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铜左
因此,纪晨尚不知道,自己请来的是值得院长级别陪同的贵客。
不过今天傅为山来的低调,严子书把老板送到学校大礼堂,自去找地方停车。
南华大学道路两旁种满了银杏。树下学生络绎不绝,拿书的抱球的背包的,不管去做什么,大部分面庞都年轻鲜活,洋溢着只有在象牙塔才能看到的青春光彩。
走过操场时,天外飞来一只篮球。好在严子书反应快,空手接暗器,避免了自己昂贵的眼镜被砸飞的命运。他用力把球扔回去,一个男学生连忙大喊:“哥们,对不起了啊!”
男学生的同伴小声嚷嚷:“牛逼!”
从小在大学教职工家属区长大,严子书小时候对这种闹腾的氛围习以为常。
在职场摸爬滚打久了,乍然回到活泼的学生堆里,既觉亲切,又觉陌生。
他被学生引座员领进礼堂时,进场有点晚了,各处满满当当。这种学校礼堂一般是不按座位号的,先到先得。这时才看到,纪晨给他发了消息,说傅总的位置在前排最中间。
那里是礼堂的VIP专座,显然纪晨为了自己的贵人,还是花了心思安排的。
只是傅为山相邻的席位都被话剧社指导老师和学校教授等占满了,没有多的给严子书。
他对此倒无所谓,自己在后排角落里找了个清闲地方。
这场公演的剧目不是大众经典剧本,而是南华大学话剧社自己弄出来的一个童话串烧。
怎么说呢,这就是那种学生们会感兴趣、而且自觉十分有创意的套路,但也就过于年轻了,很多梗是只有他们自己才能get到的。严子书以前没觉得自己多老,今天觉得了。
很多时候观众们爆发出哄堂大笑了,他面部表情依然冷静得像在欣赏交响乐演奏。
这其实也挺扫旁人的兴,但人家扭头一看,哦,帅哥,那他做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帷幕一次次拉开又落下。纪晨的戏份其实不多,他在戏里演某个小国的王子。
没受过训练,演技就是马马虎虎的水平。在严子书挑剔的眼光看来,甚至还谈不上有演技的程度,但怎么说呢,考虑到他只是当个花瓶,那也不必太苛责了,看个心意就是。
说起来,纪晨其实都不是话剧社的成员,盖因他的室友是话剧社元老,正苦恼于这部戏原定的某个演员出国交换,此时发现纪晨的形象十分符合要求,才硬要把他推上台救场。
这王子也只是耍帅意义居多,能把台词囫囵背下来,整场流程不出错,就算功德圆满了。
好在学生话剧,本来气氛也比较宽松,主要靠那些会演的带动不会演的,加上一些装疯卖傻和搅基卖腐等热元素,最后还嗨翻了全场。
倒数第二幕,纪晨被另一个男生抱起来时,学生们再次大笑。
同时山呼海啸:“王子和王子在一起了!”“是社会主义兄弟情!”
等演员全部谢幕,观众们带着狂热的余韵陆续退场。
严子书跟在傅为山身后,两人站在礼堂外的广场上,有两只白鸽扑啦啦地飞起。
纪晨连戏服都没来得及换下,急匆匆地跑出来:“傅总!”
他穿着演出时的王子礼服,妆也还在脸上,像从童话次元乍然进入现实。
不过台上精致如水晶的小王子,下了台至少要褪去一半光环。
也不只是他,其实所有演员都这样的。舞台上的演出服装漂亮,其实拿到现实里细看,基本就是个样子货。再加上舞台上光线强烈,演员的妆容必须夸张浓郁,到了自然光线下,就不太能看了,浮夸得跟什么似的。只是纪晨怕傅为山走了,这才急着追出来。
有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跟着出来:“你回头记得把衣服还回去啊!”
纪晨忙说:“等等就还,我只是先出来找个……”他斟酌一下:“朋友。”
黑框眼镜才看到两个社会人士:“啊,你老念叨的贵宾是这两位吗?哈哈,谢谢两位老师专程来捧场啊,我是纪晨的室友,就是我要拉他来客串角色的。”
傅为山装模作样地恭喜了演出成功,剧本很有创意云云。
等黑框眼镜走后,傅为山才转向纪晨:“你今天的表现很出彩。”
“还好啦,其实我在台上紧张得要死。”纪晨羞赧挠头,盲目跟着他的脚步,也不知在往哪走,“排练的时候还好好的,被那么多人盯着,脑子一片空白,还差点忘了台词。”
“没关系,做什么都有第一次,以后有经验了就好了。”
“也就给他们帮这么一次忙,应该不会再有上台机会了。毕竟要上课还要实习。”
此时,傅为山虚伪地来了句鸡汤:“但是在你自己的舞台上,你可以永远是主角。”
但纪晨总是很吃这一套的,露出受到鼓舞的表情:“好的,我一定会努力……”
声音戛然而止,傅为山吻住了他,在礼堂阶梯的阴影背面。
远处是各路师生来来往往。
*
严子书送纪晨回家,纪晨在副驾上茫然不语,一路上都保持这个状态。
快到目的地时,纪晨终于迟疑开口:“严助,傅总真的喜欢男人?”
