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问尘九日
你再过来,我就咬你的手!
那内侍并不怕他,只解释道:“荣公公要奴婢送您回猫舍,天渐晚了,在路上冲撞了其他贵人可不好。”
方啼霜收起了尖牙,又甩了甩脑袋,他不太喜欢这个内侍,故而还是不许他抱,只是跟在他身后走。
那内侍见状,倒也没强求,直领着他回到了猫舍。
第四章 “天底下怎么会有怕耗子的狸奴?”
听说琉光殿最近闹起了耗子,住在里头的十二公主怕耗子怕的要命,每日食不安寝,又哭又闹的不安宁。
又不知她从哪儿听来说,养在猫舍的那只双儿乃是捉耗子的一把好手,于是便遣了内宦前来,以一袋黄鱼干为聘,请方啼霜出山捉老鼠。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双儿那皮子底下早就换了个人,方啼霜和那十二公主一样,从小就怕耗子怕的要死。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还在蹒跚学步的时候,无意间在墙角里看见了一窝初生的没毛小耗子,粉红粉红的,叠在一个小窝里,给方啼霜留下了严重的心里阴影,从此之后便是瞥见条老鼠尾巴,便能叫他吓得打颤。
可惜来请方啼霜的内侍听不懂猫语,也看不懂一只猫的脸色,见他挣扎,便让猫舍里的宫人将方啼霜赶进了一个竹编笼子,提将着便走了。
方啼霜在这宫里待了已一月有余,每日吃好喝好,除了还是常常想家,还有时不时挂念着和曹四郎失散一事以外,这小日子过的别提多滋润了,他这挂名的小管事每月竟然还有份例——
两大袋黄鱼干、一大盆麦苗,还有一小袋海鱼干,刚发下来不久,便被他时不时叼一只去,这会儿他才刚将月俸吃完不久,还腻得慌,所以对那内宦送来的那袋小鱼干根本不屑一顾。
因为他现在是只狸奴的缘故,这宫里的,无论是主子还是宫人,个个说话都不避开、着他,故而他也知道了不少这宫里头的事。
这位十二公主他也有所耳闻,听说是当今太后亲生的独女,时年九岁,自小娇养长大的,难免有些骄纵脾气。
据说去岁隆冬正月里,公主闲极无聊,张口便要一小内侍下湖捉锦鲤,那小内侍二话不说便跳了下去,上来时嘴唇冻得发白,浑身抖如筛糠,活脱脱像个水鬼,回去便生了一场大病,差一点就归了西。
寻常时候,更是要殿内宫人们给她当驴做马,学狗叫学猪叫地哄她高兴,若是不慎将她惹哭了,短不得要挨一顿板子。
所以这会儿被关在竹笼里的方啼霜很难不耷拉着一张脸,毕竟他一会不仅要应付可怕的耗子,可能还要应付那难缠的十二公主。
阿舅说的对,天下果然没有白给的银子——小鱼干。
那位公公脚程极快,一人一猫很快便到达了琉光殿内。
还未等那内侍将方啼霜从竹笼里放出来,方啼霜便听见了一道童稚奶音:“父亲养的小狸奴呢,捉来了吗?”
“回公主的话,就在这竹笼里呢,公主别着急。”那内侍答道。
“快放出来给本公主瞧瞧,”十二公主凑上前去,“从前阿爷都不许我玩他的猫,真叫我好奇死了。”
方啼霜只见一抹桃粉色的影子在自己周围晃了一圈,然后那竹笼被打开来,他一溜烟便从那笼子里窜了出来。
那抹桃红色的影子便也紧跟着追了上来,身后跟着一众内侍宫婢,急巴巴地喊着:“公主小心。”
这九岁的小丫头再怎么皮,也跑不过如今身量轻盈的方啼霜,很快她便跑累了,停下来气喘吁吁地指着方啼霜,吩咐宫人道:“给本公主捉住这小畜生!”
宫人们早有准备,方才那位带方啼霜来的内侍从墙角取来一网兜,又让宫人们把方啼霜团团围住,最后一网将他提了起来。
一宫婢忙搬来软凳让十二公主坐下,公主很不高兴,便让那内侍捏着方啼霜的脖颈,将他一把从网兜里提了起来。
“让你跑,”十二公主气鼓鼓地对他说,“这么不听话,当心我让他们牵了阿娘那的犬儿来,一口将你咬死!”
