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麻辣笋
“齐大人啊,咱们共事多年,我姓林的平素待你不薄吧。”他悠悠落座,伸手拿过一边已经变冷的茶水抿了一口。
齐鲁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镇定下来,但心中的危机感却丝毫未减。
“大人待下官有如再生父母一般,下官万死难以回报大人厚爱。”
林甫同满意地笑了笑:“记得本官刚来时,你在提学司被杜玉那老匹夫逼得寸步难行,要不是借本官的势,你能在提学司里逞这么多年的威风?不管是论才学还是论能力,你都不如他,但只有一点你比他强,那就是有眼色,做事有分寸。”
齐鲁直尴尬一笑,不明白林甫同为何突然这么直白地将此事揭露出来,一点脸面都不给他。殊不知,在林甫同看来,死人是不需要脸面的。
“你也不必着恼,对当官的人来说,这两点至关重要。别看本官在你们面前这般威风,在上司面前,我又何尝不是和你一样鞍前马后,唯唯诺诺呢?”林甫同缓缓起身,也不知是不是坐的身子发麻了,从桌后走出来时竟然有些踉跄。
齐鲁直立刻急走几步,上前搀扶,一句“大人小心”还未来得及出口,便已听见了“哧”得一声,这是刀刃入腹的声音。
他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插进胸口那把亮白的匕首。这是前一阵下面人送上来的,据说削铁如泥,他便献给了林大人防身,可万万没想到,这把匕首竟会以这种方式回到他身上。
林甫同看着瞪着双眼躺倒在地的齐鲁直,缓缓摇了摇头:“你可别怪本官,这都是你的命啊。今天你不死,明天死的就是我了。”
说罢,他将匕首拔了出来,看着齐鲁直咽下最后一口气。突然,他拿着匕首在自己手臂上用力划了一刀,大叫道:“来人啊!齐鲁直要刺杀本官!”
待衙差们从外面冲进来时,只看见捂着流血的手臂一脸惊惶的林甫同和握着刀插在胸口倒在血泊中的齐鲁直。
……
楚辞躺在床上刚合上眼,便听见门被啪啪拍响的声音。
“阿辞,起来,出大事了!”
拍门的竟是穆远修,楚辞连忙下床,随手扯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去开门,然后看见穆远修站在门外一脸复杂,表情甚至还有些沉重。
“是不是那赵管家死了?”楚辞猜测道。
穆远修摇摇头:“确实有人死了。不过,却不是那赵管家。”
不等楚辞做出猜想,穆远修紧接着道:“是齐大人死了。”
“哪个齐大人?”楚辞几乎一夜未眠,此刻脑子还有些不太清楚,乍一听齐大人这个名字,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穆远修重重叹了口气:“还有哪个齐大人?不正是你的顶头上司,提学齐鲁直吗?”
楚辞一脸震惊:“齐大人死了?!他岁数不算太大,怎会突然暴毙身亡?”
穆远修冷笑一声:“他可不是暴毙身亡!据说他天快亮时,突然闯进衙门刺杀林巡抚,事迹败露后自尽死在了巡抚衙门之中。这件事现在已经传遍整个府了。”
楚辞嗤之以鼻,直接否定:“怎么可能?他们是一丘之貉,齐大人又怎么会突然去刺杀林大人。刺杀未遂后又自尽,他这样的人,可不会这么冲动行事。”
“这里头显然有内情,当务之急,还是先去巡抚衙门看看。”穆远修道。
楚辞点头,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也不知是真是假。这一切,还是要等去到巡抚衙门才能揭开。
第424章 疏漏
穆远修和楚辞到达巡抚衙门时, 那边已经结案了。他们先是仔细翻看了供词,然后才去探望林甫同。
“穆大人,楚大人, 多谢二位百忙之中拨冗前来探望, 本官并无大碍。若不是本官一时大意,直接把他叫来对峙了,他也不会狗急跳墙。”林甫同右臂包着厚厚的纱布, 上面印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可见当时伤口之深。他见到二人,便主动把话题引到了二人感兴趣的方面。
他说话时一脸唏嘘, 显然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感慨颇多。
楚辞观察着他的动作和神情, 发现他受伤这事确实没有作假,偶尔不经意牵动伤口时那种抽痛的表情, 任是谁也装不出来的。
“林大人找齐大人对峙什么?”穆远修问道。在他看来,这件事十分可疑, 依照楚辞对齐鲁直的形容来看, 这位并不是那种容易冲动的人, 反而熟谙各种官场潜规则, 是个十分圆滑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明目张胆的在衙门里杀人呢?
