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依石
谢颜之前从未去过齐休疾的诊所,本来打算找人问问花枝巷在哪里,不料路上随便拉住一个行人打听,对方一听他要去齐大夫的诊所,立即指出了方向。
“老伯,您是在齐大夫那里治过病吗?”谢颜有些惊讶。
“我自己没治过,但我家婆娘背上那个瘤子长了十几年了,昨天刚被齐大夫治好,要我说齐大夫就是当世华佗,那个洋人女娃的书里写的大夫肯定就是他!”
“……”谢颜知道对方口中洋人女娃的书是指汉口奇缘,比起有些绕口的官方名字,显然老百姓更喜欢用自己的方式称呼。
“而且齐大夫人慈心善,根本不多收我们钱。”被拉住的老伯继续兴冲冲地说,“据说那些洋药可贵了,都是齐大夫自己掏腰包垫的,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只能等过些日子家里的咸菜腌好了,给齐大夫送些。”
“你要去齐大夫那儿看病?绝对找对人了!”
谢颜笑着和对齐休疾赞不绝口的老伯告别,心中有些替齐休疾高兴,对齐休疾这种性格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医术被人认可还能派上用场更有意义了。
齐休疾的诊所比温家大院更靠近码头,此时天已经有些暗了,谢颜走在逐渐逼仄的小路上,已经隐约可以听到水声。
到地方的时候,齐休疾刚给一位患者看完病,正在喝水。
“谢兄!”看见他,齐休疾十分高兴,“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之前忘了给你说,我现在已经受雇于温家了。”谢颜笑着把自己给温言悔当先生的事说了。
“温三小姐吗?”齐休疾闻言,却稍稍皱眉。
“有什么问题吗?”谢颜见状想起白日察觉到的不对劲,“我刚到温家,很多事不清楚,如果有需要注意的事还请齐兄提点一二。”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齐休疾摇头叹气,“谢兄应该知道三小姐并非温夫人所出吧?”
“知道。”谢颜回答,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任何亲生母女都不会是她们那种感觉。
齐休疾犹豫片刻开口,“温家的那些事,汉口坊间一直有流传,真真假假不可考证,我因为爷爷当初替温夫人调理身体的原因,知道的稍微多一点,你就当故事听一听,需要的时候注意一下,不要全信。”
齐休疾将助手打发出去,把谢颜让在椅子上坐下,端来一杯水。他并不是喜欢背地里议论别人是非的人,今天说这些,只是怕谢颜初来乍到不知情,说错话做错事得罪人。
“温伯父与温夫人都是草莽出身,两人当初白手起家,一起打拼下偌大的家业,伉俪情深,成亲多年温伯父一直没有纳妾,有人说这是温伯父深情专一,也有人说这是温夫人手腕强硬,总之他们当时一直是大家口中的神仙眷侣。”
“温夫人年轻时先后生了温睿和温珩两兄弟,在怀温珩的时候,码头上有日本间谍撺掇工人闹事,温伯父当时被调虎离山,温夫人带着七八个月的身孕前去压场,虽然解决了危机,却动了胎气,生下温珩后很长时间身体都没有好转。”
“当时汉口的情形比现在复杂多了,下有工人闹事,上有清庭打压,周围还有一众洋人虎视眈眈,温伯父恐有不测,在温珩两岁多的时候,让温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去上海养病,顺便开拓温家在上海码头的生意,这样就算一个地方出了事,另一个地方也有机会应对。”
“然后在这段时间内,船王……出轨了?”谢颜听到这里问,一时不知这个词用的对不对。
虽然这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合情合理,但温九楼与温夫人当年显然不止是夫妻,还是爱侣,温九楼和别人生了温三小姐,用出轨这个词也说得过去。
齐休疾没听过出轨这个说法,但可以大概理解它的意思,闻言点了点头。
“温夫人虽然是女中豪杰,但上海各种势力的复杂程度不比汉口低,她在那边既要打理生意,又要照顾两个孩子,难免对汉口的事有所疏忽。”
“直到两年后,她才听说温伯父身边跟了一个娇美漂亮的女人。那个女人是温伯父出门做生意的时候从一伙闹事的洋人手中救下的,本姓陶,父母亲戚都死绝了,就剩她一个,温伯父当时看她可怜,心软让人带了回去,给她安排在温家工舍做饭。”
“温伯父当时一个人在汉口,身边没人照顾,陶姨太抓住机会,红袖添香温言软语……总之当温夫人得了信带着两个孩子赶回汉口的时候,陶姨太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快两个月了。”
“……”谢颜闻言嘴角抽了抽,不知该如何评价这段十几年前的爱恨情仇,虽然这个时代的女性因为种种原因,在婚姻家庭中普遍处于弱势,但以温夫人的脾气,这件事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后来呢?温夫人怎么办了?”
