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妾在山阳
——慕诗,我饿啊,我饿啊。
银河迢迢暗度。
——魇在我的身体里,它在对我说话,你听到没有!啊它要出来了,魇要活了!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慕诗,救救我……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我不想杀她的,我也是受害人,慕诗,你原谅我。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我被魇操控了。我根本不想杀人。我只是饿,我饿得不行了。慕诗!慕诗!
忍顾鹊桥归路。
——章慕诗,你这是要干什么!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孙和璧,我也饿啊。
章慕诗其实对洞房花烛的那一晚没什么印象了。是报复是泄愤是走投无路下的鱼死网破,反正当时她眼睛充血大脑一片空白。
新娘子出嫁是要饿上一天一夜的,于是她空腹梳妆,空腹上轿,空腹握着剪子等到半夜,可那时候她什么都感觉不到。没有饿,没有渴。
割下孙和璧的肉一块一块入嘴时,也没有感觉。
现在,时过境迁,大悲大恸之下。她在耳边一声声割裂的哭嚎、笑语中,竟然唤起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的感官。
腹如火烧,口如铁烤,欲火重重,垂涎欲滴。
原来。
这就是饿啊。
她眼神迷茫,错觉地用牙齿轻轻嚼了下,恍惚回忆了洞房花烛夜那一晚的味觉。
饿。
孙和璧……原来当时,我是真的饿了啊。
孙老太太冷声道:“我孙儿本就在江金寺受了惊吓,现在又经你们这一出,回去之后怕不是要病情加重。你们作何交代!”
明泽将黑异书合上,神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他刚欲开口,旁边忽然搭上一只手,苍白秀丽,说不出的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燕卿腕上的红线垂落黑异书上时,那黑雾似乎凝结僵硬住了。
言卿拿过黑异书,手指敲了敲,垂着眼笑道:“黑异书不能做手脚,魇不能做手脚,但人的识海可以做手脚啊……”
这也就是为什么地阶天阶的窥魇仙器都不能私有的原因。每种仙器验魇的方法都不同,碧云镜是照镜,流光琴是听声,黑异书是测血。鬼知道当年,那位大乘期巅峰的孙家先祖有没有料想过今天,在这血里动了手脚。
“燕卿兄,你要干什么?”明泽警惕道。
孙耀光看似扑在母亲的怀里害怕地发抖大声痛哭,可是泪眼婆娑中,还是趁着所有人不备,悄悄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言卿就趁他抬头的这一眼,手中的红线成长蛇,隔空狠狠刺穿他的脑门。
“你在做什么!”
“耀光!”
孙家人骤然怒吼。
言卿:“借点血。”
他红线收回,直接将尾端的血甩在黑异书上。这一回黑异书像是慑于某种恐惧,运转的非常快,黑雾翻涌,最后——纯粹炽烈的赤红之色,几乎把整片天空照亮。
魇!
孙耀光是魔种!
本来还震怒不已的孙家人顿时脸上褪去全部血色。
孙耀光哭得更大声了。
孙老太太气急败坏骤然辱骂道:“你做了手脚!你对耀光的血做了手脚!”
言卿嗤笑出声:“孙老太太。做手脚这种事——只有把魇藏起来的,没有能凭空变出来的。”
明泽愣住了:“燕兄,这是怎么回事。”
言卿道:“你们取血取的太浅吧。”他把黑异书丢给明泽,淡淡道:“既然已经测出是魔种,现在可以杀了吧。”
明泽点头。
九宗三门当年早就下规矩,凡是魔种,格杀勿论。只是他刚要动手,孙君昊却护在了孙耀光面前。
“不,明道友手下留情。”
明泽紧皱眉头,不肯退让:“既然已经查出是魔种,孙道友你这是打算包庇?”