路况不好,严子书换成了二档,减速:“如果他这么说了,应该就是真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说喜欢我?这不可能吧?”
“这个问题,你可以跟傅总好好沟通。”
“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纪晨是无措的,他只能看向严子书,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但只得到个十分职业的微笑。
仿佛不管傅为山是基佬还是外星人,都不会让他惊讶地眨一眨眼。
纪晨便又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
傍晚时,他得到了傅为山的一个吻,第一反应却是推开对方,吓得夺路而逃。
傅为山在人工湖旁的假山后面抓到了人。那时严子书其实也不知道他们具体讲了什么,拉拉扯扯倒是看见了的,后来直到一通家里有急事的电话,才把纪晨从窘境中解救出来。
傅为山虽然被拒绝了,表面上还是展现了宽容大度,主动把司机和座驾让出来。
严子书便给傅为山叫了辆车,然后自己开他的车送纪晨回家。
纪晨直到换衣和卸妆回来,一直是神不守舍的状态。
严子书看在眼里,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提醒他系好安全带。
纪晨家住的那个城中村,环境实在一言难尽。他家这一带,因为太老旧,像城市的贫民窟地带。车行越近,路越疙瘩,握手楼挤挤挨挨,电线乱拉,衣服乱晾。
傅为山的座驾来到此处,都像走串了片场。
上次严子书送纪晨回来,漆黑的夜色还能掩盖许多不堪。现在天色是模糊的昏黄,脏乱差都无从遁形。路边有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站在马路牙子里,不知廉耻地对着墙面放水。
纪晨看着窗外,两小时前,他面对的还是台下热烈的欢呼声,上司的鼓励和意外的亲吻。
对于最后者,当时他本能地感觉害怕,只想推开,现在却忽然难言地失落起来。
刚刚接到父亲的电话,更让他心情沉重,感觉像从天堂回到尘世。
纪晨有些窘迫:“到这里就可以了……里面的路不好,我自己走回去。”
“一脚油门的事,开车总比走得快。”严子书坚持把他送到家门口。
然而因为这样,却也意外遭遇了点小小的麻烦。纪晨一下车,便有个等在楼下的中年男人,干瘦,猥琐,秃顶,急惶惶地上来抓住他:“小晨!快,有钱没?”
纪晨叫了声“爸”,讷讷问他:“你叫我回来就是要钱?干什么用?”
中年男人说:“别废话,快,有多少就给我多少,有急用。”
他又灼灼看向豪车:“这是你朋友?他是不是很有钱?”
严子书熄了火,摘掉眼镜,开门下车,抱臂审视他们。
楼里此时走出两个花臂:“吆,你儿子这不回来了?行了还钱吧,完事儿我们也赶紧走。”
“你又去打麻将了是不是!”纪晨终于明白过来,他惊呼,“你不是说再也不玩了吗?”
十二、
交涉一番,事情就是件简单的事情:纪晨有个赌狗父亲,跟每个赌徒一样十赌九输。
在外欠钱,被人要债,他的生活永远都是这两件事的循环往复。
今天撞上的是被人要债的环节。
好在,那两个对纪父呼来喝去的花臂,见到严子书却客气谄媚:
论武力,他挽起的袖子下露出流畅结实的手臂线条,不是毫无招架之力的样子。论财力,无论从他开的车还是一身穿戴,以及惯于居高临下的态度,都彰显着有来头三个字。
道上混的,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无缘无故的,随便招惹这种看着非富即贵的人,不是怎么“识时务”的行为。
严子书问:“他欠了多少钱?”
那两人大喇喇地说:“也不多,就一万。”
纪晨声如蚊蚋:“我只能给你们五千……还要留着下学期学费。”
“到下学期还有几个月呢,可以慢慢再挣嘛。”纪父殷勤地说。
严子书冷冷瞥了纪父一眼,嬉皮笑脸的中年男人缩了缩。
但他坚持提出建议:“要不然小晨,你就和你这朋友先借点儿么。”
纪晨急了:“那怎么行!”
最后,还是严子书返身从车上储物箱里拿了点现金,打发两个花臂离开。
纪父得意地上楼去了。纪晨快哭出来:“严助,怎么能要你的钱呢?”
严子书看他这一副懦弱的小媳妇样子也是没话说。
但他本来也没说话的份,这是对方的生活,对方觉得这样能过,那就凑合过吧。
至于钱:“傅总车上会备着一些应急的现金,所以这钱也不是我的。你算沾了他的光。”
严子书接着又解释:“事急从权,用现金只是不想留账号给他们。你不用过于放在心上。”
纪晨听到是傅为山的钱,脸色再次复杂起来,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严子书说:“好了,你上楼回家吧。我先走了,有事再叫我。”
走之前,他心有所感,回头再看一眼,纪晨在偷偷用袖子擦眼眶。
纪晨尴尬地解释:“我只是不想让我妈看见……”
严子书叹口气,善心偶发,打开车门:“你到车上再坐会儿吧。擦干净脸再回去。”
*
“我爸因为打麻将,被单位开除以后,就一直没找到稳定工作,整天在麻将馆里泡着。其实他欠钱也不多欠,总是几百几千的,我们能还就给他还上了。但我妈身体也不好,跟药罐子似的,吃药也要花不少钱,所以有时候就像这样,别人会上门来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