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春
他真的没有想到钱财能把那两口子改变得那么彻底,明明顾大死的那个时候两口子还一心一意地为顾栓子着想,对那一年四两的抚养银子推了又推。
才半年多,面目全非。
他望着紧闭的青砖瓦房大门,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周涛他们会不会去亲戚家了,你知道他亲戚家在什么地方吗?”
年轻男人摆摆手,指了指骂得热火朝天发顾老太:“那家人早就找过了,影子都没找到,我劝你还是放下这个念头吧。”
他颇为好奇地望着林真:“听你这语气很是着急,找周涛有什么事吗?”
“他欠了银子,”林真从荷包里掏出穿好的铜钱,递到年轻男人眼前,“大哥,这是一百文钱,是我给你的酬劳。”
“只要他家一回来你就去鲤鱼村林真家给我报个信,到时候我还会给你一百文钱。”
年轻男人瞪大了眼睛,一百文钱,自己做十天工都不一定能有这么多!
他忙不迭地把铜钱接到手里,连连点头:“一定一定,我铁定给你盯得死死的!”
找不着人,林真不在这儿浪费时间,半分眼神也没有给顾家人转身就走,回到鲤鱼村天正好黑下来。
正往屋里拿东西的林阿爹看到他回来,连忙上前给他接背篓,看到里面原封不动的东西,问他:“怎么又把东西又带回来了,栓子他舅舅舅母不许你去看孩子?”
林阿爹心肠软,虽然顾栓子不是林真生的,但叫着林真一声阿爹,他就把他当大半个外孙看了。
林真把今天去田湾村看到听到的事儿说了,本来就担心的林阿爹更着急:“就是和你说的那样,栓子他舅舅舅母指不定把栓子当成存银子的地方了,这可怎么是好。”
林真拉住他:“阿爹你别急,周涛和马氏会不好好待孩子,但应该不会要他的命,毕竟我当初存银子的就写了,那四百多两银子不会给他一次取出来,一年最多只能取十两,而且必须顾栓子,银票,户籍证明都在才能取,为了银子,他们也会留着栓子。”
就是顾栓子那脾气……
肯定吃苦头了。
林真穿过来这么久,第一次产生愧疚的念头。
他想,要是自己那时候坚持一点,或者避开那个对原身图谋不轨的人,导致顾栓子的信任度降到冰点,现在那孩子是不是就好了。
接下来的日子,林真在田湾村找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带来消息,他特意跑去一次,也没有带回半点有用的消息。
天天去讨房子讨银子的顾老太一家似乎也放弃了,已经好些日子没去。
林真只能叫那个年轻男人继续盯着,在鲤鱼村和镇上往返,争取早点赚够在镇上买铺子的银子。
转眼,秋收到了。
鲤鱼村上上下下这天都没去自家地里,全围到林家的田地边,望着那几乎把高粱杆压断的穗子不住地念叨:“多好的高粱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高粱。”
“你瞧瞧这穗上,最起码结了几百上千颗吧,这种子也太好了!”
“哪里是种子好,是林家堆的肥起了大作用,我家今年也要堆,所有的田地都要堆!”
