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酉时火
程野秋连忙展开灵力将谢铭玉接住,拿出一件飞行灵器让谢铭玉坐下,“谢真人,您没事吧?!”
谢铭玉脸色白得吓人,只苦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我的根基彻底耗尽了而已。”
程野秋瞪大眼睛:“那您……”
“要死了而已。”谢铭玉反倒十分平静,“人固有一死,我能活到现在,从上苍那里多偷了两千年,足够了。”
程野秋不由得问:“既然如此,您为何不要柳沧澜把自己炼成丹药?”
柳沧澜死之前最大的遗憾,或许就是没能化作那枚延寿的药丸。
谢铭玉道:“因为那不是我想要的——我若要了,岂非代表沧澜所做的一切是对的?”
她顿了顿,有些自嘲地道,“沧澜落到如今的地步,也有我的错,我杀了他,油尽灯枯而死,也算偿还了他。”
程野秋不由得问:“您当初为何答应柳沧澜嫁给他?之前没有人向您求婚么?”
谢铭玉容颜修为都是一顶一的好,程野秋可不觉得谢铭玉第一次遇到追求者。
谢铭玉沉默了片刻,轻轻叹口气:“沧澜有一点想错了……我答应他,并不只是因为他的请求。更因为我自知寿命将尽,因此确实想放任自己暂且放下那些担子,安安静静享受最后的人生。沧澜是世家嫡子,红颜知己万千,若在这样的人身边,多情之人必不专情,便是他真的动情,我死了,他自然有其他人安抚,用不了多久,就会把我忘记。”
程野秋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想法:“这样岂非对您不公平?”
谢铭玉咳嗽两声,笑道:“有什么不公平呢?我一声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自己的本心和誓言,从未想过要谁记得我。”
程野秋抿紧了唇。
同样是因天星骨遭受非同一般的命运,可谢铭玉却走上了和他截然不同的道路。
谢铭玉这两千年一直在帮助别人,为了弱者赴汤蹈火,几次遭遇生死危机;而看谢铭玉的体质,每一次为了别人出手,都是在折损自己的寿命!便是临近寿终,谢铭玉想的也是不要给别人造成难以弥补的创伤。
“为什么?”
谢铭玉笑了起来:“因为这是我的道啊——那个人救了我,对他来说,或许拯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孩仅仅只是漫长修炼途中的随手而为,但对于我来说,却是切切实实改变了我的命运。这世间有多少在命运中挣扎的人,只需要这样的随手而为,就能踏上新的道路呢?既然我可以做到,为什么不做?”
程野秋看着谢铭玉的眼神已经染上了一丝尊敬和茫然。
谢铭玉似乎看出程野秋的心声,继续道:“你不必因此怀疑自己……每个人的路都不一样,你只要能坚定不移地走在自己的路上,时时刻刻扪心自问,能够问心无愧就够了。”
——问心无愧。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可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程野秋抬起眼眸,看着谢铭玉苍白的脸色。
明明是元婴境的真人,谢铭玉此刻气息却在迅速跌落,仿佛程野秋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杀掉她。
他忽然吐了口气,唇角慢慢弯了起来:“您说的对。”
程野秋伸出手,忽然按在谢铭玉的脖颈后面,灵力吐出,将谢铭玉震晕了过去。
谢铭玉已经衰弱到了这种地步,在金丹境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程野秋手指轻轻点在自己的胸口。
重生以后,他曾经在心中暗暗下过决心:绝不会再为别人贡献自己的天星骨。
童年时被生父夺取心口血、长大后被宋酒尘剔出天星骨,他已经受够了。
可是看着此刻的谢铭玉,程野秋忽然发现,或许他一直以来,都把过去的痛苦看得太重了。
尽管几次觉得自己已经放下了前世,可猜忌、不信任、自私……这些遗留下的毒,始终潜藏在他的心中,在他的心之外凝结成厚厚“壳”,将所有人都隔开遥远的距离。
这或许不是他的错,可总归要他来解决。
很多人都告诉他,要他寻找自己的道路,他也确实找到了自己想走的道路。
可明里暗里、外界内心各种各样的压力,宛如乌云一般横亘在他前进的方向上,让他市场不知道该向哪里走。
不如就在此时此刻,先破开他心中的“壳”,看看他能不能走上“问心无愧”的道路。
程野秋眼前一花,忽然出现了宋酒尘的身影。
宋酒尘深深地看着他,眼眸中尽是他不懂的表情,低声开口道:“我把煌宫的那个使者擒获……”
“先等等。”程野秋忽然打断他,“宋师兄,帮我一个忙。”
宋酒尘声音变得艰涩了些:“什么忙?”