林甫同深深叹了口气,脸上带着些难为之情, 一副想说又不好说的样子, 待穆远修再三质询时,才道:“唉, 这事也都怪本官。昨日本官不是到驿馆看望那逃犯赵管家吗?得知他无大碍之后,本官心里便松了一口气,想必等他醒来之后, 就可以知道是谁暗地里帮助他出逃了。”
林甫同说这话时十分欣慰坦然,即使大家都心知肚明此事乃是他的手笔,听到他这番话时对自己的判断也仍然会有所怀疑。
“这事与齐大人又有何关系呢?”
“坏就坏在这里。本官一时高兴,就把赵管家快醒来的消息告诉了上门商讨事宜的齐大人。本官原本以为齐大人会和本官一样高兴。可谁知,他听见后,竟然脸色大变,紧接着便神思不属,过了一会儿,更是直言有事要离开。”
“待他走后,本官越想越奇怪,齐大人这般表现,让我觉得其中必有隐情。然而齐大人与本官共事多年,在事情未查明之前,本官为了不损伤他的清名,便在夜里,悄悄让人将他找了过来,仔细询问下午的事情。”
林甫同边说边观察穆、楚二人的表情,见他们从头到尾不动声色,心内有些忐忑,但还是顺着之前的话说了下去。
“本官刚提了几句,齐大人就脸色大变。在本官耐心劝导下,他才终于将事情说了出来,原来他竟就是放走赵管家,然后暗地设计谋害他一家的人。下午他听说赵管家快醒来了,唯恐事迹败露,他便决定先下手为强,杀害赵管家。他还说他先后派了一个暗子和几个杀手过去,以摔盏为信,伺机而动。”
穆远修此时听得眉头紧皱,林甫同说的,与昨夜驿馆发生的事情倒是一般无二的。如果这事是他设计的,他为什么就这么说了出来呢?难道不怕被人揭穿吗?
“昨夜驿馆确实抓到了一些人,只是无论怎么审问,他们都不肯交代是谁派他们过来的。林大人敢肯定,就是齐大人派他们过去的吗?”
林甫同沉痛地点了点头:“派去的那几个确实就是齐大人的人,不知大人有无观察到,他们那几个人的手腕内侧,都刻有一个图案,凡是齐家的奴才,都有这样的标记。”
穆远修点点头,昨日确实是发现了那些。
林甫同继续道:“本官一听,就要唤人进来阻止他。这般藐视法纪,岂能容他?他顿时慌了,不断向本官求情。后来见求情不成,便起了杀心,手持匕首朝本官扑来,本官闪躲不及,就被他刺中了手臂。在这个过程中,本官不断呼救,外面的衙差们听见后,便冲了进来。齐鲁直见大势已去,心灰意冷之下竟自尽了。”
林甫同讲的这个故事,乍一听好像挺有逻辑条理的。但仔细一推敲,就能发现许多破绽。
比如说,“敢问林大人,齐大人他为何要放走并设计暗害赵管家一家呢?他的动机是什么?”楚辞问道。
林甫同毫不意外,镇定自若地回答道:“是因为,那赵管家手中捏有齐大人受贿的证据。他怕钦差大人会提审奸细案的犯人,使他受到牵连,便决定放走赵管家。孰料那赵管家竟狮子大张口,要三千两的封口费才肯离开,齐大人拿不出银子,这才决定先下手为强的。”
楚辞注意到,在说到封口费时,林甫同眼里闪过了一丝愤恨。他觉得,这件事应该是真的,只不过,却不一定发生在齐鲁直的身上。穆远修和楚辞对视一眼,明白对方也和自己有同样的怀疑,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林甫同:“林大人对于此事如此了解,竟似亲眼目睹一般,可见昨夜齐大人,真是对你掏心掏肺了。”
“呵呵,”林甫同假笑两声,“本官与他共事多年,他自是比较信任本官的。可人情之外还有法理,本官自不会如他所愿,徇私枉法的。”
穆远修还欲再问,林甫同却已经表现出了疲态。他的手下见状,立刻又是端药又是劝说的,他们便不好打扰了。林甫同到底还是南闽省的一把手,在没有证据证明他杀害了齐鲁直的前提下,这点面子他们还是要给的。