“给陶姨太把脉的就是我爷爷,据说温夫人听了他的诊断结果后,冷笑一声,把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看都没看陶姨太一眼,直接推门而出,和门外的伙计说她要和温伯父和离,让伙计们选到底跟谁。”
“温家的家底是夫妻两人一起打下的,温夫人在手下人心中的威望不比温伯父低多少,这话一放出来,整个温家风雨欲来,几家洋人的船运公司乘机吞吃了不少温家的生意,眼看大厦将倾。”
“据温伯父说,他与陶姨太只是喝多了酒的一次意外,他也没料到会有今天的结果,后悔不已,眼下整个汉口船运业都处于危难之中,请温夫人以大局为重,原谅他这一次。温夫人到底不忍心看自己亲手打下的事业落入洋人手中,也对温伯父留有旧情,最后选择了妥协。”
“不过她坚决不同意与陶姨太共处一宅,也不承认陶姨太的身份,温伯父只能在外面购置了一处宅子,安顿她们母女,每月例行公事探望几次。”
一口气说到这里,齐休疾喝了口水,“大概在温三小姐五岁的时候,也就是七年前,陶姨太突然去世,温夫人松口把温三小姐接回了温家,这件事便算结束了。”
“只是陶姨太的死因一直悬而未决,温家对外说是急病而亡,请的医生还是我爷爷,很多人不信和他打听,他一直摇头不言,就连我们家里人他也从未透露过。有些爱说闲话的人就在背后说,陶姨太其实是温夫人背地里下黑手弄死的,不过这些都是陈年旧事,谁是谁非早已不可考证,你也不要太过当真。”
“我知道了,谢谢齐兄。”谢颜闻言点头,感谢齐休疾的提醒,如果不是他的话,自己根本不会知道这些隐秘。
“温夫人是女中豪杰,为人公道义气,你不要因为这些传闻对她有偏见。”齐休疾还是不放心。
“齐兄放心,我并不觉得温夫人是背后下黑手的人。”谢颜一笑,对外界信息他一直有自己的判断。
谢颜只见过温夫人两面,但结合听过的她的那些传闻,不难看出这是一位极其心高气傲的奇女子。
她要是真想要陶姨太的命的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可以下狠手,温九楼也不会为了一个情人和没出世的孩子和她决裂,她没这么做,是因为她不屑,她觉得陶姨太不配自己动手。
这样的人不会在五年后又突然决定下死手,除非事有变故,陶姨太做了什么让她觉得必须偿命的事。
不过这都是温家的家事,与他无关,只要温夫人现在对温言悔没有多大意见,他安安心心避开雷点教书拿钱就好了。
“齐兄,我可以参观一下你的诊所吗?”得到意料之外的信息后,谢颜转移话题。
“好,我带你看看。”齐休疾叫回雇佣的助手替他看门,带着谢颜朝诊所内部走去。
很快谢颜就发现,齐休疾所开的地方虽然名为诊所,但更像一家小型医院。
诊所大门与诊断室都不大,内里却另有乾坤,打通了四周的几间民房,除了药房,体检室,还有一间略显简陋的无菌手术房,之前遇到的老伯说的肿瘤手术应该就是在这里做的。
“齐兄,这些都是你回国后建出来的?”谢颜看着眼前对这个时代来说十分先进的设备,有些惊讶。
“都是沾了温家的光。”齐休疾笑了笑,“我和温珩说了在码头附近开诊所的想法后,他直接承包了医疗器械的采购,靠温家和洋人买办的关系很快运来了西式医院用的器材。”
“这家诊所其实也是温家的产业,这么算的话,我和谢兄如今可以说是同事了。”
谢颜见温珩对齐休疾的事也这么上心,心里莫名松了口气,看来温二少只是天生热心,朋友的事都愿意帮忙,所以今早请他的那一个月的馄饨也……很正常吧?
谢颜拍拍脸,暗道自己莫名其妙,就算不正常又能不正常到哪去?
“谢兄?”齐休疾见谢颜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不解。
“没事,屋里有点热。”谢颜摇头,转移话题,“对了齐兄,我这次来还想在你这里约见一个人,大概七点过来,你这里方便吗?”
“方便,休息室没人用,你们到时候可以在里面说话。”齐休疾没有多问。
“齐兄有空吗?我还想请你作陪呢。”谢颜又道。
“七点后病人不多,应该可以。”齐休疾有些惊讶,想了想答应,他原本以为谢颜来这里是要谈什么机密事,所以主动避嫌,没想到对方毫不在意,一时心情复杂。
到底是什么人需要谢颜避开别人选在诊所见面?齐休疾心中疑惑,把谢颜让在休息室稍作休整,自己继续在最外面的诊断室中等候病人。
而当时钟即将指向七点时,礼貌敲门而入的人让他心中的疑惑放到了最大。
穿着米色洋装十六七岁的少女站在门口,长发披肩,身形娇小,带着与衣服同色系的格子发卡,手里提着书包,一副学生打扮,看见他微微一笑。
“您好,请问现者先生在这里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颜:一张朋友卡,收好不谢hhh
第30章 乾旦名角
现者?是谢兄的那个笔名吗?
