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麻辣笋
巡抚衙门很热闹,水师大营也差不多。面对这位早上刚来的寇将军,大部分的士兵都处于观望态度。他们原来的左将军刘齐因查出与犯官林甫同有牵连被撤了职,空出来的这个位置在底下副将们的眼里成了香饽饽,这段时间往元帅营帐里跑的人不知凡几,都暗自发力希望自己能顶上去。现在这位寇将军却突然横插了一杆子进来,他们能服气吗?
不过不服气也没办法,目前也没人敢说什么,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万一说错什么惹祸上身就不好了。
武官不比文官会掩饰,即使他们自觉已经是笑脸相迎了,从动作神态上还是能看出点来的。寇静看着他们僵硬的笑脸,心里叹了一口气,一个萝卜一个坑的道理他自然懂,只是这会儿,他这个外来的大萝卜,还非得扎进这个坑不可。
“末将寇静见过祝元帅!”寇静一进营帐,立刻抱拳行礼。
“寇将军请起!你我以后要一同共事,不必这么拘礼。”祝威朗声笑道,亲自下去虚扶一把,一副很欢迎他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人们印象中那些心无城府的武官一样。实际上,这只是他惯常迷惑别人的手段,示敌以弱,才能出其不意。
“礼不可废,”寇静顺势站起身,然后从怀中掏出告身,递了过去,“请祝元帅查验。”
祝威笑着接过,随意翻了翻,发现他从军之前竟中了举,不由大为惊讶。接下去翻阅时,态度便认真了许多。在看完寇静的告身之后,祝威心里的偏见少了很多,他还以为这次派下来的是京城里那群少爷兵,下来不过熬一熬资历,没想到还是个有实绩的,怪不得年纪轻轻便能授封将军。
不过,这样的人不好对付呀。原本在这军营之中他是一家独大的,现在来了一方外来势力,以后要办什么事恐怕就不太方便了。祝威心头有些烦躁,他就是不喜欢朝廷互相倾轧的风气,才在这偏远的南闽省一待就是数十年。
他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寇静,决定试探一下他。
“寇将军真是少年英才,难怪圣上爱重。只是,你刚来营中,一切事务尚还不熟,这样吧,本帅给你三天时间,让你先了解一下咱们水师的一切事宜,在军营里到处走走看看,待熟悉之后,再做安排,如何?”若是想要争权的,听到他这样说,必然不会答应的。
寇静拱手道:“末将初来乍到,确不了解水师的规矩,本应承祝元帅好意,任凭元帅吩咐。但末将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元帅能答应。”
祝威心中哼笑一声,估计待会要想些说辞来推托了吧?或者干脆以旨意压人,要求立刻上任?
“你直说便是。”
“末将在漳州府有一至交好友,自京城一别,已有数年未曾相见,末将思念之心难以言表,希望祝元帅能准我这三天时间前去探望一二,以慰相思之苦。”
要不是寇静必须将那些官员送到省城,他其实是想直接去漳州府一趟,再过来军营的。离得远近,他的心情就越迫切。
祝威正等着他说些借口来推托,没想到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以至于让他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不知元帅意下如何?”
“哦,这个啊,自然是可以的,本帅也并非那些不讲情理之人。”重情重义之人总比无情无义的好一些。
“多谢元帅成全!”
寇静板正的神情突然变得柔和了些,浑身洋溢的喜悦一看便知。
祝威难免对他那位友人产生了点好奇:“你那位友人是漳州府哪个衙门的?说不定本帅认识呢?”
“我那友人乃地方文官,说不定大人也听过,他正是漳州府提学楚辞。”寇静一提起他便嘴角上扬。
“楚辞?!”祝元帅的反应比寇静的还大。
“大人听过他吗?”
“嘿呀!”祝威突然大声笑了起来,还用他的手拍了拍寇静的肩膀,“你早说你是楚提学的朋友,本帅就不和你绕那些弯了!那次倭人潜伏在南闽欲作乱,要不是楚提学帮了大忙,我们水师的兄弟可有的头痛。”
祝威对楚辞印象很好,他既懂谋略又会倭语,还胆大心细,敢深入敌营做卧底,最重要的是,他还不贪功。几次合作下来,两人交情渐深,逢年过节之时,府上也有了来往。
“他一向急公好义,但凡有人找到他,他必尽心竭力帮忙。”寇静点头表示同意,倭人之乱的事楚辞以往的信中也提到过,但具体情况薄薄的几张纸又怎么说得清楚,所以寇静自然不知内情。
“是啊,像他这样的文官可少的很。你既与他是至交好友,那往后本帅找他帮忙就方便多了,哈哈……”
营帐外的士兵听着里头传来的笑声,忍不住有些奇怪,明明在这位新将军来之前他们元帅还臭着脸,转眼间竟又这般开怀大笑了,真是令人费解啊!
