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蒲中酒
血猎顿了一下,没有回答魔术师的反问。
“下车。”他说,“让我看看你说的证据,值不值得我考虑合作。”
流浪马戏团的驻扎地,就在城外的郊野。
彩色麻布帐篷,布面打着补丁,四五个学徒趴在露天的圆桌上,喝得酩酊大醉,睡成死一般沉寂。
无论怎么看,都完全是破落、没有人气的马戏团,足够掩人耳目。
血猎最后看着马车里的水鹊,“你不下来?”
水鹊动作慢吞吞的,把叠好的织毯递还给他,“谢谢。”
血猎眉峰拱起。
织毯是他平时行旅时偶尔休憩用的,只有洗干净的皂角味。
被水鹊盖了大半夜,上面全是对方身上那股甜稠的香气。
他原本想说“直接丢了”。
话到嘴边,盯着那叠得不算整齐的织毯,血猎接过来什么也没说,放回储存的木头箱子里去,落下锁头。
再回头看,水鹊已经自己从马车上蹦了下来。
血猎以为他会叫自己抱他下来。
毕竟这个梦魔看起来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草地松松软软的,只偶尔有一丁点儿扎脚。
水鹊身上穿着血猎的粗绒布大衣,下面还是没遮住的灯笼裤,还有雪色一片的双腿。
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透过来了,照得肌肤白腻得晃目。
看起来像是幽会男人到深夜,在清晨穿着男人外套归来的,不三不四的小梦魔。
血猎摒弃自己无端的联想。
魔笛手这才看清水鹊的衣着,他解了外套,围在水鹊的腰下,彻底盖住了双腿。
他做完这件事,又问水鹊,“我有干净的衣服,你要到我帐篷里换吗?”
水鹊小心地后退一步,“不、不用了。”
反正只要等梦主人梦醒,他就又回到自己温暖的床上了。
杂戏演员没见过魔笛手这副操心的样子,他印象里,对方向来比魔鬼还要刻薄。
真是可怕。
可怕的小梦魔,身上一定有着某种魔力。
魔术师从帐篷里出来,他将一把破碎的匕首交给血猎,“不觉得眼熟吗?”
血猎神情瞬间变得阴恻恻的。
“当时巫师法庭的审判现场,指控你生母的证据。”
魔术师说出对方心知肚明的答案。
他转步,牛皮靴踏在草茎上,露水打湿了鞋面,“你不是一直也感到怪异吗?一个古德家族曾经的女仆,生下你之后,被古德夫人赶走,孤身住在村庄边缘,除了种种花草,做些缝纫的简单活计,每个月几乎只有探望自己唯一的孩子时会出门,和别人说上话。”
“人际交往简单,性情温顺,却被指控为女巫,邻居控诉她曾经使用幽灵刺伤自己,并以这把匕首作为证据。”魔术师说出真相,“这把匕首其实属于观众席的一名观众,在无心之下扔出的。”
魔术师没有理会血猎越来越沉的脸色。
“真不巧,法庭斗剑的那天你领了圣廷命令在围猎低等吸血鬼,导致你的生母连斗剑代理人也没有。”
他继续说:“那一个月城外的火刑了结了一百多名所谓的巫师。这只是其中一个在圣廷猎巫运动倡导下,潦草了结的冤案。”
血猎反问:“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说辞?”
魔术师把一份杏仁乳布丁递给坐在桌前的水鹊,才回答血猎的问题,“你本来就对案结有所怀疑,难道还需要我招魂死灵来和你对峙吗?”
