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漱己
太后坐于椅上,太后身侧立着一太妃。
太后姓周,据闻民间将太后与他的母后并称为大小周后,并言当朝大小周后之容貌远胜于南唐的大小周后。
而太妃姓赵,并不得父皇的宠爱,只产下了一位公主,遗憾的是公主尚未满月便夭折了。
赵太妃曾对他有一饭之恩,赵太妃行过礼后,他亲手将赵太妃扶起,继而向周太后请安。
之后,他请赵太妃先行离开,自己则端起侍女奉上的雨前龙井,轻呷一口。
他与周太后毕竟并非亲母子,关系尔尔。
他将茶盏放下后,勾唇笑道:“朕适才杀了一人,身上如若还残留着血腥味,母后莫怪。”
周太后心知丛霁嗜血成性,但丛霁这般轻松地道来,却教她不知该当如何反应。
未待她做出反应,丛霁突地站起身来:“朕尚有要事,这便告辞了。”
丛霁走出两步,又回首道:“朕听闻母后有一侄儿,颇有才学,不做官可惜了,不知是否能为朕效力?”
周太后并非傻子,他只需这么一点拨,周太后应当便能领会到他的意图,周太后自会书信于侄儿,令其将自己摘干净。
他出了永安宫,前往思政殿。
思政殿内,桌案之上,奏折堆积如山。
他一直批阅奏折至子时,方才得空。
他头疼得厉害,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仰首一望,才意识到今日乃是十五。
年十八,七月十五,他身中剧毒,至今不知毒名为何。
死里逃生后,每月十五,他的嗜杀之欲便会到达顶峰,尤其是七月十五,而今日便是七月十五。
他命内侍提了一死囚来,这死囚相貌淳朴,看似是一敦厚之人,却是奸/淫/妇孺之徒。
死囚见得他,连声喊冤,涕泪横流。
但这死囚的卷宗他曾亲自查看过,其人分明是在第三次行凶之时被当场抓获的,绝无冤假错案的可能。
他直觉得此人犹如跳梁小丑,他今日不曾用午膳与晚膳,已然饥肠辘辘,便命内侍传膳,容这跳梁小丑多出丑些时候。
他慢条斯理地用着宵夜,顿觉无趣,遂一手捏着桃花酥,一手提剑将这死囚的心脏洞穿。
桃花酥形、色皆似桃花,咬上一口,唇颊生甜。
他一面吃着桃花酥,一面慢条斯理地将长剑从死囚心口抽了出来。
剑身饮血,煞气骤升。
他三岁习武,五岁练剑,十一岁那年生辰,母后送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予他。
那把宝剑色若桃花,母后将其命名为“桃面”,取自“人面桃花相映红”。
他被废后,“桃面”不知去向。
他登上皇位后,遍寻“桃面”而不得。
手头这把剑乃是他命天下第一铸剑师所打造的,与“桃面”一般,亦是神兵利器。
他将其命名为“十步”,取自“十步杀一人”。
近来,他的情绪愈发难以控制了,迟早会彻底丧失人性,十步杀一人,百步杀十人,杀尽天下人。
幸而,温祈及时出现了。
念及温祈,他的心脏霎时柔软了些,但目光一触及苟延残喘的死囚,他的煞气登时盖过了“十步”。
而后,他以左足踩住了死囚的腰腹,剑锋骤然一闪,划破了死囚的喉咙。
一条人命不足以消解他浑身的煞气,他又命内侍提了个死囚来。
这第二个死囚亦披着一张朴实忠厚的皮囊,却亲手杀害了自己的妻女,只因妻子一连生了三个女儿,生不出儿子来。
他并未容其出言,利落地将其了结了。
紧接着,他身着血衣,端坐于桌案前,两具尸体被拖出去了,留下了一地的血痕。
不久后,血痕便被仔细拭去了,他衣上的血液亦渐渐干涸了。
他嗅着刺鼻的血腥味,平静地用完宵夜后,未及反应过来,人已进入了丹泉殿。
他急急地行至池畔,见温祈从池水中探出首来,又急急地退出了丹泉殿。
他现下形容可怖,定会吓着温祈。
温祈确实被吓着了,他堪堪看完一册话本,潜至池底,正昏昏欲睡。
听得足音,他立即浮出水面,一身血衣的暴君与暴君手中猩红的长剑赫然钻入了他眼中,烛火摇曳间,暴君的面孔时明时暗,直如食人的鬼怪。
他再度下定决心,定要杀了这暴君,替天/行道。
第10章
丛霁脚步慌乱地出了丹泉殿,双足定于丹泉殿前,仰首望着丹泉殿上的匾额,顿觉自己的行为简直是莫名其妙。
温祈不过是一尾鲛人罢了,他一开始便打算将其拆骨入腹,如今既不要其性命,还为其医治旧伤,将其好生饲养着,已是天大的恩典了。
即便他现下的形容将其吓着了又如何?
