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饮鹤觞
有些话眼下这场景倒是不方便对他说,殷盛乐觉得有点尴尬,他咽了咽嗓子:“我也没事儿......”
千言万语都断在此处,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下去。
眼睁睁看着沈徽唇角的笑容重新变得克制而虚假,周身仿佛又套上了一层名为“疏远”的壳子,用来掩盖他心底的无措慌乱。
殷盛乐借着黑夜与宽大衣袖的遮掩,紧紧地攥住了他。
迎着夜风走过来的这一路上,沈徽的手指尖又重新变得冰凉,跟殷盛乐炽热的掌心格格不入;过胜的热度终于把沈徽的神智从恍惚中烫醒了。
他立马就要将自己的手从殷盛乐手里抽出来,然而殷盛乐牢牢地抓着他,将自己的五指挤进他的指缝里,死死扣住。
沈徽抬头。
在两人身后,有宫人挂上了一盏昏昏黄黄的灯,殷盛乐逆着灯光的脸孔边缘打上了一层细细的金线,而他的眉目全部隐藏在黑暗里,只能隐约地瞧见他上勾的唇角,挺拔的鼻梁。
沈徽突然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惧怖。
在与七殿下相处相伴的十年里,他见过无数次这个少年或是暴怒,或是阴狠的模样,但殷盛乐的这些负面情绪往往都是有意地避开了他去的,留给沈徽所需要面对的,更多的是一个需要人安慰,需要人支持,没有长大的孩子。
没有半点的危险性。
可在这寒冷的夜里,被黑暗所遮盖的角落,在两人交叠的袖子底下,扣在手上沉重的力道,这一切的一切,都叫沈徽心底生出来无限的惧怕,仿佛那从来都只在自己面前温柔的大猫,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与生俱来的野性,在黑夜里露出他嗜血的獠牙与利爪,瞄准自己的脖颈。
他生来头一次有如此清晰的,成为了某人的“猎物”的错觉。
“殿下。”沈徽的声音带着哀求。
殷盛乐扣死他五指的手上力道不由得一松,但很快他又更加用力地握住:“让我静一静。”
少年转过脸,俊朗的眉眼被暖色的灯光照亮了,他笑着,与从前没什么不同,甚至更加地温柔可亲,仿佛藏在袖子底下的逼迫与强制都是不存在的,殷盛乐低沉的嗓音此时显得温柔极了:“突然地动吓了我好大一跳呢,幸好有阿徽你在,见到你不怕,我也就不觉得害怕了。”
好似是撒娇一般的语气,轻快中带着些甜腻的滋味。
他却没有放松自己手上的力道。
殷盛乐很怕万一自己松了手,沈徽立马就要逃开。
大概他自己在某个地方与这具身体的主人是相通的,对于想要的人或者物,必然是死拽着不肯轻易放手的。
沈徽沉了沉心,他深吸一口气,找回理智:“殿下,您在校场习武或许是习惯了,但臣的手向来只是提笔的,怕是承受不住您这么大的力道。”
殷盛乐听着呆了呆,眨巴两下眼睛,慌忙将手松开:“捏疼了?!”
沈徽趁机把手收回去,两只手一起拢进袖子里,不再给殷盛乐有胡来的机会:“......还好。”
两人盯着对方的眼睛,相顾无言。
“这是怎么,闹脾气了?”二皇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殷盛乐转头看他,注意到二皇子妃与双胞胎已经跟女眷们围成一团开始吃点心聊起了天来。
而四皇子背着手站在远离女眷,也远离自己的地方,旁边只有两个小太监提灯跟着。
孤孤单单的二皇子自己拖着凳子过来,往两人跟前一坐:“还是都被地动吓着了?”
殷盛乐狐疑地看着他,摇摇头:“我有点儿被吓到,一不小心就把阿徽的手捏伤了。”
他很自然地把锅揽到自己头上,二皇子脸上没什么异样的情绪,而是略微夸张地拔高了声音:“哎呀呀,是伤了哪只手?沈大人的一笔好字可是叫翰林院里的老大人们都眼热得很呐,小七,你这就不对了,男子汉大丈夫的,怎么能怕成这样呢?”
“这样。”二皇子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个扁圆的小盒子,“我这儿有昨天才从父皇那里讨来的膏药,活血化瘀的,你......”