“死灵招魂术,我也学过的。”
两人的视线齐齐投向出声说话的水鹊。
水鹊咬了咬汤匙,意识到自己不该随便插嘴,但对于两个人怀疑的目光,他不满地说:“在《红龙》里学过,一本魔法书。”
他好歹也是一个巫师。
在小木屋里潜心学习了各类魔法书好久的。
水鹊跃跃欲试,对着血猎说:“你愿意的话,也可以找我来帮你,不过,可能材料还是需要你找。”
他是一个特别乐于助人的小巫师。
他这么一插嘴,把阴霾的气氛驱散了。
血猎定定看了水鹊一会儿。
转头对魔术师说:“脱离圣廷与合作的事情,我不会立刻给你答复。”
魔术师不紧不慢道:“不用着急。我们在等下一个四年的仲夏节,在那真正到来之前,巫魔会都欢迎你。”
梦境的环境忽然搅动起来,水鹊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从他这里看,稍远一些的地方,其他人的面孔已经模糊不清了。
梦主人要苏醒了。
魔术师离水鹊最近。
他坐到水鹊对面,仅仅隔着小圆桌面的距离。
双手交叠,瓦蓝色的眼睛和水鹊的对上,“好久不见。”
他这一句话,让水鹊后背的冷汗都沁出来了。
魔术师若有所思,他看着水鹊,“我今晚又梦见你了?还是说,这里是那个猎人的梦境?”
他环视一圈,梦境正在崩塌着,森林与天空已经虚化得将近消失了。
又转回来和水鹊继续说话,“你连《红龙》也学过吗?真是见多识广。”
水鹊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摸不准魔术师异常的话语,只好点点头,不说话。
魔术师背后是坍塌的环境,他说话仍旧慢条斯理,好像在和水鹊享受一个普通的下午茶,“你觉得他会叛离圣廷吗?”
“不过,你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吧,不然也不会进入他的梦境。”
水鹊在梦里也记得不要浪费食物,他不忘把杏仁布丁吃完,抬眼看向魔术师时,眼中流露出单纯的好奇,“你为什么要挑唆他叛离圣廷?”
只是因为要扩大巫魔会的势力吗?
而这又是为了什么?
魔术师微笑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在梦境彻底坍塌成漆黑的碎片之前,他对水鹊说:“请下次来我的梦里吧,我会想你的。”
………
黑天鹅酒馆。
“所有的,都在这里了。”
赏金猎人心不在焉地,将一整个布袋丢到圆桌对面。
“清点吧。”
即使已经能够收回梦魔的外在特征,水鹊还是习惯出门披着灰扑扑的大斗篷。
他从斗篷里伸出手,解开布袋的绳结,炼金术士好奇地凑过脑袋来,水鹊只好让出一点点位置让炼金术士也能看见布袋内的材料。
要求磨成粉末的,也好好地磨成粉再用更小的布袋扎起来了。
水鹊在兜帽底下点点头。
赏金猎人紧盯着那双手,白皙的,柔若无骨似的。
他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四年前的事情。
醒来时,除了梦醒前后的,其余每一个细节都十分清晰。
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听见过,昨夜那个入自己梦来的小梦魔的声音。
清点完,满意的小巫师再次重重点了点头。
由于这个动作,一缕白金发从帽檐漏了出来。
哗的一声,赏金猎人起身,在水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迅疾地掀开了他的斗篷兜帽。
蜜色眼眸枫糖浆一般,抬起来时倒映出男人峻深的面部轮廓。
地下酒馆的雇佣兵们,一时间都停住了豪饮的动作。
视线黏腻,齐齐灌注到边缘的白金发小巫师身上。
有人低声道:“难怪走过的时候这么香……”
赏金猎人最后可以说是扯着水鹊的手,离开酒馆。
他走路大步流星的。
水鹊要一边扯住赏金猎人重新给他蒙上的兜帽,一边跟上步伐,“你、你别走这么快!”
赏金猎人忽然原地停下了。
水鹊差点撞得一个趔趄。
“怎么?要我背你吗?”
赏金猎人咬牙。
余光看见付完酒账的炼金术士跟上来了,不好询问水鹊昨晚为什么要进他梦里。
转回身说,“你不是会死灵招魂术?材料我找。”
水鹊迟疑地点点头,“但是我之前都没有尝试过的,不一定能够成功……”
赏金猎人无端感到烦躁,“随便。”
其实答案根本不重要。
没有答案,他也会叛离圣廷,叛出家族。
他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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