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泉笨蛋
“我觉得这个好看。”
“但是这个也好看。”
“选不出来,全都贴了!”
裴清沅环视着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家,感觉到了一种物理意义上的年味浓郁。
桌上还摊着毛笔、墨水,和一副墨迹未干的手写春联。
站在凳子上啪叽贴完一个窗花的季桐回头看他:“宿主回来了,快来写横批!”
裴清沅有点茫然:“门口已经有春联了。”
“厨房门口也可以贴一幅。”季桐一本正经道,“手写的更有意义,我们已经想好词了。”
一刻钟后,厨房的玻璃门焕然一新,两长一短的大红纸相当夺人眼球。
端正秀气的上联:油焖大虾糖醋排骨红烧鱼和肉
龙飞凤舞的下联:英俊潇洒孔武有力高达与糖豆
瘦劲有力的横批:联考第一
被迫亲手写下横批的裴清沅,完全没有搞懂这幅春节对联的逻辑关系在哪里。
但是季桐和方昊看起来都很开心的样子。
……其实他看到它被贴在厨房门上的时候,莫名地也挺开心的。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跟人工智能一样怪。
“我的字真帅。”方昊对这幅集体作品很满意,“不知道音音姐的字是什么样的。”
季桐指挥着宿主把桌上的红纸收好:“过几天就知道了,我觉得肯定很好看。”
有一张正方形的红纸留给傅音音写福。
距离年二九没几天了,裴清沅在家听见“音音姐”这个词的频率直线上升,季桐和方昊简直像两个盼着父母回家过年的留守儿童。
不光时不时念叨这个名字,还尝试起了做饭,说是要让傅音音尝尝。
裴清沅在厨房观察了一会儿,确定两个系统可以安全完成炸虾片这件事后,才回到房间写作业。
他要尽量早点写完寒假作业,把时间留出来跟大家一起过年。
专心写试卷的时候,他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来电人是周老师。
电话接通后,周芳先是笑着问了问他过年在做些什么,然后道:“老师这里有一些年货,都是吃的,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给你拿过去。”
周芳没有明说,裴清沅却明白了年货的来历。
他沉默了一下,才道:“周老师,太麻烦你了,我会跟她联系的。”
在意味着阖家团圆的春节面前,总有一个人是绕不开的。
他现在的生活,也应该让她看见。
门铃声响起,裴清沅走去开门时,季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推开门,他们一起见到了那个多日未见的中年女人。
罗秀云穿着一身她觉得最精神的衣服,手里提着几个袋子,怔怔望着门上崭新的春联福字,在外面踌躇半天,想好了一会儿要怎么开口打招呼,才轻轻地敲响了这扇陌生的家门。
可真的见到阔别多日的儿子时,她却忽然忘了该说什么。
陌生大门的背后,是一个看起来温馨明亮的家,她闻见从厨房里漫出来的淡淡油炸香气,也看见裴清沅眼中遥远又淡漠的情绪。
他的身边有一个罗秀云从未见过的孩子,但她听说过,那个孩子是裴清沅做家教时认识的。
在这份仓皇局促的静默里,裴清沅先开口,声音里没有多余的情绪:“你和周老师经常联系吗?”
罗秀云下意识捏紧了手指,讷讷道:“是……她教了我很多。”
很多被她糊涂地遗忘了的道理。
说到这里,她没等儿子再开口,急忙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这些吃的你拿着,还有些别的,你肯定用得上。”
罗秀云提着东西停在半空中的这几秒钟显得尤为漫长,直到裴清沅最终伸手接了过去,她才在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旁边陌生的小孩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忽然道:“哥哥,我们有新炸的虾片,要不要送一点给阿姨?”