“不必了。”殷盛乐果断地回绝,“我这儿也备着呢,用不着二皇兄操心。”
他不知道自己的作态像极了护食的小猫。
二皇子的视线在他们两个的身上来回扫视一遍:“七弟......”他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顿了半晌,最后还是将那盒药膏收起来,拧着眉毛灰溜溜地去骚扰四皇子去了。
殷盛乐警惕地注视着二皇子的背影,两个异母兄长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能听得出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是二皇子不知怎么被尬住了,才特意去找四皇子排解尴尬一样。
“阿徽,你的手怎么样了?”殷盛乐从袖子里掏出一只药盒子,“让我看看。”
沈徽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不说话,直把殷盛乐盯得身后汗毛立起来,一阵接着一阵的心虚。
“臣无碍,殿下别担心。”他说话的语气终于恢复成正常的模样了。
这变化叫殷盛乐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心神一松懈下来,他就开始嘴上把不住门了:“刚刚的事情,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突然想叫你知道......”
“殿下!”沈徽一反常态地打断了他,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拧在一起,不停地颤抖着,“殿下,若您还当我是个说得上话的朋友,那事就莫要再提了。”
他低顺的眉眼还像从前一样的好看,殷盛乐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无边的怒火在他的身体里灼烧着,可只要他一看见沈徽苍白的脸颊,这怒火就完全没法发出去,而是无声无息地自己熄灭了。
殷盛乐没有答应沈徽,他不再说话,只用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紧紧盯着沈徽。
气氛愈发凝固起来。
就在这时。
从月门处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个小太监,他高声喊道:“不好了!水侬王子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情侣闹别扭很正常的,别着急,在乐乐登基之前阿徽是不会正面面对自己对殿下的感情的。
淦,后台的定时发表出毛病了,还好我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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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死得真不是时候
在原作里起码还要嚣张个四五年的水侬死了?
殷盛乐心中一凛,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穿书势必要影响原本该有的剧情发展,但自己也就打了水侬一顿而已呀,怎么他竟然就提前了这么多年死了了?
那前来报信的小太监气喘吁吁地接着往下说道:“招待王子王女的会同馆在震中倒塌, 两位都被压在底下了,王女只是轻伤, 王子却正正好被屋梁砸了脑袋......皇后娘娘命奴婢过来,一是要知会各位殿下此消息;二是为了避免晚上再有震动, 皇后娘娘传令各宫在御花园等空旷之处就地扎营起帐, 请各位殿下先歇过今晚才是。”
他说完, 用衣袖擦干额头上的汗,话音方落, 便又有一队人马带着帐子等物鱼贯进来了, 殷盛乐觑着时机, 将来传信的小太监叫过来:“林志, 你从我母后那边过来, 母后她现在还忙吗?”
小太监林志微微躬着腰,回答道:“回殿下的话, 娘娘那头正处理会同馆的事情,一时半会儿还撒不开手。”
“哦。”殷盛乐点点头,“你代本殿下给母后问句安吧。”
宫人们支帐篷的动作很快, 没用多久,就已经将帐篷里头的摆设都布置好了。
沈徽作为殷盛乐的伴读,同时也是自小便在一起形影不离地长大的小伙伴,自然还是要跟他睡一个帐篷的。
方才殷盛乐糊弄二皇子的那句自己被吓到了的话也叫陈平听进了耳朵里,他是知道自家殿下有多看重沈徽的, 于是很殷勤地将二人引到帐中:“殿下, 沈大人, 忙乱了这么一通,夜也深了,您二位还是早点儿歇息吧,奴婢等就守在外头,若有什么事情,只管招呼一声便是。”
帐篷里只有一张床。
沈徽还是满身的不自在,他往后退了两步:“臣还是到外头去守着吧。”
哪知他刚刚转身,就看见陈平自以为体贴地帮二人拴上了帐篷门,身后那人的气息贴上来,沈徽又往远离殷盛乐的方向略微踉跄地退了几步,
“你慌什么,我再荒唐凶恶,还能吃了你不成?”殷盛乐没有上前,他耸耸肩,自顾走到帐中的矮床上坐下。
