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铜左
严子书脸色变得有点冷。以前他也去打听过傅晓羽,就是曾经考虑怎么样能亲手让对方付出代价。后来他自己意外经历种种糟心事,又绑架又受伤的,事发突然,自然也顾不上了。
这虽然让严子书心中留有淡淡遗憾,但今夜的一连串消息,似乎说明傅晓羽已经获得了恶有恶报的苦果,傅金池表情平淡地转述,他吸食冰毒,沾染毒瘾已有几个月时间。
至于傅三叔,其实并不是因为得知儿子吸毒被气撅过去的。早在傅晓羽第一次因“溜冰”被抓的时候,傅三叔就已经知道了,而且无奈地接受了现实,偷偷地把傅晓羽送去戒毒。
全程傅三叔没敢声张,这种家丑让他觉得丢脸至极。上个月傅晓羽才终于得以回家,据说是已经戒掉了,还少见地认了错。然而江山易改,心瘾难戒,只要一回到原来的环境,就又挠心挠肝想得慌。傅晓羽的母亲看了实在心疼儿子,竟然又私下给他钱,支持他复吸起来。
她们母子二人瞒着傅三叔,直到昨天傅晓羽再次聚众溜冰被抓。等今天傅三叔听说时,圈子里已经什么话都传开了。老头儿这才一口气上不来,想扶着椅子起身,却直接栽倒过去。
严子书去卫生间洗了手和脸,出来后思路清楚了一些,已经消化了这个事实。
他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端着马克杯,却望着傅金池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傅金池看就知道他在怀疑些什么,遂主动道:“傅晓羽以前在美国读过几年野鸡学校,在那儿就开始飞大麻叶了。这些渠道只有他才有。”言下之意,这事跟自己无关。
“这我知道。”严子书笑笑,把杯子放回去,“我也没说什么,傅晓羽是咎由自取。”
大麻在某些国家和地区不被视为违禁品,但也有研究表明,对大麻有长期接触经历的人,几年后转而使用其他毒品的可能性很高。傅晓羽对飞叶子不当一回事,对药品和性也不当一回事,要是说他有朝一日会按捺不住进一步尝试毒品的诱惑,既不令人意外,也怨不得旁人。
但严子书在某些方面,还是知道傅金池的,实话只说一半也是实话,但不全面。傅晓羽染上恶习,当然是他本身的问题;不过傅三叔苦苦捂着的家丑,怎么会说闹就闹得圈子里人尽皆知呢?
只是,算了,结果都这样了。
至于傅三叔发不发病,这是谁也没法预料的意外结果。严子书想想老头儿此时还在ICU里,感觉背地里对病患说好说歹,都显得有点儿缺乏人道主义精神,索性暂时不多问了。
对于这个微妙的消息,他谈不上同情,只是喟叹一声,觉得心有戚戚。
毕竟任谁近距离跟瘾君子接触过,不管他那时候吸没吸,回想起来也都挺膈应的。
严子书趿拉着拖鞋,慢慢走过去,在柔和暖调的灯光下,低头端详傅金池。傅金池正坐在餐边柜旁,把手机扣在桌上,面容轮廓像被打了层柔光,微微仰头回视:“怎么了?”
“没什么。”严子书也在对面坐下来,“你得抓紧时间赶回去了吧?”