裴清沅顿了顿,转身走向厨房:“我去装。”
于是门口只剩下她和小朋友。
罗秀云原本想叫裴清沅回去过年,但眼前这个房子的模样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所以她没有问,目光里透出失落和恍惚,全都映在那双清亮的眼睛里。
她微微弯下腰,试着跟这个看起来很活泼的小孩说话:“你们……关系很好。”
而她跟这个儿子之间的距离已经太过遥远。
“嗯。”小孩点点头,“哥哥很厉害。”
不等她继续问下去,小孩很骄傲地主动说了起来。
“哥哥会做饭,会写春联,会一个人上下学。”他掰着手指数起来,“考试能得第一名,打篮球能得第一名,我觉得做饭也是第一名。”
听着他略显稚气的话语,罗秀云先是笑了起来,随即被一种深深的懊悔所淹没。
因为那个孩子用好奇的眼神凝视着她,声音清脆地提问:“阿姨知道吗?”
罗秀云很慢很慢地摇摇头。
她只知道一些,而且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的。
矮矮的小朋友便笑起来:“果然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些秘密。”
这个天真的笑容像刺一样轻轻扎进她的心里。
裴清沅很快提着一个塑料袋回来了,里面装着两个塑料餐盒,他递给罗秀云时言简意赅:“虾片。”
罗秀云有些手忙脚乱地接过这件分量很轻的回礼,听见小孩低声问他:“还剩多少?”
“还剩很多。”唯有这时候,裴清沅的声音是柔和的,“可以再炸。”
罗秀云觉得自己好像看见儿子笑了。
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见他笑了。
他站在这个在冬日里显得格外温暖的家里,到处贴着欢喜的过年装饰,身边是正跟他小声说话的人,身后是颜色明亮的餐桌桌布,还有被收拢在厨房里的虾片香气。
这是罗秀云在很多年前就渴望过的那种真正的家。
她走上了歧路,又渐渐忘记最初的心愿,从未带给亲生儿子一个真正的家。
如今他靠自己找到了。
所以她低着头说:“春节快乐……那我先回去了。”
罗秀云正要转身离开时,意外地听见了儿子平静的声音:“罗志昌搬走了吗?”
“搬走了。”她回答得很快,“是我逼着他搬走的。”
这是她这些年做过为数不多的正确的事。
周老师是这样说的。
裴清沅听到后,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只是淡淡道:“挺好的。”
在这声难得的肯定里,她终于鼓起勇气道:“对不起。”
这是第二件正确的事。
裴清沅看着她,对久别重逢的母亲说了最后一句话:“春节快乐。”
贴着春联的房门缓缓合上,罗秀云独自穿过被光线充盈的楼道,走进四面冰冷的电梯。
站在这个小小的牢笼里,手中提着的虾片轻盈又沉重,她看见电梯镜面上映出的自己,看见那行模糊的迟来的泪水,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应该去做第三件正确的事。
关上门后,老老实实待在厨房偷吃虾片的方昊探出脑袋:“我可以出来了吗?”
季桐大手一挥:“出来吧。”
他看向沉默的裴清沅:“宿主,需要听冷笑话吗?”
他想,应该是不需要的。
宿主果然摇摇头。
方昊懂事地装了一盒虾片递给季桐,季桐拿了一片,又懂事地递给宿主。
他咔滋咔滋地咬着虾片,安慰道:“宿主不要伤心,我们家很快就会迎来一道美丽的女性色彩。”
在两道此起彼伏十分洗脑的咔滋咔滋声里,多余的情绪都消散了,裴清沅回过神来,在两人鼓励的目光中迟疑地伸手拿起一片,加入他们。
“好吃吗?”
“好吃。”
“你猜这片是我炸的还是小昊炸的?”
“……你。”
方昊诧异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裴清沅礼节性地避而不答:“靠运气。”
其实他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方昊炸出来的虾片会跟他的字迹一样,奇形怪状又支离破碎。
关键是,方昊自己还觉得很帅。
年二九那天,一家三口都起了个大早。
季桐本来是想像方昊那次一样去迎接傅音音的,但傅音音说她有点事要做,到时候自己过来,问他要了小区地址,说中午十一点整在小区门口见。
所以他和方昊从早上起就在家里晃来晃去,鱼也不钓了,恨不得手动把时针调到十一点。
连带着裴清沅也紧张了起来。
他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见家长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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