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漱己
其后,他躺于尸体之间,终是倦极而眠。
待他转醒,他逡巡着周遭横陈的尸体,满心后悔。
定是因为他杀人如麻,温祈才会离开他的。
他该应当如温祈所愿,成为流芳百世的明君。
对了,到了该上早朝的时辰了,作为明君,他决不能误了早朝。
故而,他疾步出了天牢,往金銮殿去。
途中所见的宫人无一不是跪倒于地,瑟瑟发抖。
这是何故?
他进得金銮殿,诸臣亦是纷纷跪拜,面色惊恐。
这到底是何故?
他踏上玉阶,俯视诸臣。
良久,他才意识到自己竟忘记将一身的血衣换下了。
这些人未免太不经吓了罢?
他既已决定要为温祈做明君,断不会胡乱杀人。
“众卿平身。”他坐于御座之上,却见诸臣无一人胆敢起身。
他复又道:“众卿平身。”
然而,仅有大理寺卿沈欣怿站起身来。
他心生不满,点名道:“御史大夫陈爱卿,平身罢。”
御史大夫陈大人惊恐地站起身来。
他又点名道:“礼部侍郎凌爱卿,平身罢。”
而后,他慢条斯理地将诸臣一一点了一番,又含笑道:“你们可有本要奏?”
诸臣噤若寒蝉,胆子小些的,竟是失禁了。
金銮殿内,腥臭四散。
他的视线扫过诸臣,最末,定于失禁的新任翰林院编纂面上,此人便是这一届的榜眼。
这榜眼果然无法与温祈相较。
温祈……
温祈……
思及温祈,他的心脏无比柔软,但陡然腾起的嗜血之欲却将他的心脏变得无比坚硬。
杀人又如何?
他乃是这南晋的一国之君,将这南晋的生灵全数杀了又何妨?
温祈……
他要为温祈成为明君,他不可令温祈失望。
只要他能成为明君,温祈或许会回心转意。
他拼命压抑着嗜血之欲,可惜,理智终究落了下风。
倏然间,他心生一计,左掌当即覆于右臂之上,一用力,这右臂便脱臼了。
他并非左撇子,惯用右臂,右臂无用,自然大大减少了杀人的可能。
“退朝罢。”他出了金銮殿,使轻功直抵丹泉殿,继而将自己一人锁于丹泉殿内。
温祈的气息已渐渐消失了,再过些时日,定会消失殆尽。
他上了床榻,又恐血衣脏了床榻,遂将血衣剥下,赤身裸/体地躺下了。
他已有两月余不曾躺于这床榻之上了,而温祈已有七日不曾躺于这床榻之上了。
温祈……
他若能寻到温祈该有多好?
但温祈恐怕不会愿意同他回宫罢?毕竟他已伤透了温祈的心,毕竟他无一处值得温祈倾心。
他更是足踏尸山血海的暴君,温祈怎会愿意同他回宫?
“温祈,朕很是想念你。”他堪堪吐出这句话,嗜血之欲愈发强烈了。
他的右臂正耷拉着,于是他用左手抓破了自己的心口,与那时抵挡发情热的温祈一般。
少时,他突然想起自己曾承诺过温祈不再自残。
是以,他强忍着不再自残。
温祈常言他喜食言而肥,这一回,他定不能食言而肥。
他若能不再自残,温祈是否会回到他身边?
从天明至黄昏,从黄昏至深夜,他终是熬过去了。
五月十六,他坐于暗处,遥望着窗外的圆月,哽咽着道:“朕并未再自残,温祈,你回来可好?”
温祈当然不会答应他。
温祈现下如何了?
身体可还好?
他焦心地急召章太医,盯着章太医问道:“温祈倘使从水道游出京城会如何?”
丹泉殿内一片昏暗,章太医手持烛台,烛光一照,竟见四面墙上布满了抓痕,左右的物什亦无一完好。
再看今上,左手指尖尽数破开,淌血不止,而右臂正耷拉着,显然不是脱臼,便是骨折了。
他自然与其他人一般惧怕今上,定了定神,佯作镇定地禀报道:“恐会体力不支,所幸温大人并非凡人,不会溺死,但若是因此动了胎气……”
丛霁急声道:“动了胎气会如何?”
