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麻辣笋
比如说,现在正在教的“梁”字,繁体的梁还有一个木字旁,于是孩子们伸出小手跟着夫子“横竖撇点”的一边念一边写,不知不觉中,就学会了这个字的写法。所以在后面用纸笔练习时,初习字的艰涩感便不会出现了,因为他们已经将一个陌生的字拆分成许多熟悉的结构了。
接下来夫子又给他们解释了这几句的意思,用词稍显易懂,甚至还额外拓展了些小故事来说明。孩子们听得认真,这些听课的大人们也听得认真。以至于一节课完后,他们还有些意犹未尽。
若说上午那节丹青课是取巧,那下午的这节便实打实让这些人心悦诚服了。就连一直挑刺的何道员,下午也一声不吭了。毕竟这样学的好处显而易见,即使有弊端,也是瑕不掩瑜。
回到客栈后,这些提学分巡道们,立刻提出想要尽快派人过来学习的想法。
谁知道刚刚一直都表现得十分大方的楚提学,这会儿竟然说了一句:“且慢,各位大人,不妨先听本官分析一下利弊,再做决定的好。毕竟这关乎一府孩童的学业,万一发生差错,本官是万万承担不了这个责任的。”
在教他们之前,楚辞必须先做一个免责声明,万一有人学了个四不像回去,耽误了学子们的前途,他可不想担上毁人前途的骂名。
这番话好像一盆冷水泼在了大家的头上,这些大人都听懂了楚辞的画外音,不由面面相觑。
这会儿,还是南安府杨提学先开了口:“不知楚提学想和我们说什么?”
楚辞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说道:“在大家学习之前,我想先告诉大家,新式教材以及新式教法,在漳州府已经实行近半年左右了。在实行之前,也已多次试探过百姓们的想法,可到了真正实行时,还是听到了不少反对的声音,甚至有些百姓,因为情绪激动而在提学司门前破口大骂……”
“这些刁民!”听到有人在提学司门前谩骂之时,有位大人忍不住代入了自己,真情实感地生起气来。
楚辞赶紧让人上茶安抚,然后道:“这些人也并非刁民,只不过比较循规蹈矩,自然有些看不惯。我想告诉大家的正是这个,一个新事物的推行在刚开始时一定是会遇到很多困难的,如果哪位大人克服不了,楚某是不建议推行下去的。”
“当然,使用暴力手段强加给百姓也会招致抵抗,带来祸患,到时好心反而做了坏事,楚某也是不赞成的。”楚辞看见某些人的神色,连忙补充了一句。
“楚提学说的极是,对百姓们春风化雨,循循劝导才是正理。”周大人抚了抚胡须,点头说道。
见这些大人们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楚辞又说了下一个点:“如果大家同意推行的话,那楚某建议你们今年九月再开始。一来,现在的那些学子已经学了很久,如果贸然改变,恐怕会不适应,不如从新入学的孩童入手,以观后效,再逐步推行。这点,在漳州府也是一样的。二来,新式教科书一时半会也刊印不出来,而且还需大家回去统计好人数,再来订购,以免不足或浪费。”订购二字楚辞说的很大声,免费供应当然是不可能的,这可是一个省的学子!
大人们点点头,觉得他说的在理,至于要钱这点他们倒不太在意,毕竟这钱也不从他们的口袋里掏。
“还有就是,县学以上学府和下面的要分开,届时请各位大人分派人手过来学习时,注意挑选不同的负责人,挑选过来的人尽量年轻些。”楚辞说出最后一点。
“楚提学,下官想知道,为何这县学以上学府和乡下的学子要分开呢?难道在楚提学眼里,竟也将这些学子以三六九等分开吗?”说话的人是隔壁延州府的一个分巡道。此人姓顾,自小家境贫寒,好不容易中举当官之后,又分在了延州府最穷的一个县,所以心思比较敏感。此时听楚辞这样划分,一时情急,竟直接起身质问楚辞。
“大胆顾桐!谁让你这样和楚提学说话的,还不向楚提学赔礼道歉!”他的上峰,延州府张提学直接呵斥道,“楚提学,本官御下不严,还请见谅。”
“张提学不必动怒,本官也并未介意。顾道员有不了解的,本官解释清楚便是。这样划分,并不是将学子们以三六九等划分开来。本官的出身想必大家都清楚,若我看不起贫苦学子们,那和看不起我自己又有何差别?只是顾大人,你有没有注意到县学和村学的差别?”
