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不欢
于景渡刚醒了没多久,皇后这边还禁着足都能知道消息,未免过于上心了。
“老三身子不好,朕顾惜他,那日才朝你动了怒。”皇帝道。
“陛下爱子心切,臣妾岂有不知?”皇后说着眼眶一红,模样倒是很惹人怜爱。
皇帝顺势牵住她一只手,语气放柔了不少,“你这性子素来和软,太子和老六都随了你。”
他状似无意地提起六皇子,惹得皇后眼睛更红了几分,“清儿年幼顽劣,都是臣妾教导无方。”
她口中的清儿便是六皇子于景清,对方许久前被皇帝罚了去京郊种地,至今还没回来呢。
“朕也有些想他了。”皇帝道。
“陛下,如今天寒地冻,京郊的庄子不比宫里,能不能让清儿回来住几日?”皇后小心翼翼问道。
她明知这个节骨眼提这样的要求不合适,但还是忍不住。
她那个小儿子自幼没受过这样的磋磨,如今对方一日不在身边,她就一日难以心安。
“哎。”皇帝叹了口气,“也好,此番也该知道教训了。”
皇后听他松口,顿时喜极而泣,不住朝皇帝谢恩。
一旁的来福将一切看在眼里,一时之间也不知是感慨更多,还是同情更多。
于景渡的身体恢复得比想象中更快。
吴太医原本说他要两三日才能起身,但到了第二日于景渡就能下地走路了。
只不过他先前昏迷得太久,这会儿身上没力气,走路时需得让人扶着。
“殿下,您该休息一会儿了。”黎锋扶着他走到院中的石凳旁坐下,“吴太医都说了,不可操之过急,要慢慢来。左右您现在的旧疾已经彻底没了,往后好好养着身子,还愁不能彻底恢复吗?”
于景渡从怀里掏出帕子想要擦汗,但拿在手里看了半晌又放了回去。
黎锋见状便知道他是不舍得用容灼那帕子,忙让人取了条干净的巾帕来给他。
“今日一早,六殿下被接进宫了。”黎锋开口道。
“意料之中。”于景渡道:“此事是江继岩带着容灼来告发的,所以他应该不会怀疑到本王的身上,朝中除了本王之外,能有这么大野心的人并不多。”
“殿下的意思是,陛下已经知道是太子做的了?”黎锋问。
“八成。”于景渡道:“这个节骨眼将人接回来,为的是稳住太子吧。”
黎锋道:“属下还以为,陛下对太子多少是有几分信任的,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怀疑他了。”
“你不了解他,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这样,做事全凭自己高兴。今日心血来潮了能将你捧上天,明日就能把你踩进泥地里。”于景渡道:“他的恻隐之心也好,爱子之心也罢,都当不得真。”
偶尔拿来利用一下还可以,若是依靠这个,只怕注定是要失望的。
于景渡心里一直都清楚,无论皇帝对他多好,这种好都是有限度的。
只要太子不犯什么大错,他就永远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皇帝哪怕再喜欢于景渡,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将储君之位从太子那里拿走给他。
这一层于景渡看得透,但太子却偏偏不这么想。
皇帝那令人捉摸不定的性子,给了太子极大的不安全感。
他没有自信能一直受到皇帝的青睐,所以总想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
毕竟在太子看来,于景渡比自己优秀太多,所以他总觉得自己的储君之位坐得不踏实。
因着这样的自作聪明,他屡次对于景渡下死手,今日还弄出了私兵营这种犯了大忌讳的事情。
“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这么爱找死,倒是给咱们省了不少麻烦。”于景渡道。
“殿下,您要不要进屋休息一会儿?”黎锋问道。
于景渡摆了摆手,起身继续扶着他的胳膊在院子里溜达,“容灼那边你再找两个稳妥的人盯着,万一走漏了风声,只怕他会有危险。”
“殿下放心,江少卿那边都做了安排。”黎锋道。
“江继岩的人……“于景渡想了想,“还是挑两个暗卫吧,不然本王不放心。”
黎锋闻言忙点头应下了。
“殿下若是想见他,属下可以和江少卿商量一下,能不能安排容小公子再进宫一趟。”黎锋道。
他这提议倒也没别的心思,只是想着见一见容小公子,他们殿下可能会恢复得更快。
“安排?”于景渡道,“他先前来见本王,是以为本王快要死了。如今你再安排他进来,他会任凭你安排?还是你想将人绑了来见我?”
“属下失言了。”黎锋忙道。
于景渡叹了口气道:“记住,他和你们不一样,他不是本王的下属,本王也不会对他发号施令。”
毕竟,一直以来都是他欠容灼的银子。
当日午后,江继岩便来了一趟福安宫。
依着常理,昨日于景渡醒了,今日怎么也该传到他耳朵里了。
他和于景渡的私交在皇帝那里是知会过的,所以他若故意不来见于景渡,反倒显得心虚。
“他怎么样?”于景渡见了江继岩第一句话就是问容灼。
江继岩倒也不意外,答道:“容小公子如今很安全。”
“很安全?”于景渡审视了他半晌,“为什么要用这个词?”