程野秋扬起唇角:“取我的心口血。”
第44章 不要了
程野秋坐在宋酒尘的飞舟上, 脸色略带一些苍白,只是表情却十分轻松。
宋酒尘抬头看了眼程野秋,倒了一杯茶递过来。
程野秋道了一声谢, 随后道:“你的身体还好么?”
宋酒尘微微一怔。
自从和程野秋摊牌, 这还是宋酒尘第一次听到程野秋关心他的身体状况。
或许只是他一厢情愿, 但是仅仅只是听到程野秋礼貌性地这样问一句, 宋酒尘便差点没能拿稳茶壶, 心中酸涩难耐,低声道:“不用担心, 我已经替换上了别的心脏——而且到了我的境界, 身体受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如果不是为了准备植入其他天魔的器官, 继续培养“花”,宋酒尘甚至可以直接自我修复躯体。
程野秋转头看着宋酒尘, 忽然道:“宋师兄, 距离月蚀期还有多久?”
宋酒尘又是一怔, 不知道程野秋为什么忽然开始关心这个,但还是回答道:“大约还有一百七十年左右。”
程野秋仰头看着夜色笼罩的天空。
现在刚好是个月圆之夜, 一轮皎洁的圆盘高悬天空,散发着冷清清的光芒。
程野秋想象着一百七十年后, 这轮明月在天空消失无踪、大地之上九幽重来的场景。
“月蚀期的修真界是什么样子?”
宋酒尘答道:“九幽和修真界重合在一起,导致九幽的魔气和天魔会肆虐, 魔修们也会得到强力的加成……除了少数几个大门派, 其他人能闭门不出活下来都算好的。”
这还是修真界,凡人更差。
若非凡人聚集地和灵山秀水相隔甚远、杀戮凡人也远远没有吞噬修士来的划算, 怕是一次月蚀期就能让所有凡人遭遇灭顶之灾。
程野秋问:“九幽和修真界为何会重叠?我看宗门典籍里,万年之前没有这种情况。”
宋酒尘摇摇头道:“不知道,就是突然有一天出现了九幽与修真界重叠……有人推测是退光剑仙飞升打破了修真界的‘限制’, 也有人推测以煌宫代表的九幽势力一直在试图窥伺修真界,只是之前有退光剑仙在不敢动手,等剑仙消失才打破界限。”
当然,打破界限的结果,也不过是两千年才有这一次月蚀期的劫难。
程野秋慢慢啜饮着灵气四溢的茶水,忽然道:“煌宫到底是什么来历?”
宋酒尘心中的惊讶更甚,没有回答,先问道:“程师弟为何对煌宫感兴趣了?”