“家主,您出来啦?徐爷已经在城里包了一间客栈给大家暂住了,让小的在这边等您。”寇静一出军营便看见等在外头的小厮。
“你回去回徐爷,说我直接从这边过去码头,前往漳州府去了。”寇静已经请了假,自然是不打算在这边浪费时间的,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
“可是……徐爷之前已经去码头了。”小厮挠挠头,怎么两个人一个也不在这边了,那漳州府到底藏了什么宝贝?
寇静一听,有些哭笑不得。徐叔早上到时还表现得十分淡然,没想到竟比他还着急些。
他让小厮给住在客栈里的亲卫带了口信,之后便跨上马头也不回地朝着码头的方向奔去。
……
另一边,楚辞正坐在衙门里阅卷。前几天举办的模拟考已经考完了,今年报名的人数竟比去年还要多。而且除了本府的人以外,其他州府也有学子赶来报名。
他们一报出户籍,便被提学司负责登记的刀笔吏拒绝了,理由是这个模拟考只针对本府学子。可这些书生老远赶来哪有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再三哀求不成后,两边言辞便激烈了起来。
有人见事况越发不可控,以免这些外府书生和提学司刀笔吏打起来,便赶紧去报告楚辞。
楚辞出来之后了解了情况,先是表扬了这位刀笔吏办事负责的态度,而后又安抚了一下这些书生,表示因为他们向学之心十分坚定,于是破格让他们也一同参与考试,只是由于他们刚刚因为一时心急言辞无状冒犯了别人,便罚他们如若考试名列前茅,所得奖励均要送给那位刀笔吏赔罪。
书生们得偿所愿,自然没有异议。刚刚被这群书生围住的刀笔吏心中的郁愤之气也消下去不少,转而开始期待这群书生都能够得到奖励,这可关系着他这个月的收入。
刀笔吏不算正式编制,只能算是提学司聘用的合同工,这职位事多钱少地位低,俸禄比起有品级的官员来说低了不少。楚辞上任后,要他们做的事情虽比以往多了不少,但随之而来的各种奖金也让他们的钱袋子丰满了不少,要说衙门里最喜欢楚辞的,肯定就是他们了。
解决了这件事后,楚辞特别开了一个会表示,如果再有这种老远赶来考试的学子一律接纳下来,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多印几张试卷,多打扫几间考棚的事,但对这些书生来说,却是多了一个希望。
楚辞一边阅卷一边欣慰地点头,今年递上来的答卷比之去年好了许多,至少那些态度不端正的人没有了,每份试卷上都是工工整整的馆阁体,看着就让人身心愉悦。除此之外,他们作答的内容也更加务实,在谈论起国家大事时也是言之有物,不再像去年一样夸夸其谈,看似花团锦簇,实则经不起一点推敲。
时值傍晚,楚辞在腹中饥鸣如鼓声中停了下来。他走出书房,来到外面大厅,让其他参与阅卷的官员们也休息一下,回家吃饭,而后就径直走向后衙。
刚到院门外,楚辞就听到了里头传来的笑闹声,往日他们从没如此肆意过,今天是怎么了?楚辞一边想一边进门,却在不经意抬起眼看见某人时愣住了。
“辞弟,久违了!”寇静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看着门口似乎已经呆住的楚辞,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
楚辞回过神来,紧走几步来到寇静面前,微微抬头,俊秀的眉眼含着笑意:“许久不见,甚是想念。静兄,久违了!”
第461章 争执
“你尝尝这个丸子, 还有这个咸鱼煲,对了,大虎做的这个鲍鱼也很好吃的, 你也尝尝!”