林父站在地里头,望着长势喜人的成熟的高粱,满身都是力气。
他弯下腰割了一把,沉甸甸的穗子瞬间往另外一头压,手腕的力气都要用得足足的,才能握得住。
“好啊,好庄稼!”林父眼睛亮锃锃的,赶紧割第二把第三把。
站在田边上看热闹的众人突然福至心灵,纷纷跳下来道:“林大伯,我来帮你割。”
“大叔,我先给你家割,你家的多,别被雨淋了。”
“他叔,你家这粮食好啊,割着都有力气。”
一个村的壮劳力几乎全在这儿了,原本要割一上午的田没一会儿就割完了,捆成捆放到路上,堆得又高又宽。
只用眼睛看,就知道林家今年绝对的大丰收。
这些壮劳力们一个个地往林父眼前凑,简直把干活当成了抢功劳,才一天时间,林家十几亩田地的庄稼割回了家。
林阿爹则带着林大哥林二哥等人把高粱和荞麦铺在院子地上脱粒,装进麻袋里。
林小幺站在院子里,数着墙角的麻袋和已经堆到屋里的,“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
簇拥着林父走进来的村里的人目光灼灼地落在麻袋上,问:“打了多少袋?一定不会低于二十袋吧。”
“我看有二十五袋左右。”
“哪里有二十袋,再怎么好也才十几亩地,高粱杆和荞麦杆又是大头。”
林父干脆把数数的小幺叫过来:“幺儿,给你们叔叔伯伯们说说,有多少。”
林父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握紧,他知道自家今年大丰收,但是有多少也和身后这些老兄弟一样,不知道里头的数。
往年这些田地能出十七八口袋的粮食就算不错了,他估摸着,今年能有二十七袋左右就很不错。
林小幺深处四个手指:“阿父,有四十九袋呢!咱们家今年可以敞开肚皮吃了!”
“多少?!”
“四十多少!”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乌泱泱的人跑到堆麻袋的地方,一口袋一口袋地数,最后数出来确实是四十九口袋,而且每只口袋都装得鼓鼓囊囊的,一个缝隙都没留下。
大家伙儿的眼睛都冒火了,看林父跟看金疙瘩差不多!
这是粮食啊,这是救命的粮食!
第22章
来林家看粮食的人一拨接着一拨,灶上的粗叶茶都烧了七八壶,大家都围着林父讨经,林父也不厌其烦地把堆肥的法子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们。
而林阿爹林小幺以及家里的大嫂二嫂也围满了人,都是村子里的婶婶阿叔。
大家都后悔了,要是早点相信林家的法子用肥料,自家的庄稼肯定比现在好很多。
至于赵秀的娘家,因为赵秀回去叮嘱的缘故,虽然没用上堆肥的土粪,但是追了几次粪水也不错,比往年多出一倍,乐得赵家人特意跑来谢谢林阿爹和林阿父,把林真夸上了天,还拍着赵秀的膀子,让他一定要听林真的,林真是个有出息的!
丰收过后,田里的高粱根子和荞麦根子和往年一样挖出来晒在地里,晒干后抖了泥土背回去当柴火。
时间匆匆,转眼就是冬天。
林真穿着一身新做的棉袍,棉靴子,戴着顶兔毛的帽子,望着窗外边儿稀稀疏疏的雪花,眉头皱紧。
林阿爹走到他边上,“你又在想栓子?”
“后天是他爹的祭日,那小子跟他爹感情深,肯定会去给他爹上香。”半年过去,周涛和马氏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一次都没有回田湾村过。
这几天林真眼皮跳得慌,他伸手接了雪花在手里,回头跟林阿爹道:“阿爹,我明天去大田子村看看。”
“去吧。”林阿爹也担心那个孙子,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被周涛和马氏带去哪里也不知道,实在叫人心慌。
第二天一大早,林真吃了两颗水煮蛋,一碗热乎乎的豆浆就往大田子村走去。
刚开始天上到雪花还不密集,到半路就能听见簌簌的声音,路两旁的枯枝被压得咔擦咔嚓响。
林真瞧了一眼风雪里渐渐模糊的路,觉得自己这运气实在是不好,这样冷的天气,林子里那些野兽猎食更困难,要的扑出来把自己当了晚餐,才是真的跑都找不到地方跑。
“顾栓子啊顾栓子,你小子怎么也不给我托个梦,报个位置也好啊。”林真压低头上的兔毛帽子,几乎小跑着往前走。
终于,在险些摔了两跤,两个小时以后赶到了大田子村。
下雪了,天气冷得入骨,村里的人都在自家屋里烧火取暖,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冒着白烟,像一团团棉花糖,在风雪里逐渐稀释。
林真刚踏进村子口,旁边那户人家的狗汪汪汪地在那儿咬,拴着的布条带子被挣得直直的。
主人家走出来,看到林真,大吃一惊:“顾家的,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林真在大田子村也是名人,从前是因为长相,现在是因为把全部家财给了顾栓子,自己净身出户回娘家,大家都还以为他再也不回来,以后就在娘家准备三嫁了。
林真抖了抖伞上堆了一层的雪花:“后天是栓子他爹的祭日,我回来看看,给他上柱香。”
“对了婶子,你这几天有没有看到栓子回来?”