楚辞说的诚恳,提及自己寒门出身的身份时,也并不避讳,这让顾桐慢慢冷静了下来,开始思索楚辞话中之意。其他人也跟着回想,今天去的两个学堂之间的区别在哪?
半晌之后,顾桐红着脸,虚心请教:“下官愚钝,除了二者家境不同之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区别。”
楚辞朝旁边示意,随员立刻取出了两张课程表递给他。
楚辞将课程表放在桌子上,示意大家看。一张是上午县学的,一张是下午去过的村学。里头的课程安排大致相同,不同的是县学上午三节下午两节,而村学的是上午三节,下午一节。在课程的科目中,县学多了好几科,而村学除了丹青,乐府之外,再无其他。上午令大家奇怪的大课间,似乎也不包括在内。
“众所周知,县学的孩童家境都很不错。家里对他们的要求比较高,良好的家境也能支撑他们学习各项技艺所需的花费。而村学的孩童们,除了读书之外,还要帮家里分担一定的活计,学堂之外,他们几乎都处在劳作中,所以不需要额外的活动安排。再有就是,即使开设了这些课程,他们的家境也不足以支撑所需的花费。对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来说,多读点书认些字,比学这些看似华而不实的东西要有用得多。”
大人们沉默了,是啊,学琴要有琴,学骑射要有马匹弓箭,学对弈要有棋盘棋子。他们中也有出身贫寒之人,自然知道一户农家想要供一个读书人出来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素质教育针对的是家境殷实之人,对寒门学子来说,这些东西太过奢侈了。
第448章 价格打下来
接下来的第二天, 楚辞又带着他们走了几个地方,将新式教学上下的章程都了解了一遍,在这些大人临走之时, 他还一人发了一套新教材, 让他们回去和提学司上下商量一下,最好能把县学村学的山长们也请过去一同商讨为妙。
毕竟,提学司管的是教育的大方向, 而各家书院, 才是真正要实施的人。如果他们都抱有排斥心理,那政策是无法推行开的。
这些提学们感念楚辞的无私。他们原本是抱着靠拢楚辞以向杜提学示好的目的, 可是来了这么一遭后, 竟有不虚此行之感。
他们纷纷向楚辞拱手道别,跟着一起的分巡道们也和楚辞拜别。楚辞目送他们远去, 原本挺直的身板忍不住放松了些,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 还要应付很多人和事, 让他都觉得有些疲劳了。
“老爷, 咱们回去吧?”张虎急着回去炖补汤给楚辞喝。
楚辞叹了口气:“我也想回去, 不过现在还有些事,还得去一趟长丰街。”
长丰街是府城一条普通的街道,论繁荣度来说, 远不及和它隔了一条街的长荣街, 但这条却是楚辞去过最多次的一条街道,因为这里开着几家书坊。
楚辞此刻正坐在一间客栈的包厢里, 和那些书坊管事们面对面交流。
“楚提学,不知您唤老朽们过来,是为何事?”文墨书坊吴管事问道, 其他人也是一脸不解的表情看着楚辞,似乎他们对楚辞的来意真的一点都不清楚似的。
实际上,楚辞知道他们肯定已经猜到了。其他府提学来访,府城多了不少陌生面孔,这事随便一打听就知道。而他们过来所为何事也不是个秘密,这些老狐狸对与他们息息相关之事,向来都是十分重视的。
“几位管事都是明白人,本官也不藏着掖着了。这次请几位过来,为的是印刷新教材之事。”
“当初刊印时,我请了三家书坊共同印制三本书,每本三千套,众位用了月余才刊印好。这次的书远不止三千套,所以,本官想提前和你们打个招呼,以免到时候准备不及。”
像印刷用的墨和刊印书本的纸张等东西都要提前准备,他们漳州府不产这些,都是从外地运过来的。再过不久便要入伏,夏季海上风浪大,天气变化多端,到时候行船不已,再想准备恐怕就要耽误时间了。
几个老狐狸对视一笑,然后说道:“即便楚提学您不说,我们也是要准备的,昨天我们就联系了一位徽商,让他尽快给我们运一船墨来。”
一船墨?漳州府的这点需求可用不了这些墨,还假装不知道!
这样想着,楚辞也笑:“那本官就放心了。既如此,咱们便来谈谈价钱吧?”
