拆解,肉块细细剁碎,让他在临死前,品尝到如出一辙的灰暗绝望,让他此生此世,都后悔诞生于这个世界上。
但谢问寒没有这么做。
也好在没有因为一个人渣,把自己也变成披着一层皮的怪物。
谢问寒曾经将他对薛慈的所有情绪当成感激,但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一种感激,是牵连着他和这个世界的,最后一道锁链。
来喝酒不是一个好主意,因为薛慈已经相当能确定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了。
他抬眼看了谢问寒一眼。眼角微红,微微上挑,带着一种湿润水汽一般,以至于让那一眼极具风情。谢问寒微微一顿,没了声音,只是沉默盯着眼前薛慈。
薛慈知道现在不是好时机,他应该是来陪谢问寒的,而不是发泄自己的负面情绪。
但是薛慈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薛慈不在意被人知道他离开薛家的事,保持沉默也不是为了隐瞒什么,只是单纯无人需要他告知。此时他用红润的、仿佛沾着水汽的眼看向谢问寒,声音很轻地说道:“我已经离开薛家了。”
“从此我就不是薛少爷了。”薛慈的眼里实在平静,吹拂不起一点涟漪,他似乎笑了起来,但唇边的笑意却没有一点抵达眼底,“我帮不了你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了。谢问寒。”
薛慈不是一个喜欢揣测别人的人。
但他前世所经历的所有……哪怕是表面上的好态度,来源都很好追溯。
因为他是薛家的次子,哪怕再不受宠,再被厌弃,他身上都有大笔的利益可以被榨干。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前世他彻底和薛父闹翻,躺在ICU的时候,哪怕薛正景没有正式将他除名,门前也再冷落不过了。
因为他从此以后不再是薛家的小少爷,也带来不了任何利益。
在薛慈眼中,其他人对他的好感……除去他的导师以外,也都兜兜转转绕不开这个圈子。
谢问寒成立了公司,正在做投资和各类项目,可是他却帮不了他什么,身上已经无利可得。他突然固执地要告诉谢问寒,至少告诉他这一点,不要想从他的身上得到一些奇怪的期许和期待——薛慈看见谢问寒微微抿了抿唇,他的喉结滚动,眼睛是漂亮沉郁的黑色。
他说:“我知道。”
谢问寒知道?
薛慈有点哑声。随后将这个意思理解为“我知道了”。
混沌的思维让他无法将这个回答推向某种猜测的方向——比如谢问寒是得到了他离开的消息才回来的。
薛慈只是闭着眼,又喝下一杯装在碎冰当中的深蓝色酒液,辛辣的口感被融合的冰球消减了许多,他的舌尖微微发麻,尝不出高浓度的酒精背后代表的危险,只是在睫羽沉沉地舒展,几乎疲惫地快要抬不起来的时候道:“你不想问问我原因吗?”
如果是平时的薛慈,他当然不会问出这个问题。
因为这是他注定无法解答的话,又怎么会无故的提起,用几乎是诱引的语气,观察旁人会不会走进他的陷阱。
谢问寒的目光却始终落在薛慈的身上。
他说:“……我不想知道。”
“薛慈,”谢问寒的声音像是来自深海底的塞壬的引诱,“我只想你……做你想做的。”
没有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