之前他每次对程野秋提煌宫,程野秋都表现得没什么兴趣,为了不让程野秋误以为自己想拉他一起打煌宫,宋酒尘便没怎么再提了。
程野秋道:“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有些东西不是我想躲就能躲开的。”
宋酒尘唇角抿了抿:“你若不想接触煌宫,凭我……还有清尘宗,完全不需要面对他们。”
程野秋转过头来:“所以,我才要去面对他们。”
宋酒尘一怔。
“我想走的道路,是无拘无束、不会被任何东西羁绊的路。”程野秋眼眸抬起,明亮若星辰,“但绝不是抛下一切、只顾自己的自私之路,更不是想要什么就要得到什么的贪欲之路。”
宋酒尘望着程野秋的眸子,纵然心中有满腹愁绪,此刻也被驱散了两三分。
他梳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煌宫是在万年前出现的。万年之前的天魔比如今要更加凶猛,其中最为强大的,便是月之大天魔吞月天狗——退光剑仙谢枕流的生平经历,你应该看过。”
程野秋点点头。
“剑仙留在世人眼中的最后一战,就是对决吞月天狗。尽管大多数人根本连围观那一战的资格都没有,但当时打得日月退隐、天地无光,实在不负‘退光’之名。之后谢枕流胜利,大天魔消失,但谢枕流随后宣布他找到了晋升的机缘,开始闭关,再也没有了音讯。憧憬谢枕流的人认为谢枕流之后定然是无声无息地飞升了;厌恶他的人则说他在和大天魔一战中受了重伤陨落了。”
宋酒尘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按照魔龙剑的说法,谢枕流是真的陨落了。”
程野秋想起魔龙剑对他说过的话,眉头稍微皱了皱。
“谢枕流的洞府消失后不久,就迎来了第一次月蚀期,煌宫乘着吞月天狗的尸体出现了。按照后来各种痕迹,我猜测煌宫那位煌帝应该就是吞月天魔本人。虽然死于谢枕流剑下,但它并未真的死透,借助什么法子复活,唯一的缺点就是只能在吞月天魔的尸体上行动,才成立了煌宫,试图让九幽覆盖修真界,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复活。”
程野秋神情变得微妙了一些。
宋酒尘再度停顿了一下,声音稍低,“前世我打上煌宫之后,在煌宫里找到了煌帝制定的各种计划,就包括伪天星骨的制造,就是拿了谢枕流尸体的一部分制造而成。”
若非深仇大恨,一般人有什么必要这样糟践其他人的尸身呢?
程野秋忽然想起一事,问:“前世你赢过煌帝了?”
宋酒尘摇摇头:“没有赢,只是杀死了他。”
程野秋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煌帝的境界大约在天仙,虽然因为苟延残喘的缘故实力下滑,也不是那时候只有人仙境界的我能战胜的。”宋酒尘自嘲地笑了一声,随后道,“吞月天狗的尸体历经万年,已经不像当初那样稳固,我舍了修为、境界、寿命,尽力灌注到魔龙剑中,将吞月天狗彻底斩破。”
“煌帝也死了?”
宋酒尘道:“我死之前,看到了它的消散。”
程野秋沉吟片刻:“也就是说,只要破坏吞月天狗的尸体,就能毁掉煌宫。”
宋酒尘道:“至少人仙境界借助魔龙剑的舍身一击才行。”
前世宋酒尘的人仙境界,也是有程野秋的“功劳”。
看程野秋敛眉思索,宋酒尘以为程野秋在思索能不能突破境界,便道:“程师弟不用担心,你和谢铭玉不一样,只要你到了元婴境界,天星骨开始反哺,就能极快地进境到人仙、甚至天仙;而元婴之前,我体内的飨血兰已经快要开花了……”
程野秋抬起头看着宋酒尘,很随意地道:“不用了。”
宋酒尘一怔。
“师尊给我准备了一颗海髓珠,之后我也准备自己尝试去斩杀天魔。”程野秋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明月,“我不能一直躲在谁的背后、安安稳稳地提升修为。”
若没有真正地见识过、经历过、战斗过,和天仙之境的大天魔对战简直是送死。
宋酒尘隐约听出了程野秋话中的意思,一股自灵魂而来的寒意,忽然慢慢蔓延到他的身上:“程师弟,你……不要我了?”
程野秋歪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难道宋师兄很喜欢被断骨和抽离修为的痛苦?”
宋酒尘按着心口:“对我来说,能成为程师弟的药材,便抵得过一切痛苦。”
程野秋盯着宋酒尘的眼眸看了一会,忽然扯开了话题:“宋师兄觉得,我有没有可能是谢枕流的转世?”
宋酒尘再次一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