一说到这个,这些老狐狸立刻坐正了身体,开口便是卖惨:“楚提学,说到价钱,这次的价格可不能按照上次谈的来了!上次老朽们以为您要刊印九千本书,才给您报了那个价,可最后您只印了三千本,我们可是差点连本钱都赔出去了。这次您无论如何得行行好,要不然咱们年底难和东家交差呀!”
一番声泪俱下的哭诉,简直使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再铁石心肠的人也忍不住心软下来。
楚辞心想:信你个鬼,一群糟老头子坏得很。如果没有赚头,会屁颠屁颠地赶过来?如果没有赚头,会提前联系一船墨?
“诸位说的在理,再按那个价钱来确实有些不妥。”楚辞说道。
听他这样说,那几个老头儿心里立刻高兴起来,可还没等高兴多久,楚辞又开口了。
“上次本官要九千本书,各位管事开出的价钱是刊印一本四十三文。可是,这次本官要的可不止九千本,按理说,这个价钱还是高了点,毕竟本官要的量大不是?诸位看看,能再减一些就最好了。”楚辞一脸认真且期待地说道。
几位管事的表情已经从最开始的高兴变成嘴角抽搐,内心凌乱了。
“这……楚提学,您是在和我们说笑吗?呵呵。”吴管事干笑两声,笑得十分勉强。
楚辞皱眉:“吴管事,本官像是在说笑吗?”
“楚提学,这……哪有这样的啊!”管事们欲哭无泪地说道,他们想提价不成,反而还被降价了,世上哪有这样的理?
“就如大家所说的,刊印这些书是要花本钱的。去除了工钱和纸墨之外,便是纯利润了。本官之前大致打听了一下,按照四分五的本钱来看,九千本书的成本价大概在一百七十四两,净赚二百一十二两。而刊印的书越多,所需的本钱就会越来越少,赚的也只会更多。所以,本官要求减一些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
这些管事们被楚辞一组数据砸下来,脑袋都晕晕沉沉了,鬼使神差的,竟觉得他的要求好像确实也不过分。
但这里头还有个把明白人,他说:“楚提学,您这打听来的可做不得数,我们拿能赚那么多,不过是几个辛苦钱,够养家糊口罢了。所以,这钱可不能再少了,再少真的要亏本了。”
“是啊,是啊,冯兄说的在理,楚提学,您就别和我们计较这三瓜两枣了。”
“本官打听来的做不做得数,各位管事最是清楚不过,本官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薄利才能多销,这个道理大家总归听过吧?要知道,咱们这个可不是一次性买卖。你们想,今年印一批,明年在这个基础上又加一批,那便是两批,再过一年便是三批,长此以往下去,这生意可是源源不断的。”
楚辞给他们画了个大饼,然后话锋一转:“可是,若别府的大人们认为书太贵了,想要买回去自己印刷,可就得不偿失了。再说,这也是造福咱们南闽省学子的大好事,于书坊扬名大有帮助,众位管事再考虑考虑吧!”
一套组合拳打下来,这些管事终于松了口,两边又你来我往的讨论了一会,最后定下了一本三十八文的价钱。当然,楚辞也承诺,本次每家书坊需要刊印的书也不会少于一万五千本。
价钱打下来后,楚辞心满意足地回了提学司,只留下脑袋嗡嗡的管事们。
不过,他们也明白,眼前少赚点倒不要紧,毕竟楚辞为他们描画的蓝图实在太诱人了!