抬起手冲沈徽招了招:“你前半夜也没有睡好,到了外头来冷风吹得手那么凉,若今晚再不好好休息,只怕明早起来要病了。”
他的温声细语叫沈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许久都没听见殷盛乐再开口劝诱,沈徽简直快要在自己的鞋面上盯出一朵花来了,他的心渐渐变得安静了下来,耳边听到的是两人都有些紧张的呼吸声。
沈徽终于把视线从自己的脚尖上挪开,他抬起头,看见殷盛乐依旧坐在床边,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的方向,当他的视线与那双深黑的眼睛交融时,沈徽叹了一声:“夜很深了,殿下也该好好休息,明日只怕还会有很多麻烦事呢。”
水侬作为山民投降大殷的代表,却突然死了,虽是天灾所致,但也要防着山民因此事再起骚乱。
这个时候大殷皇室的态度也就十分重要了。
若有有心人拿那天在酒楼里,七殿下对水侬明显不善的态度来做文章的话也不是不可能的,沈徽不能更清楚自家殿下如今是处在一个何等危险而尴尬的境地里了......他不能因为自己心里的一些不自在,就叫殿下心神不宁,乱了步子。
沈徽始终记得,在自己忧愁于将来该如何生存下去的时候,是这个孩子出现在自己面前,给了自己一条可以脱离临川侯府的路。
倘若他真的想要,那自己也不是那么矫情金贵的人物,但他终究是要登帝位,娶后纳妃,留下子嗣的。
他如今......或许只是因为年少冲动,又或许只是因为两人之前那般亲密地接触过,才会猛然起了不一般的心思罢了。
且先稳着他些,将来再慢慢把他往正途上引就是了。
殷盛乐看见沈徽的面色变得平和下来,心中一松,又见沈徽果然面无不虞之色地走到自己身旁坐下,紧张不已的心更是大大地安定了下来。
浑然不知,自己在刚刚表白了的心上人眼里,是一个脑子发热走错路的莽撞少年的形象。
“睡吧殿下。”沈徽躺下了。
殷盛乐小心地移到他身侧:“阿徽,你不生气了?”
“不生气。”沈徽侧过头来对他笑笑。
“那......”殷盛乐很想问问沈徽对自己是个什么看法,但一股突如其来的胆怯的直觉阻止了他,他总觉得,就算自己问出了口,也没法得到想要的答案。
思来想去。
殷盛乐还是厚着脸皮挤进沈徽的被窝里,见他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又壮着胆子用脚去碰沈徽冰凉的脚尖。
“殿下莫要闹了。”
殷盛乐又嬉皮笑脸起来,道:“我没有闹,给你暖暖脚,睡得舒服些。”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
因为沈徽的不抗拒,到了后头殷盛乐得寸进尺地伸展长臂将他的腰完全搂住,像小时候一样把脑袋放在沈徽的胸口一下一下蹭着睡了过去。
而沈徽一整晚都没怎么睡好,半梦半醒地见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景象,一睁开眼睛却又忘记了,只留着些许莫名的熟悉感。
他一向醒得都很准时,哪怕昨晚劳累了大半夜,沈徽也在早晨第一缕阳光出现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他脸的侧边睡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殷盛乐的头发早就被他自己给蹭散了,乱七八糟地在床上像流水一样淌开,嘴角还咬着一丝,睡得很是香甜。
沈徽抬起手,将那丝头发从殷盛乐脸上拨开,熟睡的少年睫毛飞快地颤动两下,睁开眼来,他迷迷糊糊地抬手抓住沈徽捻着发丝的手,然后侧了下头,很自然地“吧唧”一口亲了上去。
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要保持平常心的沈徽一下子又炸了毛,他用力把手从殷盛乐手里抽出,下意识抬起的脚正抵在殷盛乐的小腹上,若非他脑中还存有理智,只怕下一秒就能把这个大清早开始耍流氓的家伙给踹下床去。
迷迷瞪瞪的殷盛乐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揉揉眼睛:“阿徽,你怎么醒得这么早?”
沈徽努力让自己表情看起来没太大的异样:“殿下,也不算早了,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忙,该起了。”
又打一个哈欠,殷盛乐的神志才逐渐变得清明,终于是又想起自己昨晚上做过的事情,心里一虚:“哦对,是该起了,那个谁好像是死了来着......”
他往床边爬,没注意到因为昨晚自己糟糕的睡相和对沈徽的纠缠,腰带不知怎地就被睡到了沈徽身下去,殷盛乐感觉到有股力气在拽着自己,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哎哟”一声砸到了床下。
“殿下!”沈徽见状连忙爬到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