齐休疾愣了一下, 很快反应过来,邀请面前的女学生进门。
“他在里面的休息室等你,我带你过去吧。”
“谢谢。”女学生大方一笑, 自我介绍,“我叫安语靖, 你呢?”
“齐休疾。”齐休疾也笑了,他留学的时候也认识一些女同学,因而不觉得拘谨,“安小姐, 请。”
“好的。”安语靖正好奇地打量这家诊所, 闻言收回目光,“我之前听汉口奇缘的时候, 还疑惑到底有没有书里那样一位齐医生,现在看来原型就在眼前了。”
“安小姐谬赞了,你是为汉口奇缘来找现者的吗?”
“对, 我和几个同学一起成立了一家剧社,想请现者先生帮忙把这个故事改编成话剧。”
“这真是个好主意。”齐休疾闻言眼睛一亮,真诚赞道。
“现在只是个想法,还要看现者先生怎么说, 毕竟我们现在刚刚起步,不能保证盈利……”
“安小姐放心,他不是贪财之人,既然约你过来,自然是同意的。”
“看来齐医生与现者先生关系很好了。”
“不瞒你说,我们其实并没有认识多久, 但现者真的是一位很神奇的人……”
……
两人交谈了几句, 很快到了休息室门口, 齐休疾停下话头敲门后推开木门,谢颜正在整理自己带来的稿子。
“谢兄,你邀请的人来了。”
安语靖走在齐休疾后面,闻言探头向屋内看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站在桌边,穿着一身挺阔的墨绿大褂,面带微笑,气质超群。
“是立青先生吗?”少年笑着问。
“我是,您就是现者先生了。”安语靖虽然有些疑惑谢颜的年龄,但还是马上回礼。
“你们……是在对什么暗号吗?”摸不着头脑的齐休疾左看右看,打破客套的氛围。
谢颜和安语靖闻言不约而同地笑了几声,不再客套,三人推让一番一起落座。
“立青先生,我之前已经在信里大概了解了你的想法,请问你可以再详细介绍一下剧社的情况吗?”
“我叫安语靖,您以后直接称呼我的姓名就好,叫笔名感觉挺奇怪的。”安语靖笑笑,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本子,显然是有备而来。
“这是我们剧社目前的情况,剧社加上我在内一共有六个人,四男两女,都对话剧很感兴趣,可以客串演员,启动资金的话我手里还有一些父亲留下的钱财可以挪用,暂时不愁。”
安语靖他们能来找现者要故事授权,自然不是胡闹,谢颜仔细看过本子上的内容,发现这个小剧社已经有了雏形,可以正常运转。
“我还有一个问题,安小姐,你们这家剧社,是想以盈利为目的,还是以传播思想为目的?”
“谢先生,这两者并不冲突。”面对谢颜有些严肃的问题,已经知晓他本名的安语靖自信一笑,“我们排新戏,自然是想传播思想,但这并不代表它不能盈利。”
“看来安小姐很自信了。”
“家父在苏州的时候做过剧院生意,我自幼耳闻目染,还算有把握。只要谢先生愿意加入我们,我相信我们日后一定可以办成一家超越跑马场的剧院!”
说到最后一句话,安语靖微微抬头,眼睛明亮,讲出自己的抱负。
她哪里只是想成立一家剧社?分明是想办一家与洋人分庭抗礼的娱乐场所!
虽然现在汉口人最喜爱的艺术形式仍是京剧,但京剧行庙大菩萨多,安语靖目前请不起有名的京剧戏班和名角,没办法和那些老剧院抗衡,索性计划从西式话剧入手,编新故事排新戏,抓住人们的新鲜感,打响名声迈出第一步。
而谢颜的汉口奇缘,无论是故事的契合度还是现在的知名度,都无疑是他们最好的选择,正因如此,安语靖听了这个故事后,才二话不说立即去茶楼寻找它的作者寻求合作。
谢颜闻言没有马上答应也没有拒绝,他上辈子因为工作原因,接触过不少成功的商业人士,自己对经济事务也有一定的了解。
谢颜与安语靖细聊起来,越谈越发现,安语靖在经商方面有天赋之才,留学也攻读的是金融管理学位,可以算这个时代经济方面的高学历专业人才。
这样优秀的基本条件,加上她的热情与抱负,说不定真的可以做出一番事业。
谢颜仔细考虑后,最终同意了安语靖改编汉口奇缘的请求,把自己已经写好的前五章汉口奇缘的内容递给她看。安语靖之前已经听过前面的故事,因而看的很快,十几分钟后便读完了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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