“我不会去太久的。”傅金池歉然,“那边忙完了,我就回来陪你。”
“那不急。”严子书想了想,“我看你还是小心点,别把自己陷太深。”
“你还不了解我?”傅金池微笑着保证,“祸害遗千年,我不会有事的。”
严子书垂下眼眸,傅金池却走过来,俯身圈住他单薄的肩膀,很不舍的样子。
严子书最近才养出来点肉,再往前些时候,一摸身上都是骨头。他每天早晚刷牙,照镜子时,镜子都提醒他现在有多病骨支离。有时候这也让严子书疑惑,傅金池最初不也是因为长相才追逐他的么?不过渐渐便很少费神去想了,至少对方目前看来还一头热得很。
管他呢。
如今傅金池更关心的事,是恨不得什么灵丹妙药都找来,给严子书一次性灌个够。
翌日一早,傅金池便回了港岛本岛,准备搭乘下午的飞机返回东城。严子书要送他去渡轮码头,他却拒绝了。不过临走前,傅金池从行李里找出了严子书原来的手机,物归原主。
严子书没想到他把这个带来了,但看了半天后,睨了傅金池一眼:“加五分,扣十分。”
傅金池本来还温和地笑着,闻言脸色微变。
“因为你明明带来了,却拖到现在才给我。”严子书微微一笑,“放心,做图表和PPT我擅长,回头甩了你的时候,我会做一份完整的报告,量化评分,不会让你死得不明不白的。”
傅金池咬着牙,最后还是笑了,走之前在他脖子上留了一个牙印。
“也行,我会回来等你审判的。”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不日即将返回,傅金池连箱子都没带走,出门时潇洒地两手空空,只胳膊上搭了件大衣,就像平时散步一样。
严子书在疗养院门口,目送他背影渐渐变成一个小点,神色才慢慢凝重正式起来。
对傅金池的隐约的担心在于,严子书现在无法得知,剧情对于他们这些局中人还有没有影响。昨天的电话也是提醒了严子书,他自己可以不再面对那些人,但不代表他们不存在。
傅三叔,傅晓羽,还有其他各路人马,仍然继续着他们原本哪怕是糟烂的生活,而傅金池仍然半身处于局中。傅金池走了两个小时,严子书竟然已经想让他回来了。
只是如今多想也无用。他把这些情绪梳理得条理分明,不会随意外泄,增加无谓的焦虑。
严子书现在拥有了两只手机,他自己回到房间,坐在落地窗前的摇椅上,打开久违的那只旧机,半年前那段时间的痕迹显得相当热闹。显然,有很多人曾找过他。
未读提示已经被多次翻阅的傅金池消除,他只能自己一条一条地去翻。
但这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严子书开始从上往下看,时间最近的还是以前领养狗的那个女生的消息,惶惶地说帅哥狗被人带走了,说是你朋友,你知不知道这回事。
严子书笑了,动了动手指,给她回了条安抚的消息。
不料很快女生发起了通话申请。
“对……我那阵子是,因为生病所以没法养。”严子书只好连蒙带猜地顺着她的话头解释,尴尬地想傅金池到底编了个什么煽情故事,相当社死,“所以后来我朋友去把它带回来了……没关系,我现在已经好了。对,我很好,它也很好。真不好意思,谢谢你照顾它。”
“原来这样,我差点吓死了。”女生松了口气说,“那就好。要是别人我也不舍得,不过毛毛是你捡的,看来跟你的缘分还是断不了。对了我把钱还给你吧,祝你早日康复。”
严子书向她保证自己现在治疗不缺钱,让她留着用,然后结束通话。
再往下还有Helen和Ben等人的,都是公司同事,追问他出什么事了,安不安全,能不能回个话,都是数个月前的消息了,严子书斟酌着,虽迟但到地一一回复过去。
像甩出把王炸一样,接下来的时间,很快收获了一堆消息乱弹。
明明他感觉自己以前熟悉的人也没那么多。
尤其Helen在震惊跟激动过后,还打来电话噼里啪啦好一通抱怨,说报了警半年严子书都没下落,骂他既然好好的怎么不早点报平安回来,居然心安理得地销声匿迹那么久,到底靠不靠谱,然后气得“啪”地挂了电话。
严子书哑然,认命地打开聊天软件,端正自己的态度,拟几句赔不是的话。
还没写完,Helen又重新打回来:“得了,不跟你计较,你现在在哪呢?”
严子书笑道:“还在外地休养,今年可能没法回去了。”
“啊,这么严重?没事吧?”