第449章 乌龙
这几日间, 从其他几府传来的消息都是令人满意的。他们回去商议了之后,都表示要在府中推行新教材和新式教学,并且还附上了需要订购的数目。
楚辞看了一下, 然后将几府订购的数目相加, 发现比他预估的一万五千还要多些。
也是,毕竟这是一个省,虽然比不过现代动辄几百万的学生数, 但两万多人还是有的。
他把订单交给王明, 让他去处理这件事并负责后续的监督以及刊印好后的分发。王明将订单接过正要离开,楚辞又叫住他, 把他和书坊商议好的购买价格说了。
“大人, 咱们报给其他几府的……也按这个价吗?”王明试探着问道,在他看来, 光卖力气没有回报的事做起来可不太得劲。
楚辞抬眼看他,笑了笑:“不必, 其他几府地大物博, 产出颇多, 便按原价再多两文的价钱给他们吧。多出的钱记得登记造册, 用来填补提学司的亏空。”
让他也做一回中间商,赚点差价好了。他们提学司每月支出不少,除了学生报之外, 奖学金也是一笔不小的金额。光指着上面拨款和学田的产出, 日子过得真是紧巴巴的。
听楚辞这样一说,王明立刻来了精神。他最近几个月也在做财务方面的事情, 自然知道提学司的账目上没剩下多少钱了,此刻能找补一些,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他大致估计了一下可以赚到的差价, 激动地离开了。
王明走了之后,楚辞坐在书房发了会呆,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弯腰从桌子的暗格里取出了一封明黄色的折子。
他那天迟到时说接到了一封密旨并非托词,因为他确实接到了。只是这密旨的内容令他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为是皇上想要吩咐他做什么事情,比如暗中观察一下南闽的局势,把林甫同的同党找出来。或是再仔细寻找一下有无倭人的踪迹之类的。
可是,这信上一点都没涉及到,甚至就连漳州府学子的情况也没有多问一句,通篇基本上都是一些闲话家常的内容,说简单点,就是圣上在对他吐槽朝中的一些情况。
当日接到信,拆开看了之后,楚辞一时竟有些恍惚。他忍不住回忆了一下自己当初在京城时,是否真是什么简在帝心的人物,是否和圣上已经达到了能说知心话的友好程度?要不然的话,圣上怎会突然以这么亲昵的口吻给他来这么一封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密信呢?
鉴于当时负责传旨的公公还侯在一旁等待他的回信,所以他只能快速地在心里组织好语言,尽量也以轻松自然又不失恭敬的语气给他回了一封信让公公带回去交差。
之后这些天,他总是有事没事就把这封密信拿出来看看,似乎想要找出这里面藏着的秘密。可无论看多少遍,这都只是一封很平常的仿佛友人之间的来信。
楚辞感觉有些头秃,古人云,伴君如伴虎,果然诚不欺我啊!他始终相信,皇上是另有深意的,总不能真的大老远送一封信过来消遣他吧?
其实有时候真相是很简单的,就如楚辞觉得不可能的猜测的一样,这封信确实是天和帝一时冲动之下的产物。
……
当时正值上朝,最近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天和帝近来身体不太舒服,正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半眯着眼睛听下面的大臣们打官腔。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响动,吓了他一跳。将人喊进来一问才知,原来是钦差穆远修着人呈上一封急报,此刻正在门外等候。
天和帝命人将他传唤进来,待呈上急报后打开一看,立刻勃然大怒!
“好一个林甫同!好一个封疆大吏!好一个为国为民的大忠臣!”
底下的官员们见龙颜震怒,立刻躬身行礼,嘴里还念着“圣上息怒,臣等惶恐”。
天和帝深呼吸了几下,这才将内心蓬勃的怒意稍微压下一些。
这急报的内容,是穆远修收集到的一些林甫同犯案的证据,其中就包括:谋杀嫁祸一省提学齐鲁直;私下勾结外省盐商贩卖私盐获利;收受高额贿赂差点酿成大祸,怕被发现便派人将人证一家斩草除根,甚至最后还想拼死一搏,命人劫杀钦差等等。
天和帝初看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可是一省巡抚啊!他们大魏总共才十三个省!累累罪行简直罄竹难书,便是这林甫同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天和帝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可是他没想到,这条鱼已经将一池水搅得浑浊不堪,然后肆意吞杀池内的鱼虾,让自己变成庞然大物。他不由往深处想,这条鱼是如此,其他的鱼呢?会如他所想的一样安分吗?还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暗暗生长了?
任何人都是经不起猜忌的,一旦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就离发现真相不远了。
天和帝当下在心里做了决定,他挥手让惶恐不已的百官们站直身体,然后命人将穆远修寄回来的急报传下去,让二品以上的官员们都看一看。
官员们看了后,脸上都浮现出震惊又气愤的神情,似乎他们对于林甫同犯下的恶行全然不知并且一点也不认同。
然而有一个人此刻却如坐针毡,他就是刑部侍郎魏文魏大人。当初南闽省水师驻军元帅祝威上检举信弹劾林甫同时,部分人的意见是将林甫同抓来审问,而以他为首的这些人却主张林甫同是清白的,替他说了不少好话。
想到这里,他冷汗直冒,不一会儿便将后背的衣裳都浸透了。他低着头弓着身子,生怕皇上或与他对立的同僚们想起之前的事情。
好的不灵坏的灵,有时候越是害怕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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