离开了巡抚衙门,穆远修马上发问:“阿辞,你说他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楚辞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他在说谎。虽然衙差们的证词是说他们一进门便看见齐鲁直躺在血泊中,右手还握着刀子插在胸前。可这也不能证明,齐鲁直就是自杀的。”
“你的意思是,齐鲁直是林甫同杀死的?可你记不记得,刚才的供词里,还有大夫的。他说林甫同右手伤了筋脉,无法聚力,而齐鲁直胸前的伤深达两寸有余,从刺入的力道上看,不可能是林甫同刺进去的。而且,这匕首的来源查清了,就是一个外地商人送给齐鲁直的。”
楚辞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是以他对他们的了解来看,林甫同一定是在说谎,他的目的,应该是想把这件事全部推在齐鲁直身上。
可是,“赵管家”快要醒来了,便是他说谎了,很快也会被揭穿的。难道,当初那件事,也是齐鲁直帮着做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恐怕他们还真拿林甫同没办法了。他的直觉一向都很准,可是办案靠不了直觉,要是没有证据,说再多也没有用。
“也不一定,驿馆里头不是还关着几个人吗?如果他们手中有齐鲁直听命于林甫同的证据,那他也跑不了。”穆远修觉得,以那红玉对齐鲁直的忠诚来看,若是知道他已死,她肯定会沉不住气,透露点什么东西出来。
“只能如此了。”
回到驿馆后,穆远修命人将红玉和昨天几个杀手一起带出来,告诉了他们齐鲁直刺杀林甫同未遂自尽的事。
“不可能!”红玉失声叫道,“齐大人怎么可能会自尽身亡?!”那几个杀手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事实如此,我们犯不着骗你。我们刚从巡抚衙门过来,你家齐大人的尸体还停在衙门里。”
红玉腿一软,跌坐在地痛哭起来。那几个杀手对于齐鲁直倒没那么深的感情,此时只是低头站在一旁默默无语。
“你现在也不要太过悲伤了,当务之急,是要拿出证据证明齐大人的清白。林巡抚刚刚可是将所有的罪名全都推在了齐大人身上。若是洗刷不清,恐怕他的亲人都要遭殃了。”穆远修假意劝说到。
然而红玉和那几个杀手要令他失望了,因为以他们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接触这些,自然也就不可能握有证据。
穆远修十分失望,挥了挥手,示意把他们押回去。
“且慢,”楚辞叫住他们,“其他人先押下去吧,我还有点事,想要问问红玉姑娘。”
穆远修朝手下点点头,很快,这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和红玉了。楚辞之所以会把红玉留下来,是因为他发现,红玉似乎在齐鲁直身边伺候过一段时间,想必她对他的一些情况比别人应该要更加了解才是。
“齐大人有什么私隐?”红玉苦思冥想了一会儿,然后道:“老爷和常人不同的地方,应该就是那个了吧。”
“哪个?”穆远修来了兴趣,他原本对这谈话并不抱希望,但没想到,还真能问出点什么。
红玉道:“老爷是个神童,寻常的读书人,只能一只手写字,可老爷,却能同时用两只手写,写的都很漂亮。不过,自从他三年前遇到匪徒被砍伤了一只手后,那只手写字就不好看了。幸好他的左手还能写字,要不然——”
“等会儿,你说的他被砍伤的是哪只手?”楚辞猛得站了起来,不顾礼仪打断了她的话。
红玉见状有些紧张:“是……是右手啊。要是常人,恐怕吃饭都成问题了。不过老爷养的好,平常生活是无碍的,就是干不了重活,用不了力气。”
楚辞听罢,笑了起来,胸口的郁气顿时一扫而空,果然天无绝人之路,这下子,看林甫同还有什么好说的!