方啼霜被人拎住了后颈,又被这公主这么一威胁,只能一动不动地垂着脚,像只被人拎住双耳的小白兔。
“知道怕了吧?”十二公主很得意地朝他挑了挑眉,然后又用那种端详的目光扫了他几眼,“毛色还挺漂亮的,像阿娘去岁送本公主的那只雪狐皮做的围领,怪不得阿爷最喜欢你。”
紧接着她又拈起一旁的玉如意,对着方啼霜左戳戳,右挠挠,看他“猫呜猫呜”地挣扎,很是有趣:“阿娘养的那只犬儿最怕耗子,半点没气概,这样看起来还是你这小狸奴好些,至少生的周正漂亮,还会捉老鼠。”
内侍宫婢们不敢说话,只能见她玩尽兴了,然后才提醒道:“公主,是时候该让双儿主子捉鼠去了。”
十二公主像是这才想起了找他来的目的,于是把玉如意丢给了身边的宫婢:“算了,还是先让它把那屋里的耗子给本公主捉完了——本公主要看它捉鼠。”
那贴身内侍立刻给旁边那小宫婢使了眼色,小宫婢忙搬起了软凳。
“你们不要跟着了,挤得慌,”十二公主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让兴淳和丽儿跟着伺候就成了。”
其余宫人们很快便退下了,又将各扇门都关合上,十二公主的寝殿内顷刻便只剩下了这三人一猫。
宫婢丽儿很快便将那小软凳端正搁下了,十二公主懒洋洋地坐了上去,然后颐指气使地让那内侍将方啼霜放下。
两只后腿刚一落地,方啼霜便逃命似地往殿门冲去,可惜正门和偏门都被关上了,就连扇窗户都被关得严严实实,方啼霜只能无助地趴在门上挠了挠。
“报酬都收下了,还不抓紧时间把那恼人的耗子给本公主捉了,”十二公主看向他,“今日你若捉不出耗子,本公主便要你好看!”
方啼霜实在是很想哭,见那刁蛮的十二公主很不友好地望着自己,于是只好装模作样地在殿内逛了起来,左嗅嗅右闻闻。
在经过一个立柜的时候,方啼霜的左耳稍稍动了一下,他似乎听见了一点奇怪的声音,下一刻,他便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别是有活耗子就躲在这柜子后头吧?他心里紧张又害怕地想,但本能却驱使着他越走越近。
“找到了没有?”就在此时,那十二公主却忽然又朝他喊道,“我都等乏了。”
全身都进入警惕状态的方啼霜冷不丁被她这声音吓了一跳,紧接着躲在立柜后头的那只大肥灰鼠也被惊着了,速度快的像是忽然飞了出来。
方啼霜差点被它扑了一脸,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就飞快地逃开了。
那大肥鼠不知是眼瞎还是不想活了,直愣愣地就朝十二公主那头奔了去,公主吓得尖叫了起来,殿外守着的宫人们忙乱乱地要打开屋门冲进来。
好在挡在十二公主身前的内侍机灵,眼疾手快地用方才捉方啼霜的网兜将那肥鼠网住了:“公主莫怕,这耗子已经被奴婢捉住了。”
十二公主被外头赶来的宫人们团团围住,很快便止住了叫喊声,她瞪了一眼第一时间逃到角落里的方啼霜,怒声道:“把它给本公主捉了,这该死的小畜生,竟敢故意吓唬本公主!”
于是很快的,方啼霜又再次落了网。
十二公主命人找来一只编得更密的笼子,又吩咐他们把方啼霜和那只刚捉来的大肥鼠关在了一起。
方啼霜见那只肥鼠被关进来的同时便跳将起来,疯狂抓挠着笼子,但他这两只爪子,平时都有宫婢替他定时修剪,实在没什么攻击力。
挠了好半晌,他像是认命了,背对着那只肥鼠趴在笼壁上,干脆一动不动地开始装死。
那只小肥鼠显然也敏锐地觉察到了对方身上有天敌的气息,于是也有样学样地趴在了另一头。
“怪事,”十二公主眉微蹙,“天底下怎么会有怕耗子的狸奴?”
跟在她身边的内侍忙答道:“公主说的不错,确是古怪,先圣人在时,双儿主子在宫里捕鼠的功夫可是一流的,如今怎么对那小耗子这般怯懦?”
方啼霜:……
那耗子再长几年,都快长得和猫一样大了,怎么还能用“小耗子”来称呼?