“没呢,”说话的五十来岁的妇人道,“应该也要来的吧,他爹就他一个儿,他不来多冷清。”
“要不来我家坐坐,烤烤火?”
“不了,我去村长家一趟,拿屋子的钥匙。”
“你说的也是,屋子还是要烧火去一下潮气,反正栓子也要回来,睡起来舒服点儿,那我不留你了。”
林真点头:“谢谢婶子,婶子快进去吧。”
知道顾栓子还没来,林真眼皮更是跳得厉害,他一路琢磨着事儿去村长妻子那里拿了钥匙,打开顾家的青砖大瓦房的屋门。
一年没住人,再好的屋子也落了满屋的灰尘,脚踩上去留下清晰的脚印。
林真望着屋子里和走的时候一模一样的家具摆设,先去旁边的邻居家买两捆柴生火烧水,把桌子椅子都擦洗一遍,再买了两升米和猪油鸡蛋萝卜白菜,简单地做了一顿吃的。
这个时节家家户户都见不着绿色的蔬菜,萝卜白菜是唯二的两种能在过冬的时候吃上的菜,所以提到就害怕。
但林真手艺好,又舍得放油,香味儿都跑到外边去了。
来旁边家有事的闻着这个味道,问:“是周涛带着顾栓子回来给顾大拜坟了?”
亡人刚刚去世的这一年,家里人都要给新坟烧点腊,顺便把坟上的野草清理一下,就像活人打扫家里的卫生,让亲人在下边儿也能过得舒舒服服的。
顾大除了顾栓子什么人都没有,顾老太一家更是指望不上,所以这人下意识觉得应该是周涛带着顾栓子回来了。
挨着顾大的青砖大瓦房的邻居打开门让人进来,悄声道:“不是顾栓子,是顾大娶的那个哥儿。”
“居然是他?”
“没想到还算有情有义,不仅没要顾大留下的银子,还会来给顾大清坟。”
“以前觉得他那人只有脸能看,没想到还不错。”
来找人的望着冒着烟的顾大的房子,心有同感,而且闻着从顾家屋子里飘出来的这个味道,林真手艺还真不错。
吃完饭洗个澡,林真窝在被子里好半天才捂热,一觉醒来发现外边的雪更大了,一片有大拇指那么大,铺天盖地地恨不得把整个村子埋在里头。
他紧紧裹着棉袍,望向埋着顾大的那座山,迟疑了下往小腿上绑了两块皮子到大腿中间,戴着皮帽子和自己特意叫大嫂做的手套,裹得跟熊宝宝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顾大的坟墓走去。
幸好顾大才埋在半山腰,坡度也不陡,林真不算太费力地就爬了上去。
刚蹬上一个小坡,距离坟墓还有百来米远,视力极好的林真突然看到已经被白雪盖得和旁边地埂差不多的坟墓前面隐隐趴着一团东西。
他心头一突,伞都来不及撑,撒开腿跑过去。
“顾栓子!”
“顾栓子!!!”薄薄的一层雪落在这团人影身上,林真把才穿着一件补丁叠着补丁,单薄得几乎和秋衣没什么区别的衣服的顾栓子拉到怀里。
他这才发现顾栓子和一年前比变了大样,头发乱糟糟地披着,又枯又黄,一张跟顾大有几分相像的俊气脸庞一点肉都没有,两块颧骨高高地耸着,原本跟小狼崽一样,能把自己撞开的身上更是瘦得只能摸到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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