饭桌上, 楚辞一双筷子不停地挥舞着,几乎是看到什么菜都要热情地给寇静推荐一下,不一会儿, 就把他面前的盘子堆得满满的了。
寇静温柔地注视着他, 不管夹住什么都往嘴里塞,每吞下去一口都要应和他一声。
两人仿佛处于无人之境, 全然不管桌上的其他人是怎么看他们的, 一心扑在二人世界的氛围中。
楚小远一边吃饭一边不停地看着二人间的互动,偶尔又朝钟离钰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明明是钰儿的舅舅, 怎么他小叔热情的就好像是他的舅舅一样?
钟离钰无辜地回看,然后朝楚小远耸肩摊手, 表示他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呀。坐在他旁边的徐管家给他夹了点菜, 让他好好吃饭, 目光扫视过楚辞和寇静之时, 似乎若有所思。
一顿饭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吃完了,除了沉浸于投食和被投食的二人之外,其他人都有种食不下咽的感觉。
饭毕, 楚辞又带着寇静去散步, 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认真介绍一下, 偶尔还会带出几件孩子们发生过的糗事,让这些年纪越来越大已经知道羞的孩子们很不好意思。
无论楚辞说什么,寇静都听得很认真, 他恨不得把自己看到的每一处和听到的每一句话都铭记于心,好假装在过去的三年时光里,他也一同参与其中了。
“对了辞弟,你不是说你收养了一个女儿吗?为何我在院中没有看见?”在楚辞说到某个夏天傍晚他们出来散步,途经此地时一条小草蛇突然窜出吓了大家一跳,而卢静姝的第一反应却是立即蹲下捏住蛇的七寸将它抓起,又吓了大家一跳时,寇静问出了这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
他和徐叔几乎是前后脚到的这里,在孩子们欢天喜地去领第二波礼物时,寇静观察到,院中的四个孩子他都是认识的。其中傅明安和常晓是楚辞的弟子,钰儿和小远就更不必说,根本就没有看见楚辞信中提到过的那个小闺女。
寇静之前不太好问,虽然他和楚辞已经互相托付终身,但在旁人眼里他只是楚辞的好友,哪有好友一上门就打听别人闺女的?这于理不合。
楚辞被他这一问,立刻有些不好意思了,有了男朋友忘了孩子这件事,他才不会承认呢!
“姝儿她昨日和阿青去参加知府小姐在城郊举办的菊花社了,城里大半官员的闺女都去了。我想着她能多交点朋友,就也让她去了,她明日才会回来。”楚辞道,本来卢静姝还有些犹豫,但院子里王明的闺女,唤作茹娘的那个,再三邀请卢静姝和她一起去,楚辞也在一旁劝说,她便也同意了。
楚辞怕她们两个小姑娘在外面被别家小姐欺负,于是便让阿青随行,这个姑娘一身好武艺,若有谁敢欺负她们,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原来如此。”寇静点头说道,他看着楚辞,似乎有些难为情的模样,“我买了一些小姑娘用的东西,也不知道合不合适,辞弟,你待会帮我看看吧?”
楚辞暗笑一声,不怀好意地凑近他,低声道:“想讨好闺女啊?有什么目的?”
寇静被他呼出的热气一熏,身体立刻僵住,脸上浮现出一抹暗红,耳朵也仿佛能滴出血来。
“无甚目的,只是初次见面,长辈总得送些东西才合乎礼数。”寇静的眼神不自在地往旁边看去,不敢放在楚辞身上。
楚辞又笑了:“也是,你现在可是要当爹的人了,送点东西给你闺女也是应该的。”
寇静也低头笑了,他原以为这辈子没有机会当爹了,没想到三年不见,辞弟竟送给了他这么大一个女儿,真是意外之喜。
两人正在说话,突然一个声音从后头响起:“大人,可叫我好找啊!您快去前衙看看吧,有两个学子打架被抓进来了。”
“什么?”楚辞大惊,不过,为什么打架的要被抓进提学司,那些巡街的衙役去了哪里?
