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闪灵
宁夺大概也觉得不好接话,只是沉默。
好在宁程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凝视着面前风华正茂的少年,怅然道:“夺儿已经长大啦,修为也日渐精进。为师以后,就算不能再继续教导你,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
宁夺一怔:“师父?”
宁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师父不能陪你一辈子的。以后万一我不在了,你要好好活下去,更不要做什么傻事。”
宁夺骤然抬眸,幽黑眼中闪过惊疑:“师父为什么这样说?”
宁程缓缓道:“还有,你要记住,以后无论出了什么事,你都要严守自己的身世秘密。就算是对商朗,也绝不要说半个字,明白吗?”
宁夺眉头微蹙,挣扎片刻,低低道:“师父,商师兄为人纯真,不会因为我的身世,就对我怀恨在心的。”
宁程脸色发青,提高了声音:“太上掌门对你叔叔深恶痛绝,商师兄更是至今残废,商朗和你再情同兄弟,又怎么会毫无芥蒂?”
宁夺清澈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师父,徒儿一直想问您,我叔叔生前,真的做过那些天理不容的事吗?”
他一字字道:“为什么我听见的传闻中,有些说他大奸大恶,卑劣阴险,而有的却说他光风霁月、心怀坦荡?”
宁程淡淡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一切的。”
宁夺却坚持道:“徒儿已经长大成人了。师父永远这样瞒着我,徒儿才会日夜难安。”
暗室之中,一片寂静。
许久,宁程都没有出声,空气仿佛被什么冻结了一样。
元清杭等得心焦,看着宁夺那怔忪神色,心里忽然有点不忍。
他悄悄从储物袋里掏出一颗小小的灵草种籽,发动催长术法,无声无息催出了一道小小藤蔓。
藤蔓无声疯长,很快长成了细细一枝,翠绿细弱,接着又分出几个岔枝。
元清杭手一送,那细细藤蔓绕过宁程的视线,飞快爬到了宁夺脚边,轻轻攀附了上去。
宁夺何等感官敏锐,第一时间便猛地低下头来,正见案几下那绿色古怪细藤,神色就是一呆。
正要露出惊讶之色,元清杭急催灵力,那藤蔓上蓦然开出一朵小小红花,娇俏顽皮,亲昵地爬在了他脚踝边,无声地蹭了蹭。
而那几条细藤同时齐齐扭曲,竟摆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元”字!……
第103章 晚枫
宁程坐在他对面,正见宁夺神色微微古怪,不由道:“怎么了?”
宁夺忍着脚踝上那细细的酥麻,面无表情抬起头:“我叔叔当年的事……真的不可告人吗?”
宁程缓缓道:“你真的很想知道你叔叔的事吗?”
“是。”
宁程怔忪了一阵,幽幽叹了口气:“好。我把能说的,先说给你听。”
他神色温和了点:“当年你父母身染瘟疫,你尚且不满周岁,也奄奄一息。幸好你叔叔及时找到了你们一家,葬了你父母后,将你寄养在一家富裕的大户人家。”
宁夺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世,可宁程却从没说过细节,今天这般详细叙说,却是首次。
脚边,那朵小小红花好像感受到了他的难过,花瓣微微收了点,钻进他的裤管,轻柔地蹭了蹭他的小腿肌肤。
好像在安慰他一样。
宁夺暗暗咬紧了牙,眼角余光顺着藤蔓扫向这边床下,脸色微微涨红起来。
元清杭赶紧催动灵力,床下背对着宁程的地方,几朵嫣红小花依次绽开,向他摆了摆。
宁程并没察觉宁夺的异样,目光悠远,像是在想着很远的事情:“师兄后来把你托付给我的时候,非常难过,也非常不舍。他对我说,本以为他能亲手指导你练剑习武,再好好看着你长大。”
宁夺强忍住往床下逡巡的眼光,涩声道:“那他为什么做不到?”
宁程的神色变冷了些:“因为风云突变,他遇到了一些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元清杭听得暗暗心惊:这是什么意思?宁晚枫那时候已经知道自己的下场可能很不好?!
既然知道,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非要去冒险?
宁夺同样不解:“他遇到了什么事?”