紧接着,他听得章太医答道:“可能会小产。”
他向章太医确定道:“小产可会要了温祁的性命?”
章太医摇首道:“小产应当不会要了温大人的性命。”
丛霁霎时松了口气,他自然心疼自己与温祁的骨肉,但于他而言,温祁本身更为紧要。
且温祁难产的概率极高,小产反而是一件幸事。
章太医见丛霁面露微笑,趁机道:“容微臣为陛下包扎。”
丛霁这才发现自己左手五指正淌着血,怪不得他鼻尖尽是血腥味。
章太医为丛霁包扎完毕后,又细细地看过丛霁的右臂,确定这右臂仅是脱臼,他便利落地将这右臂复位了。
丛霁瞧着左手指尖,喃喃自语地道:“温祁,对不住,朕又食言而肥了。”
五月十二至五月二十六,周楚势如破竹,连取南晋十一座城池。
六月初一,丛霁收到了这一噩讯。
六月初四,丛露前来探望丛霁,见得面色颓败的丛霁,她叹息着道:“哥哥,你与嫂嫂分明两情相悦,何以至此?”
丛霁正凝望着幻觉中的温祁,乍然被丛露打断,不悦地蹙眉道:“勿要打扰朕与温祁独处。”
丛露劝道:“哥哥,嫂嫂走了,你该去将嫂嫂找回来,而不是胡思乱想。”
“朕并未胡思乱想,温祁就在那里。”丛霁指了指不远处温祁常坐的圈椅。
“嫂嫂不在那里。”丛露忧心忡忡地道,“嫂嫂当真不在那里。”
丛霁并未患上失心疯,只消冷静下来,便能分辨幻觉与现实。
他颔了颔首:“对,温祁不在那里,温祁走了,温祁不要朕了。”
丛露安慰道:“哥哥勿要气馁,努力将嫂嫂追回来便是了。”
丛霁苦笑道:“朕寻不到温祁,如何追回来?”
这天下着实太大了些,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六月初五,丛露险些被刺,丛霰以身相替一案有了眉目。
六月初六,丛霁力排众议,决意御驾亲征。
六月初八,丛霁启程赶赴战场。
第86章
六月十二日,丛霁率精锐一千七百人快马加鞭赶至宛南城。
宛南城现由周太后的亲舅舅周纭驻守,周纭乃是从一品骠骑大将军,但自开战以来,周纭且战且退,致使前线的段锐之孤掌难鸣,损失惨重,周纭若不出手相助,段锐之之师必将全军覆没。
丛霁远在千里之外,指挥不了周纭,才会特意来这宛南城。
城门开启后,丛霁并未见到该当迎驾的周纭,仅有周纭一副将拱手道:“末将拜见陛下。”
他冷笑一声:“周纭何在?”
副将恭敬地道:“将军偶感风寒,正卧床歇息。”
丛霁讥讽地道:“周将军之所以怕了周楚,便是因为偶感风寒?朕倒是未曾听闻过风寒能教一武将变得胆小如鼠。”
副将未及出声,左右一众将士已露出愤愤之色。
显然这些将士心向周纭,而非南晋,若不能改,便无任何用处。
丛霁慢条斯理地扫过每一名将士的面孔,含笑道:“你们每日消耗的军饷皆是百姓辛苦所得,你们自认为对得起百姓么?你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子亟待你们保护,你们自认为对得起他们么?你们该当知晓于周楚而言,你们算不得人,你们的亲人亦算不得人,不过是生着类似于人的样貌的吃食罢了。你们可知四十年前,周楚曾攻下过这宛南城?”
见有将士颔首,他续道:“周楚攻下这宛南城后,先是屠城,只留下不足二十岁的男女,再从中挑选貌美的男女行奸/淫之事,并将容貌寻常的男女砍下头颅,剥去皮囊,分成若干肉块,放于锅中烹饪,犒劳三军,待貌美的男女满足了他们的淫/欲之后,亦会被他们烹而食之,最末,这宛南城变作了鬼城。”
他顿了顿,笑容犹在,目光却锋利如刃:“你们龟缩于这宛南城是想成为他们刀尖下的亡魂,或是想成为他们发泄的器具,亦或是想成为他们的吃食?”
一众将士默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