“您快去看看吧,那些人刚一直在门外吵,还叫嚣着要见您。”来递话的杂役刚刚看见那群书生对骂的样子,生怕楚辞去晚了场面会变得不可控。
楚辞无奈,怪不得要进提学司,敢情就在他们门外吵啊!他也来不及问清原因,拉过身旁的人,拔腿便往前衙走,一边走还一边吩咐张虎带孩子们回去。
寇静看着他们相连的手,眼底浮现一抹温柔地笑意,楚辞下意识的反应让他很是愉悦。
其实楚辞没想那么多,他只是从这杂役的话中听出外面似乎人很多的样子,未免发生不可控的情况,当然是要随身携带一个靠谱的武力值高的人过去防身才行。他选择性的忘记了,大虎的力气也是很大的。
来到前衙,喧哗声果然很大。幸好改卷的地方没设在这里,不然他们的罪过大了。
“提学大人来了!你们快别吵了!”不知是哪个眼尖的学子看见了肃着脸站在门口的楚辞,嗷的一声大叫使这唾沫横飞的场面终于安静下来。
楚辞笑着往里走:“别吵干嘛呀?继续吵啊,觉得不痛快还可以打起来,你们放心,本官那里笔墨虽不多,但革除几个秀才功名的纸还是备着的。”
这凉凉的语气让在场的学子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看楚辞脸上的哪是笑,分明就是皮笑肉不笑。
“请大宗师安,是学生们冒犯了!”所有人立刻躬身行礼,头都压得低低的,生怕和楚辞的目光对视上。
“起来吧,谁来说说,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们夜里不安心睡觉,要到提学司大门外来闹事?”
“大宗师容禀,学生邹城,乃是泉县县学的一名学子。模拟考后,学生与一众友人因记挂此次成绩,便留在了府城。我们居住的客栈就在前头一条街上,饭后消食,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这里。”
“那时天色还早,我们看见贵府外墙上贴着一些文章,便上前去看。就在大家讨论之时,这群人突然冒出来,也在一旁看了起来。而后,我们因对文章上的一句话意见相左,便争论了起来,他们听后,也加入了进来。”
“那怎么会吵起来,甚至还动手了呢?”听到这里,一切都很正常,不过是正常的思想对立而已,楚辞经常鼓励他们要“多思多辩”,这样学问才能更扎实。
“我们争论之时,突然钱兄记起年初的一张报纸上,您曾经解释过这句话,便搬出来说服他们。可他们并不认输,还说一些酸言酸语来诋毁我们。我们一时情急,便说要不是您当时同意他们过来考试,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说着说着,就……打起来了。”
楚辞听罢,转头看向另一边此时显得有些心虚的学子,原来是外府和本府学子产生的矛盾,这源头竟是因为他?
“打架的两个呢?”
一旁的杂役从里间带出两个学子,这两人都是十七八岁的模样,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被带出来时还狠狠瞪着对方。两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楚辞也能理解。
“刚才之事我已经听邹城说过了,你们在里头也应该听见了吧,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说话的时候,楚辞是盯着那个一脸不忿的学子说的。
果然,楚辞话音刚落,那个学子就开口了:“这位邹兄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高!分明是你们辩赢了之后还对我们百般嘲讽,说我们府里的夫子和教员都不如你们府的,说我们府的学政不如楚大人,我们才反唇相讥。而且你们还说要不是楚大人看我们可怜给我们考试的机会,我们本应该从哪来滚回哪边去,我又怎么会动手?”
楚辞的表情严肃起来,问道:“可有此事?”
邹城等人低下了头,他们中确实有人说了这话,可他们说的明明就是实话。
“你们太让我失望了!你们想想,本官和其他大人给你们创造好的进学条件,可是为了让你们产生攀比之心,以此为借口去嘲讽别人?你们可以设身处地想一想,假设现在是说你们的夫子不如别人,你们心中是何想法?难道不会像他们一样去维护自己的师长吗?”
楚辞一双厉眼扫视过众人,见他们面带愧色,心里这才满意了些。
“再说考试一事,往大了说,我是朝廷派下来的学官,他们是我大魏的学子,为朝廷取材本就不应区分地域,有德者居之才是亘古不变的传统!往小了说,我是一个夫子,面对这些上进的学子,难免生出几分惜才之心,破格让他们参加考试又有何不可?”
一句句掷地有声的话语让漳州府学子们的头快要埋到地下去了。在他们哭出声音之前,楚辞的语气变得柔和了些。
“我知你们今日也是口不择言,并无瞧不起他人之意。但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来者是客,你们这些学子代表的是我们漳州府的文风教化,假如你们对待来客都是这种态度,又会让别人怎么看待我们呢?”
楚辞语重心长地劝导使在场学子都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们拱手弯腰,朝楚辞行了一个大礼,嘴里道:“承蒙大宗师训导,学生们知错了,必铭记于心,不敢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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