“没问题。只是准备在暖和点的地方过冬。”
“行。”Helen干练的语气恢复如常,“回来了说一声,大家再一起吃个饭。”
七十三、
港城的年末节日氛围会很隆重,毕竟相对于内地,圣诞节对本地人来说是个重要假期。
虽然严子书以前没有习惯过这个节日,但有句话叫入乡随俗。既然人在这片地界上待着,看到商业街提前一个月就有人早早挂上小星星,还是多少被感染了即将过节的心情。
去年这个日子对严子书来说平淡如水,是在加班中静悄悄流过去的。
但今年不出意外的话,大概能和傅金池一起庆祝。
这话说出来,居然有点儿难以想象。
十分缺乏真实感。
不过在那之前,十一月末还有个感恩节,这个傅金池就肯定来不及赶到了。丁老先生那边倒是挺热闹,他的儿女孙辈说好了,那天能来的都来石鼓岛探望,全家人搞一次BBQ。
意外地,严子书也被丁老先生邀请参加。
严子书本来不想去的,别人搞家庭团聚的场合,多他一个外人,好像不太合适。
但他们家这活动又有点儿派对的性质,是趁机来岛上玩的,除了亲朋也有好友过来,连最小的孙女都打算带上同学,多严子书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主要丁老先生后来还是听说孙子丁鸿波跟他闹出的不愉快,老脸有点挂不住,似乎有意借此表达善意。严子书又精于做人,要是坚决拒绝,倒好像还心存芥蒂一样。
索性答应下来,届时露个面,就早早溜走。
再有个没什么出息的理由,烧烤这种活动嘛,人人都爱的。港城这边饮食口味清淡,本来就没太多浓油赤酱辣的咸的菜色,也就是这种BBQ,好容易才能吃回烟熏火燎的东西。
到了感恩节那个星期四,丁家人包了海滨浴场旁边那块露天烧烤场。
下午时分,烧烤场里热火朝天。孩子们追逐着打打闹闹,边吃边玩,大家对各自带来的朋友,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表面上至少都很客气,气氛一片和谐。
也因此没多少丁家人过分注意严子书,看到了打个招呼就作罢。
他安分守己地待在最边上不起眼的烧烤台,一边拿了串好的鸡翅在网格上小火慢烤,一边低头用手机搜索有没有傅为山二审的消息,但可惜,相关新闻还没出来。
正检索的时候,邮箱里又收到一条链接。
严子书确认了一下发件人,点进去,跳转到浏览器页面。
他现在拿回了老手机和关系网,也不用隐姓埋名,以前的调查渠道自然还是可以用的。
此前傅金池只告诉他,傅晓羽聚众溜冰被抓。但被抓捕的细节,通常不会公开报道。
只是,这事既然在圈子里都传开了,那说明大概是有点东西泄露了出去的。
链接网址通向东城某个不公开注册的社区网络平台,严子书用邮件里附带的账号和密码登录了,便有权限看到个贴了视频的帖子。只是越往下看,他的脸色越变得有些微妙的古怪。
看视角像是某个服务员偷拍的,晃得厉害,声音嘈杂,镜头从包间门口的人缝里悄悄往里窥探,满屋子光屁股的男男女女,已经被警方控制住,坐的,蹲的,到处都是。
明明在港城他有那么多门路,却像昏了头一样,毫无察觉严子书的下落。只要一想到自己满怀绝望地海底捞针时,竟不知他就在一线之隔的地方,傅金池就要咬牙切齿。
可他又能恨什么呢?他不能恨严子书,恨自己又无济于事。
只能恨这么多被耽误的光阴。
这真是……严子书看得都紧紧锁起眉头,更无怪傅三叔会被气成那样。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只是看了也不会让人觉得快意。
这时旁边有人走过来,他很快锁了屏幕,抬起头,见是丁鸿波,黑着一张脸坐到石凳上。
严子书回过神,表面上仍是彬彬有礼:“丁先生,怎么不在那边跟他们一起烤?”
“上次的事,爷爷跟我讲了。”丁鸿波却忽然生硬道,“中间好像是有一点误会,按他告诉我的,我本以为你想进集团总公司谋职。看来是又搞了个乌龙。”
“既然是误会,说开了就好。”严子书客气应一句,但猜他是被丁老先生按着头来的。
“希望你理解,丁氏集团总公司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竞争门槛向来很高。”丁鸿波似在解释,眉宇间却抹不去的盛气凌人,“我爷爷那套理念已经过时了,他可能会想跟你讲情分,但实际上只会带来走歪门邪道的人。所以我作为管理者,没有可能随便答应这种要求。”
别人得反应几秒才能明白,丁鸿波是在屈尊纡贵地说明自己为什么会找理由大发雷霆。
严子书也不指望对方懂得道歉,但这话,还要拐三道弯才能听出意思,那就没意思了。
他翘了翘嘴角,抬眸看了眼丁鸿波,目光温和清澈,出口却是话中带刺。
“丁先生,是不是你们港城人都很喜欢瞧不起人?”
丁鸿波立刻拧起眉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认为谁在瞧不起人?”
“看,我随意给你扣了个帽子,结果惹你生气了。”严子书仍旧态度温和,“当然,这种话怎么说都是不对的。能否你也考虑一下,自己戴上有色眼镜时,会给别人带来的感受?”
丁鸿波冷不防被噎了个正着。
丁鸿波自诩从小接受精英教育,还鲜少有机会被当面杠过“戴有色眼镜”,“瞧不起人”,自然也不认为自己是这样政治不正确的形象,因此心里顿生不悦,只是碍于教养不便发作。
明明在港城他有那么多门路,却像昏了头一样,毫无察觉严子书的下落。只要一想到自己满怀绝望地海底捞针时,竟不知他就在一线之隔的地方,傅金池就要咬牙切齿。
可他又能恨什么呢?他不能恨严子书,恨自己又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