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不欢
江继岩见他如此,便找了个话题,试图缓解一下他的紧张情绪,“我以为你还在生气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决定来看他了。”
“生气和来看他又不冲突。”容灼道。
江继岩一瞥少年,“还在生气?”
“你觉得我不该有情绪?”容灼问他。
“这倒不是,坦白说,你比我想像中冷静多了。”江继岩道。
容灼今日的表现,在他看来已经不足以用冷静来形容了,堪称冷静又大度。
被于景渡隐瞒了这么久,没有兴师问罪也就罢了,第一反应竟然是跑到大理寺来找他谈私兵营的事情。
至今江继岩想到此事,都觉得不可思议。
坦白讲,若是换了他被这么亲近的朋友隐瞒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一定会沉不住气先揍人两拳再说。
至于什么苦衷不苦衷,考量不考量,那都是后话。
人首先是感情动物,越是亲近的关系,越难以容忍这种事情。
若是容灼丝毫不动气,那他反倒要替宴王殿下惋惜了。
因为只有不在乎一个人时,才会对这种隐瞒无动于衷。
越生气,说明越在乎。
“你能不能跟我说实话,为什么明明那么生气,却还是要管私兵营的事?”江继岩问,“别告诉我要还他人情什么的,这个我可不信。”
容灼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没有人知道太子屯兵的目的,几万大军藏在豫州,就像个火雷埋在脚底下,你不知道它哪天就会炸。如果不趁势把这个火雷挖出来,谁知道哪天炸了会不会波及到你我?”
“如果只挖雷的话,还需要考虑宴王殿下会不会被波及吗?”江继岩问。
容灼出的那个主意里,可不止是挖出私兵营那么简单,还帮于景渡解除了一个非常大的隐患,此番若是顺利,给太子造成的打击将会是前所未有的。
容灼闻言顿住了脚步,眸色有些复杂。
江继岩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顿时有些紧张。
却闻容灼开口道:“你跟朋友生气的时候,会不管他死活吗?”
江继岩一怔,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又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他骗了我,也救过我。”容灼道:“我生他的气,但不代表会否认他这个人。同样的,我为他着想,也不代表就不生他的气了,这很难理解吗?”
“不难理解。”江继岩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有点后悔自己没话找话说了。
他发现容小公子不高兴的时候,好像总是能被他给撞上。
上回殿下死遁时就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福安宫外头。
容灼路上虽然被江继岩转移了不少注意力,但到了福安宫外时,又开始变得不安起来。
江继岩能感觉到,他似乎很犹豫。
既想进去看看于景渡,又怕看到对方。
“记住我的话,别太激动。”江继岩提醒道。
容灼点了点头,跟在江继岩身后进了福安宫。
黎锋这几日一直守在殿内,见江继岩来了便示意殿内的宫人都退了出去。
他大概是担心于景渡的身体,这些日子显然也没休息好,眼底带着十分明显的青黑。
“今日如何?”江继岩问道。
“不大好。”黎锋开口道:“吴太医施了两次针,都没什么起色。中午那会儿有一阵,脉搏都快没了……”他说着便叹了口气,目光十分黯然。
容灼听到那句“脉搏都快没了”时,心狠狠揪了一下,眼圈迅速红了。
黎锋十分敏锐,当即觉察到了他的异样,拧眉审视着他。
“我自作主张带他来的,我想殿下或许会想见他。”江继岩道。
黎锋一怔,又打量了容灼两眼,这才后知后觉猜出了他的身份。
“跟我进来吧。”黎锋说罢带着两人去了内室。
容灼跟在他身后,一进了殿内便闻到了一股药香。
伴随着鼻息间的药味越来越重,他终于渐渐看清了榻上躺着的人。
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刻,容灼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只见榻上的于景渡双目紧闭,面上带着病态的苍白,由于昏迷的太久,他整个人瘦了一圈,五官的棱角变得越发分明。
容灼自从与他相识,还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他在容灼面前是,总是英武可靠的,哪怕是旧疾复发那次,也能在吐血昏迷之后,第二天就恢复个六七成。在容灼心里,青石就像是个不会垮掉的人,坚实又强大。
可如今他躺在榻上,面上苍白得近乎没有血色。
若非他心口的位置还微微起伏着,容灼几乎要怀疑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青石……”容灼走到榻边伸手想去碰他,却在即将触到于景渡身上盖着的锦被时顿住了。
他很快意识到躺在榻上这人不再是青石,或者说不仅仅是青石,而是宴王殿下。
明明还是那个他熟悉的人,可如今他却不能像从前那么肆无忌惮地与对方亲近了。
容灼无措地立在榻边,又心疼又难过。
此前他还不能明确的知道青石身份的转变,会为他们之间带来什么,这一刻他却明白了。
“殿下昏迷之前,只吩咐了宫人一件事,每日帮他擦身换衣服时,这东西都要记得别弄丢了。”黎锋走到榻边,伸手慢慢将于景渡的被子掀开了一个角,而后在对方靠近心口的里衣衣袋里,取出了一块方帕,那是容灼此前在江府时交给于景渡的。
他从黎锋手里拿过那方帕打开一看,里头包着两枚平安符。
其实一枚是于景渡自己的,另一枚是容灼的。
容灼看着那两枚平安符,心里又酸又疼。
说好了双倍的平安呢?为什么连单份的平安都不给他呢 ?