孙君昊苦笑:“不是……我没打算包庇。只是道友,就算小侄是魔种,可是他现在还没来得及作恶啊。”
明泽说:“什么都没做?那江金寺——”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孙耀光像是重回噩梦,骤然啼哭出声,他绝望崩溃地大喊:“是二哥逼我的!他杀了人,他在吃人!他拉着我一起,他逼着我咽下去!是二哥逼我的!好难吃,那味道好难吃啊娘!救救我!我好怕!娘!我回来一直在吐,娘!救我!——”
孙君昊听得闭上眼,叹息一声,出声说:“他不过一个七岁小儿,哪来的能力杀人。如果章姑娘所言属实,章家七姑娘应该是和璧杀的。”
“和璧当时逼着亲弟弟生吃人肉,耀光他从江金寺回来后就大病一场,魂不守舍,现在还没康复,也是受害人。而且害死章七姑娘的和璧已经以同样方式惨死,也算是冤有头债有主。”
“明道友,”孙君昊抬头,轻声说:“耀光又做错了什么呢……他虽是魔种,可他什么恶都没来得及做,甚至被逼着吃人肉,到现在精神都不正常。秦家有言,魔种未必都会害人,没有谁生而为恶。魇不是他们能选择的,我们凭什么这样决定一个七岁男孩的生死,在他还没做错事的情况下。”
“若是今日害死章七姑娘的是耀光,哪怕他才七岁,我也会亲自动手清理门户,不让他长大继续害人。但在这件事里,耀光是可怜人。”
“我知道你担心放任他留在凡间会伤及无辜。”
“放心,我会通知先祖,将耀光送往四百八十寺囚禁起来。”
“还请明道友,今日放他一命。”
四百八十寺是紫金州三家所立,用于“除魇”,用于给魔种一线生机,天下谁都会给一分薄面。
作者有话要说: 护孙耀光不是因为他年纪小哈宝贝们,是因为他还没作恶。以及跳出上帝视角,孙耀光如果真的是无辜的呢?被疯魔的兄长逼着一口一口吃肉,回来吐的昏天暗地,神智不清浑浑噩噩。然后被发现是魔种,还要无助迷茫地面对诛杀。
魇在这里,你们可以当做是具体的病毒。
忘记四百八十寺可以看看第九章 镜如玉所说的话。
第29章 浮台(五)
魇是什么。
谢识衣说是恶,可是放眼整个天下八荒九重,或许只有他一人会给出这个答案。
站在仙盟盟主的立场,站在别人根本无法代入的角度。
言卿不知道谢识衣到底经历了什么,会说魇是恶。可是在言卿眼中,在无数人眼中——
魇是人无可救药的病。
是具体存在的、长在识海里的瘤。它以人的识海为子宫,慢慢长大。有朝一日张开眼、露出獠牙,就是人间噩梦。
它是游离于空气中的魔神诅咒,无差别地去感染每一个人。没有人能确定自己和身边人是不是魔种。
秦家说查遍古籍,研究出了“除魇之术”,可是至今为止,四百八十寺内部都不愿向外展现。
言卿重生后,了解了很多上重天的事。
魔种,仙盟,九宗三门。
只有这一次下山历练,才设身处地了解上重天各方势力的矛盾根源所在。
如果这一次来的人,不是明泽,而是仙盟的人,恐怕这小孩子早就在黑异书变红的一刻死了。或者更早些,在章慕诗拿命指认他是魔种的时候,仙盟就出手就杀了——不会给孙家人任何时间和资格多说一句话。
仙盟不会顾虑孙耀光无不无辜、有没有犯错,不会顾虑他背后的太上长老,不会顾虑四百八十寺。
无需理由的生杀之权。
言卿玩着手里的红线,看着孙老太太,看着章慕诗,看着孙夫人,看着孙耀光,若有所思。
他上辈子活在恶人堆里,杀人夺命可不会牵扯那么复杂的感情。他算是知道谢识衣为什么对清乐城这件事都那么冷漠了。或许章慕诗和孙家的矛盾,在他看来,连闹剧都算不上吧。
言卿听完孙君昊的话,第一时间是想笑。孙君昊居然那么自信说出四百八十寺,信誓旦旦搬出秦家来。当着谢识衣的面,还真有勇气啊。
“娘,我怕,娘……”孙耀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大病未愈,精神惶惶,稚嫩幼小的脸上是迷茫无助,如今太过恐惧,只能手指发白牵着母亲的衣襟。
孙君昊于心不忍别开视线说:“明道友,孙和璧已经被章小姐吃掉,冤有头债有主,江金寺一事怎样都该画上一个句号了。耀光的事,我看还是交由秦家来处理吧。”
对于一个从未作恶的魔种到底该不该杀。这并不是明泽一个初下山的弟子能决定的。谁都没想到第一次下山就遇到这样的事,扯到浮花门,扯到秦家,扯到四百八十寺。
明泽喃喃。
“我……好,我到时候……”
言卿突然出声:“等一下。”
孙君昊的心瞬间警惕起来,死死盯着那个让他觉得恐惧的少年。
言卿微笑:“孙道友,我还有一个疑问,想请孙夫人和孙老太太回答。”
孙君昊唇瓣颤抖:“你说。”
言卿淡淡道:“既然多年前,孙家先祖曾用黑异书为孙耀光测过一次魇,那么当时是什么情况呢?”
这个问题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是啊,孙耀光是魔种,孙和璧是魔种,那么当年浮花门的太上长老为什么不说?
言卿:“修真界包庇魔种可是大罪啊。以及,为什么要交由四百八十寺处理。”
言卿状似随意问:“四百八十寺远在紫金洲,现在事发在南泽州。我们不该交由仙盟处理吗?”
仙盟!孙君昊愣住,豁然瞪大眼,溢满是恐惧。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愤然出声:“道友你是在说笑吗,耀光不过一介凡人,怎么能够交给仙盟!”能让仙盟出手伏诛的魔种,哪个不是屠城灭国为祸一方的恶魇!
言卿说:“我说可以给,就可以给。”
孙君昊眦目欲裂,一咬牙齿。手指间瞬间又出一枚飞羽,直飞浮花门的方向,忍怒看着言卿道:“你不用拿仙盟吓我。既然你对当年的事心存疑惑,不如就直接问我师尊吧。”
言卿微笑,从善如流:“好啊。”
明泽愣住,按住拉他的衣袖,担忧道:“燕道友……”单纯如他,现在也能看出浮花门的那位太上长老有多护短。他们不过是忘情宗万千弟子中的一个,谈何资格去与九大宗之一的太上长老对峙。
言卿朝他一笑:“别怕,我就是有点好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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