穆远修奇怪地看着他,显然不明白,齐鲁直的右手受伤这件事有什么好笑的。等等!右手受伤,不能使力?!
“穆大人,您也发现了吧。这可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纵使林甫同把故事编造的再精美,也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纵使其他罪名定不了,仅谋害朝廷命官这一条,也足够他喝一壶了。”
第425章 生路
“老爷, 不好了!”
林府管家慌慌张张闯进了书房,对着坐在书桌后面看公文的林甫同高声喊到。
“你这样成何体统?难不成天塌下来了?”林甫同不悦地看向他。
管家一脸焦急,和天塌下来也没什么不同。他浑身哆嗦着回道:“老爷, 大事不好了!府外来了一群人, 把我们包围了!”
林甫同惊道:“你说什么?府兵呢?衙差呢?他们都是死人不成?围在外面的是谁,难道是祝威那个老匹夫?”
管家连连摇头:“他们现在正在外面拦着呢!不是祝元帅派的人,是钦差大人带来的人!说是让老爷您出去, 他他他……他要审案!”
林甫同此时心跳如擂鼓, 一时根本想不到什么计谋。
府外此时也十分热闹,穆远修带来的好手围在林府外, 林府的人则提着刀警惕地看着他们, 生怕他们乘人不备闯进去。
在府外看热闹的老百姓则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嘴里还不断议论着什么。
穆远修身着官服威严地坐在马车上, 视线与跨出府门的林甫同对上时,勾唇给了他一记冷笑。
“穆大人, 不知本官做错了什么, 竟劳你带了这么一大群人围在我府门外。本官再不济也是圣上钦点的一省巡抚, 你这样做, 是不是没把圣上放在眼里?”林甫同一出门,就给穆远修扣了一顶大帽子。这个场子要是找不回来,他往后也没脸当官了。
面对林甫同的怒火, 穆远修却丝毫不以为意:“林大人言重了。本官身负浩荡皇恩, 被圣上钦点为南巡钦差,又怎会不把圣上放在眼里呢?只是职责所在, 包围也是以防万一,想必林大人应该不会与本官计较才是。昨夜在巡抚衙门发生的命案,事关朝廷大员, 不可轻忽,这其中还有一些不明之处,需要林大人配合一下,有请吧。”
比嘴皮子,当年春秋房的亚魁自然也是不惧的。都是圣上钦点,钦差可比其他官员的地位更高些。有那“如朕亲临”的尚方宝剑在手,除非是准备谋逆之人,否则即便是王侯之流,也不得不礼让三分。
林甫同自然明白他话中之意,只是昨夜发生之事他们定无证据,而且他已经将齐鲁直这么多年违法乱纪之事的证据交给了办案的人,一个死有余辜之人,想必朝廷也不会有太多责怪才是。
想清楚了这一点后,林甫同稍稍放松了些,对待穆远修的态度虽不像刚刚那般咄咄逼人,但总还带着一点不满。
“昨夜发生之事,该交代的本官已经全都交代了,证据也存放在巡抚衙门之中,不知道穆大人还想了解些什么?不过你是钦差,自然是你说什么,我们便做什么了。只是下次,不需要如此劳师动众,你只需派人招呼一声,我又岂敢不去呢?”
周围百姓听到他说的话后,有些愤愤不平,认为京城来的钦差有些仗势欺人了。林甫同观察到这一点,心中甚是愉悦。
穆远修也知道他在上眼药,不过他认为不用多解释什么,待会这林巡抚一定罪,百姓自会明白孰是孰非。
巡抚衙门,穆远修坐在大堂正中,看着摆放在下面的尸体,问道:“仵作,你再来说说齐大人的死因。”
“是!齐大人死于今晨卯时初刻,致死原因是胸口外伤。伤口深约两寸有余,是经匕首直刺入心口之中,当场毙命。”仵作虽有不解,但还是按照昨日验尸的结论如实说了。
“死者可是自尽身亡的?”
“回大人,小人验尸时看见死者右手握着匕首直刺心口,手上沾有血迹,应是自尽身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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