宁程的手垂在床边,忽然攥紧。
刚刚止了血的那些伤口被这大力牵动,又有点绽开来,一缕细细的血迹沿着他的手腕慢慢流下,正落在元清杭面前的地上。
几朵红花瑟瑟发抖,藤蔓卷起,躲开了那汪血泊。
只听见宁程声音微哑:“十八年前,我们苍穹派的成年弟子中,就数你叔叔、郑源师兄、还有商无迹师兄三位修为最高,名声也最盛,外面常常赞他们一声苍穹三杰。”
宁夺低声道:“是,徒儿也听说过。”
宁程淡淡道:“至于我,比他们几个要小不少。幼年时,是宁师兄亲手将路边重病的我救活,又带我回山。”
“从小就是他亲手抚养我,又教导我入门修炼的法门。我病了,是他悉心彻夜照料;我怕生不合群,是他温和安抚开导。”
宁程的声音变得柔和又伤感:“在我心里,他才是我真正的师父,我更偷偷当他是我的亲哥哥一般。”
宁夺怔怔听着。
宁程清俊冷漠的脸上,带了点讥讽:“至于掌门师尊,呵呵,他身份尊贵,高高在上,可一天也没教导过我。”
元清杭心里微微一动:这个宁程,对商渊果然没有什么尊敬之情。
面前,宁程的手指指缝间,依旧还有细细的血流缓缓滴下,在他面前的青石地面上,汪成一摊,莫名有种惊悚感。
元清杭催动藤蔓,小心绕开那些血迹,又悄悄探向了宁夺脚边。
宁夺眼观鼻鼻观心,眼角迅速看了这边一眼,又飞快收起来。
他一只手臂垂在腿边,被案几遮挡着,无声向这边做了个“别动”的手势。
元清杭心领神会,却不理他,附在他脚踝上的那朵小花不仅没有退下,却沿着他的小腿向上爬了爬。
宁夺的拳头,忽然攥紧了,指节变得微微发白。
元清杭暗暗吐了吐舌头,不敢再惹他,花瓣垂下,偃旗息鼓。
只听得宁程缓缓道:“几位师兄素日感情极好,常常结伴出去斩妖除魔,有时候也会单独外出游历。那一年,师兄接到了一项人间除祟的委托,独自去了外面。”
“按说这种小案子,他最多三两天就回。可这一次,他却足足去了十几天。我在门中一边修炼,一边望眼欲穿地等他,越等越是心焦,生怕他出了什么事。”
“一天晚上,别的师兄弟都已经睡下,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了深夜,宁师兄却终于回来了。”
“我小时候怕黑怕得厉害,师兄将我捡来,便从小带着我同住一间屋子,他这一进门,我立刻便惊醒了,惊喜万分地去迎他。”
“只见月色明亮,映照着师兄一身白衣,风尘仆仆,好像有点儿疲倦,可是眼睛却格外亮,脸上更有种我从没见过的神色。好像又是悲伤,又是欢喜。”
元清杭心里暗暗道:怕是找到了宁夺一家。
果然,宁程接着道:“他催我快睡,我却哪里睡得着,缠着他问东问西,问他这些天去了哪里,怎么会耽搁这么久。”
“他睡在房中另一张床上,大概也同样激动,便忍不住和我说起话来。”
“我还清楚记得,他那时双手枕在自己头下,神色难过,对我道;这次下山,我终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哥哥,可是他和嫂子已经过世了。”
“我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他却摇了摇头,温柔道:虽然他们不在了,可是留下了一个孩子,又漂亮又乖巧。小程,我有一个可爱的小侄子啦。”
“我听了,又替他难过,又替他高兴,连忙道:那孩子呢?在哪儿?”
“师兄叹了口气,道;孩子太小,尚且需要吃奶,我找了个富裕人家的乳娘给他哺乳,等他断奶后,我就立刻将他接回来。”
“他说到这里,语气越发温柔,微笑道:到时候,就像以前带你一样,我又得再带一个更小的奶娃娃啦。”
宁夺静静听着,脸色有点发白。
脚边,那朵小花也不敢再逗弄他,只轻轻地摆动着,柔软的花瓣蹭了蹭他。
宁程的声音缓慢又低沉:“我那时候毕竟还小,听了以后,莫名就有点酸溜溜的,小声道:那师兄以后不管我了?”