“他为什么一直不醒?”容灼哽咽着问道。
“太医说是因为旧疾拖得太久了,今秋能治的话时机应该是最好的,若是不行用药稳住拖到开春再治也行,因为冬日里天寒,不利于恢复。但殿下却执意选了这个时机……”黎锋道。
他说着叹了口气,“能试的法子,我们都试过了,如今只能等。”
“总要做点什么吧?”容灼道:“他昏迷得越久,只会越糟……”
“吴太医说,太子殿下冠礼之前,殿下的病也曾严重过一阵子,当时殿下说去清音寺清修了几日,回来就恢复了不少。”黎锋道:“此事我朝江少卿说过,他说殿下那几日一直与你在一起?”
容灼一怔,想起那几日的事情,点了点头。
那几日,青石确实一直和他待在一起。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但太医说殿下回来后身体确实恢复了不少。”黎锋道:“容小公子,如今咱们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要不你……陪陪殿下吧?说不定能有点用。”
容灼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但他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而且他记得,当初在江家的庄子里时,青石的确说过,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心口不会那么痛。
黎锋当即去搬了把椅子,放到了于景渡的榻边。
容灼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也不敢开口说话。
福安宫里的一切,都在拼命朝他昭示着于景渡的身份。
实际上,在踏进皇宫的那一刻,周围的一切都不断带给他巨大的压迫感。那是一种无法忽视的感觉,将他紧紧包裹着,令他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容小公子,我和黎锋去外头说几句话,你陪殿下待一会儿吧。”江继岩道。
他说罢便和黎锋一起去了外殿。
黎锋似乎还有些不大放心,犹豫着要不要跟着江继岩离开,却被江继岩强行拖到了外殿。
“我不能离开殿下半步。”黎锋低声道。
“你盯着他,他好意思吗?”江继岩道。
“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黎锋不解。
“你不是说他之前在我家恢复得很快吗?你知道他怎么恢复的吗?”江继岩压低了声音,凑到黎锋耳边说了句什么。
黎锋大惊,回头就要往内室里钻。
“回来!”江继岩一把拽住他,“要是容小公子都没办法,殿下此番可就真的悬了,我劝你最好别去打岔。”
黎锋与江继岩不一样,他是于景渡的亲随,所以有守护之责。
但眼下他也知道,容灼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于景渡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一望无际的雪原,而他就像是一个被放逐了的人一般,无论如何都走不出来。
于景渡有时候会忍不住怀疑,自己可能会冻死在这个地方。
但他心口揣着的平安符,总是能在他陷入寒冷彻骨的噩梦之时,用那点微弱却持久的暖意将他强行唤醒。
最初,他偶尔会梦到容灼。
少年骑在马上,一身红衣,在雪地里策马时漂亮得不像话。
但不知为何,他无论多努力想要追上那个身影,最后都徒劳无功。
少年偶尔会停下来朝他伸出手,可每次他想要握住的时候,那匹该死的马就会载着少年走远,任他如何都唤不回来。
但这日不知为何,马上的少年弃了马来到了他身边。
于景渡静静看着他漂亮的脸,想拉住他,却又不敢妄动,生怕自己一伸手,人就会像从前那样再次跑远。
“青石……”容灼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于景渡张了张嘴想答应,却发觉自己发不出声音。
他着急不已,想去触碰对方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也不能动了。
这一日的梦境,他好不容易盼到容灼下了马,自己却变成了这副样子。
他除了看着少年,什么也做不了。
容灼安静地看着他,眼睛泛着红,像是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