夜风将他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恰逢一侍女经过,被吓得尖声叫道:“有鬼!”
他扫了侍女一眼,侍女足下踉跄,未及站稳,已然拔足狂奔。
他忍不住想:温祈若有双足,是否会与这侍女一般?
他身形一动,眨眼间,已拦住了侍女的去路。
侍女面色煞白,隐约从他染血的眉眼,辨出了他的身份,即刻跪于地上,哭求道:“陛下,陛下,莫要杀奴婢,奴婢知错了。”
眼下万籁俱寂,侍女哭声凄厉,宛若女鬼的哀号。
他端望着侍女,慢条斯理地问道:“你错在何处?”
“奴婢……”侍女绞尽脑汁,却不知如何措辞方能逃过一劫。
丛霁陡然发现“十步”尚在自己掌中,剑尖的血液未及彻底干涸。
距离他杀上一个凶徒早已过了十步,仅仅是一小小的侍女罢了,如此聒噪,不若也杀了罢?
杀!杀!杀!
煞气充斥着他的身体,他直觉得自己便是“十步”本身,须得饮血方能舒坦些。
上月十五,他亲手杀了三个死囚,才消解了一身的煞气。
今日乃是七月十五,他身中剧毒足足九载。
昨年七月十五,他统共亲手杀了十个死囚,方才控制住了自己的煞气。
而今日,他才亲手杀了两个死囚,全然不足够。
侍女见暴君直如修罗,并无要饶过她的迹象,连连磕头。
不可,纵然是一小小的侍女,亦是无辜生灵。
朕乃是当朝天子,皇土之上,所有生灵,无论其无辜与否,皆可为朕所戮。
朕杀侍女作甚么?该当杀死囚才是,死囚死不足惜,多活一日,便是浪费吃食。
天人交战间,丛霁提起“十步”,“十步”斩断侍女的碎发,直逼其细软的后颈。
紧接着,“十步”顿了顿,停留于那后颈一寸开外,略略后撤。
再接着,丛霁听得了一把“咿咿呀呀”的声响。
霎时间,原本与人性僵持不下的煞气一溃千里。
丛霁循声望去,只见温祈伏于丹泉殿门口,一身狼狈。
“你且退下罢。”他居高临下地扫了侍女一眼,继而足尖一点,直抵温祈身畔。
温祈见那侍女逃出升天,甚感欢喜,见这暴君近在眼前,又感忐忑。
他恐是开罪这暴君了,罢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死便死了。
丛霁低下身来,拂开温祈面上的发丝,瞧着视死如归的温祈,柔声笑道:“莫怕,朕不杀你。”
温祈还以为丛霁下一句会是:“但朕会令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岂料,丛霁竟是道:“这铁链太长了些,容得你爬了这般远。”
温祈见丛霁神态温和,自己或许当真尚有生机,遂故作乖巧地道:陛下,温祈知错了。
丛霁将“十步”递予一旁的侍卫,继而将温祈打横抱起,失笑道:“你又错在何处?”
温祈灵机一动:陛下认为温祈错在何处,温祈便错在何处。
丛霁将温祈放于软榻之上,他本是要为温祈擦身,竟然瞧见温祈身上满是擦伤。
他急令内侍去传太医来,而后叹了口气:“你便错在不该伤了自己。”
温祈颔首道:陛下所言极是。
这时候,“十步”已被侍卫擦拭干净,且被送入了剑鞘。
丛霁示意侍卫将“十步”放于一旁,自己则坐于软榻边上。
未多久,值夜的刘太医便到了丹泉殿。
他早已听闻陛下得了一尾幼鲛,却不知这尾幼鲛居然貌美如斯。
也是,若是这幼鲛其貌不扬,恐怕被送入宫中的第一日,便被大卸八块了罢。
丛霁肃然道:“刘太医,你且瞧瞧他除却擦伤,是否尚有何处不妥?”
不知何故,他并不愿意将温祈之名告知于这刘太医。
刘太医不敢怠慢,细细检查了一番,才禀报道:“这鲛人除却擦伤,尚有些微伤痕,旁的并无不妥。”
丛霁松了口气:“你速去配药来,定要让他恢复原貌。”
见刘太医领命而去,丛霁用池水沾湿了锦帕,方要为温祈擦拭,突然意识到这池水乃是海水,当即发问道:“你受了擦伤,如若用海水擦拭,是否会疼?”
温祈摇首道:我乃是鲛人,与凡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