江继岩没想到对方这么敏感,一句话就听出了关键。
他原本还有些犹豫,想着要不要顾忌对方的身体,暂时先隐瞒容小公子住在大牢里的事情,免得他们殿下又急火攻心。可惜,在于景渡面前,他道行还是太浅。
“昨日见过陛下之后,陛下吩咐……让容小公子暂时待在大理寺。”江继岩道。
“你把他关进了大牢里?”于景渡面色当即就变了。
“陛下吩咐的事情,我不敢置喙。”江继岩道:“而且这个节骨眼我若是露了马脚,容小公子的一片苦心不就白费了吗?他自己也说了,不让我告诉殿下。”
“那你就让他待在大牢里?”于景渡质问道。
江继岩被他问得直发毛,苦着脸看向黎锋,那意思让他帮忙打个圆场。
黎锋一挑眉,开口道:“容小公子身子娇贵,的确不适合住那种地方。”
江继岩闻言差点背过气去,却闻黎锋又道:“他不让江少卿告诉殿下,应该是怕殿下担心。”
黎锋这话可以说是快准狠,直接扎进了于景渡心里最软的那处。
于景渡一想到容灼昨晚是在大牢里过的,心里就揪着疼,小纨绔胆子那么小,在江府都不敢自己一个人睡。大牢里不知道住过多少死囚,死过的人也不在少数,对方在那种地方怎么能受得了?
两人眼看他面色更差了几分,当即都不敢再轻易开口。
“殿下……”半晌后,黎锋试探着开口。
“你在宫外顾着点他家里的人。”于景渡朝江继岩道:“让段掌柜多走动走动,照顾一下容夫人。”
“是。”江继岩忙道。
“别的你不必管了,走吧。”于景渡道。
江继岩原以为他要发火,没想到他竟这么容易就将此事揭过了。
待江继岩走后,于景渡在院子里坐了好久都没动。
黎锋看得出他心情不好,只老老实实守在一旁,也不敢轻易开口。
“也难怪他不选本王,宁愿将来跟着段掌柜去走南闯北,也不愿留在本王身边。”于景渡苦笑道:“本王自与他相识以来,确实没给过他什么,反倒是他一直在受委屈。那日他还朝本王抱怨,嫌本王从未送过他什么东西。”
“容小公子不知道,您不送他信物,是为了保护他。”黎锋道,“而且殿下护住了他的家人,容小公子是承您这份情的。”
“那又如何,还不是害得他进了大牢?”于景渡苦笑道。
“那殿下打算……放容小公子离开京城吗?”黎锋问他。
“本王说过,若事情败了给他一条退路。”于景渡道:“既然没有败,说明老天爷也在帮着本王,这退路自然就不算数了。”
“可是如今这情势,若是让陛下知道您与他交好,定然要起疑。”黎锋道,“届时不止是王爷,就连容小公子也会被牵连。”
于景渡忽而一笑,“那就要看本王有没有这个本事,值不值得他托付了。”
“王爷想做什么?”黎锋问道。
“要想证明本王此前与他没有关系,不该用避嫌的方式。”于景渡道。
“属下不大明白。”
“你会明白的。”于景渡说罢深吸了口气,“出了一身汗,让人准备热水,本王要沐浴更衣。”
黎锋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依言照办了。
午后的御书房里。
刚被接进宫的六皇子正在竭尽全力朝皇帝“表演”自己的成长。
向来不学无术的他,这些日子在京郊不止要干农活,还利用闲暇的时间写了不少文章,今日特意拿了一摞纸来,让皇帝检查他的功课。
皇帝目光在那摞纸上一瞥,目光十分复杂。
“这些日子你倒是长进了不少。”皇帝道。
“儿臣这些日子日日自省。“六皇子道:“起先到了庄子里的时候,儿臣还有些静不下心来,但到了后来,儿臣就知道父皇的苦心了。”
“哦?”皇帝问道,“朕的苦心是什么?”
“父皇想让儿臣静下心来,别再毛毛躁躁。”六皇子道。
若是从前,六皇子这性子是决计不可能收敛的。
他本就不算太聪明,再加上自幼骄纵,连太子都约束不了他。
但这些日子被逼着干了不少农活,他总算是体会到了被罚的痛苦。
人在痛苦面前,总是很容易妥协,甚至会学会讨好和迎合。
“父皇,儿臣想过了。”六皇子道:“您此番罚儿臣罚得好。今冬您心疼儿臣,让儿臣回来过冬,等开春之后,儿臣想继续去庄子里再历练历练,只求自己能成长得更快。”
当然,他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皇后指点过他,让他说些好听的话哄皇帝高兴。
果然,他此言一出,皇帝便笑了。
只是这笑并非是欣慰的笑,而是被自己这个儿子蠢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