“师兄忍俊不禁,说:你都长大啦,难道还要跟着我身边一辈子吗?”
“我自幼和他亲近异常,便大着胆子,说:是啊,我就是要跟着师兄一辈子的。师兄斩妖除魔,我帮你打下手;师兄去人间游历,我跟着你铺床洗衣裳,总之就做师兄的小尾巴就好。”
“师兄微笑起来,道:这么乖的话,那你先帮我带小夺。”
“说着说着,他又有点苦恼起来,道:带你的时候,好歹你都五六岁了。可现在这么小的一个小娃娃,断了奶后,要怎么带呢……啊,我得给他打一个结实又好看的小床,还得早早买些舒适的小衣裳。”
“我看他那么担心,也顾不上酸溜溜了,急忙说:师兄你那么爱干净,换尿布洗衣裳这种事,就交给我吧!我保证把他带得好好的,养得又白又胖。”
“师兄打趣道:我哪里爱干净了,你刚被捡回山门的时候,身上长着恶疮,满身脓血的,还不是我亲手帮你擦洗的?”
“我听了更加羞愧,忙撒娇道:师兄是全天下最好的师兄嘛。”
“师兄但笑不语,好半天没有说话,我以为他终于累了,正在迷迷糊糊的,忽然就听见他又开了口:小程,我这次出门,所获颇丰。不仅仅找到了亲人,更遇到了一位好知己、好朋友。”
“我猛地惊醒,看向他,问道:师兄你说什么?”
“师兄的声音毫无睡意,柔和又清醒,低低道:我是说,我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我呆呆看着他,道:什么样的人呢,是哪家仙门的青年才俊吗?”
“月光下,师兄起了身,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明月,兴致勃勃道;不不,他不是仙门中人,却是魔宗的魔修。”
“我心里又惊又不解,颤声道;你说的好朋友好知己,不是他吧?”
“师兄扭过头来,俊美脸上笑意灿然,道;就是他啊。我原先只以为和仙门中人才会意气相投,现在却觉得,是我想错了。原来魔宗中,竟然也有这样风采翩然、修为高超、又天赋惊人,叫人一见心折的人物。”
“我听他这样说,只觉得心里异常不舒服。师兄是何等骄傲又厉害的人,却对一个歪门邪道这样推崇,这不是是非不分吗?”
“我忍不住嘟囔道:师兄你疯啦?魔宗的人,就算本事再大,也是凶残邪恶,怎么值得交往?”
“师兄摇了摇头,也不生气,只道:你不懂的。修魔还是修仙,只不过是路途不同,只要心中所求之道坦荡,又何必囿于门户之见呢?”
“我急了,高声道:仙魔殊途,两边从来都势不两立,师尊要是知道你这样胡乱交友,一定会生气的!”
“师兄噗嗤一笑,一向温润平和的脸上,却有丝少见的生动,道;我又不傻,干什么非要惹师尊生气?我只信得过你,和你悄悄说一声罢了。”
“我听师兄这样信任我,心里虽然觉得好受了点,可是依旧着急,就又道:师兄你是怎么遇见这人的,该不是他居心叵测、对你有所图吧?”
“师兄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当然不是,是完全的意外而已。我将小侄子安顿好后,想着兄嫂惨死之事,心里难免郁郁寡欢,那一晚,就在一处湖边,找了个安静无人的所在,独自吹笛纾闷。”
“正吹到一半,结果湖心里忽然波浪滔天,竟然跳出来一个人,年纪甚轻,相貌俊美却凌厉,却是不知道从哪里的传送阵被送到这里。”
“那个传送阵似乎极为不稳,他一出来,气息散乱,浑身散着狂乱的杀意。我骤然见到这敌意四溢,自然一惊,手中剑立刻出了鞘,一剑迎去。”
“那个人骤然受袭,也以为被人埋伏偷袭,立刻一刀砍了过来。我和他一招相接,便猛然吃了一惊。”
“我已经突破金丹圆满境许久,自认为全天下能和我一战的,也不过区区十数人,可这人的修为,却是我平生仅见,竟似比师尊也不遑多让。”
“那人好像也同样吃惊,手中妖刀光芒大盛,顷刻不停,和我瞬间便交手了数十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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