他无计可施,于是只好对着笼子外的人喵喵叫,试图撒娇让他们放自己出去。
但那十二公主不仅不想放他走,还吩咐人去给自己折了根细树枝,然后从笼子的孔隙里戳进去,将那只肥鼠往方啼霜那儿赶。
“本公主才不信,哪有从前会捉耗子,如今怕耗子的道理?”公主没好气地说,“它定是存心想报复本公主。”
旁边的宫婢内侍见到此状,也不打算吭声,毕竟他们只当这狸奴是只小畜生,又不能张口向旁人告状,只要身上没伤,公主爱怎么捉弄便怎么捉弄。
那只肥鼠只顾着逃开树枝的戳弄,不自觉地便已往方啼霜那边去了,紧接着,方啼霜感觉有一团毛绒绒的小东西砸在了自己的后腿上。
他吓得炸了毛,整只猫跳将起来,脑袋撞倒了笼子顶部,又很快掉了下来。
与此同时,方啼霜的耳边响起了公主那天真又快乐的笑声。
大概是觉得这样逗方啼霜好玩,十二公主足足逗了它快一个时辰,这才玩腻了。
“公主,该用哺食了。”名叫丽儿的宫婢提醒她道。
十二公主便蔫蔫地将那树枝往地上一丢:“不玩了,没意思,送它回猫舍去吧。”
第五章 报仇雪恨。
今日休沐,新帝裴野终于得了闲,被宦官宫婢们簇拥着,不急不缓地逛进了芙蓉园。
离他最近的除却荣公公,便就是从他还是皇子时便跟着他的一个小内侍,皇帝今日来赏心,他便如从前一般,说一些宫里的趣事给他听。
“圣人,奴婢听闻琉光殿前些日子生了耗子,十二公主的脾气您也知道,为此闹得琉光殿上下的人仰马翻,”小内侍脸上带笑,但身体却无时无刻不是紧绷着的,“后来不知是谁举荐,请了猫舍里的双儿主子去,谁知那双儿主子竟怕老鼠,见着了耗子,比公主跑得还快。”
裴野的目光落在了那排凋零了半数的秋海棠上,语气听起来没什么兴致:“菡睿今年九岁了?”
“是,”小内侍很快回道,“过了年便是外傅之年了。”
“也该念书上学了,”裴野漫不经心地转回了方才的话题,“双儿是先帝在时所饲的那只?”
“陛下好记性,”荣登德应道,“便就是前几日惊扰了圣驾的那只顽猫——不过,奴婢从前伺候先圣人的时候,却常见这双儿捉鼠来,如今怎么忽然转了性?”
裴野的目光不动,这些闹剧琐事并不能牵动他的思绪:“然后呢?琉光殿里的鼠捉干净了没有?”
小内侍忙答道:“听说是公主身边的兴淳捉了一只,公主便让人将双儿主子和那捉来的耗子关在一块,捉弄了一会儿,便送回猫舍去了。”
他稍稍一顿,随即又继续道:“公主还吩咐说,那双儿主子一日不将那耗子弄死,便一日不准放双儿主子出去……”
小内侍话音未落,便听裴野兴趣缺缺地说道:“吾乏了,回宫去吧。”
小内侍立即便止住了话音,而后随着身后的宫人们一道应答道:“是。”
而与此同时,猫舍里。
方啼霜已经和那只大肥鼠一道在笼子里同住了整整三日,整个人连同整只猫,身心俱疲,连鱼干和肉丝都有点食之无味了。
因为是公主发话,猫舍里没人敢私自把方啼霜从笼子里放出来,于是只好通过上头的笼盖,小心翼翼地给方啼霜投食。
但那只耗子显然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三日里滴水未进,已经从大肥耗子饿成了只灰瘦老鼠,可它的求生欲却仍然很强,一直在日以继夜地挖啃着那只竹编笼子。
然而每次笼子才透出一个小洞,便会被宫人们发现,然后及时填补上。
直到这日,这只倒霉的耗子已经饿昏头了,也终于察觉了笼子里的这只猫不过是个银样镴枪头,和它关在一起这么多日了,竟连个屁都不敢放。
要不是对方体型太大,它可能都敢扑上去直接把这只猫给啃了。
于是待到一个小宦官来给方啼霜投食的时候,那耗子铆足了劲忽然扑将上前,直接将一块小鱼干从方啼霜嘴里夺走了。
可没想到方啼霜竟然相当护食,这只耗子此举当时便惹怒了他,短暂失去理智的方啼霜一爪子便向那耗子当头呼了上去,一下不够,还狠命地打了好几下。
那耗子原本就已经饿得半死不活了,又被方啼霜这样来上几下,当即便咽了气。
反应过来的方啼霜被自己这一英勇举动吓了一大跳,作为杀鼠的凶手,他像个受害者一样背贴竹笼,一脸惊恐。
那内侍却很高兴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招呼猫舍内的其他宫人们一起来观看:双儿主子终于又重振雄风,能打死老鼠啦!
方啼霜一直抬着那只打死老鼠的“凶器”,也就是他右边那只前爪,宫人们十分不解,还以为方啼霜此举是要同他们握手,于是纷纷上前和他握了手。
方啼霜:……
握手就算了,末了还要补充一句:“欸对,咱们双儿主子可真聪明。”
好在最后还是有个常和他玩在一块的宫婢婉儿领悟了他的意思,给他打来了一盆清水,又用帕子替他仔仔细细地将拍死老鼠的那只爪子洗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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