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五时月
要知道,赵璁能被阿史那钜选为傀儡,就是因为他这一脉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一对孤儿寡母,这才便于拿捏。因此仅凭淑太后一张嘴,她说赵璁非皇室之子,那便只能如此。
只是,既然他们能敏锐地发现其中的关窍,也自然知晓,还是不要多生事端惹怒楚霁为好,否则那楚军的铁骑可全然不介意在今日刀锋饮血。
所以只能有一个真相,赵璁非皇室后裔。
众人心思流转间,楚霁已命人将赵璁和淑太后扶起。
“淑夫人高义,楚霁敬佩。还请夫人放心,楚霁定当竭尽全力,寻找皇室遗孤,以使国本归正。”
楚霁此话一出,众人无不附和,高呼叔夫人高义。
方才楚霁的话算是一锤定音,他称淑太后为淑夫人,那便是不再承认赵璁的皇帝之位,但也理解他们是被阿史那钜所胁迫的,亦不曾降罪。
“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楚王殿下不辞辛劳,代执国玺,主持朝政。”
宦汲复又跪下,将传国玉玺捧在楚霁眼前。
在场官员无一不认得宦汲,这是从前的摄政王和太傅贾业成身边的那个谋士,也是唯一从楚王与阿史那钜的那一场战役里活着回来的大雍高官,他的身份不言而喻 。
回到蜀中后,他又迅速夺权,将贾业成和他的一众党羽发落,自己登上了太傅之位,拥有了朝堂上说一不二的地位。
众人都以为楚霁是要通过宦汲操控皇帝,不料他更狠,直接釜底抽薪,让淑太后否认了小皇帝的血统。
此时宦汲连传国玉玺都捧出来了,赵家皇室无后,楚霁手握重兵,又是扫除奸佞的至功之人,礼法道义和形势所迫,都站在了楚霁那一边。
不只是谁率先做出附和,请楚王主持朝政。
霎时之间,宦汲交上玉玺,秦纵亲自捧着玉玺站在楚霁身后,赵璁被脱了皇帝服制,换上了寻常衣衫。
蜀州陪都的金銮殿里仿佛什么都没变,至高处的龙椅,龙椅旁的王座,还是像往常一样摆着。
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椅上不再坐着年幼无知的小皇帝,皇位空悬,国无主君,只有一方传国玉玺摆在龙椅上,王座上掌生杀大权的人从摄政王阿史那钜变成了楚王楚霁,朝堂上分列的文武官员,最前头的变成了秦纵和杨佑。
楚王殿下似乎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以雷霆之势将满朝文武换了个便。王朝不过是还披着一个大雍的壳子,内里却只有一个声音,大楚的声音,言楚语,行楚制,用楚官。
楚霁暂时还没有称帝的打算,蔡旷未平,战事未休,百姓贫苦,并不是称帝的好时机。
主持朝政之后,楚霁首先要将在沧州的楚国小朝廷和现如今的大雍朝
廷合并,沧州官员不能都变成京官,大雍旧臣也不能全部罢免,大小官职该如何分配,都全等着他安排。
如同在楚国时同样,楚霁废除三公九卿制,设立三省六部,权力制衡,职责明确,又精简人员,将原先大雍官僚体系里冗余繁杂的部分全部剪除。至于世袭爵位,不好意思,楚王治下没有这种东西。
又实行摊丁入亩,重新丈量土地,将土地分给百姓平民,鼓励农耕生产,减免税收,朝廷控制粮食买卖,决不允许有打压或哄抬粮价的行为。
世族豪绅一个个都黑了脸,但百姓却高兴极了。忍不住嚎呼,要是楚王早几年来就好了。
楚霁忙得脚不沾地,心里却很畅快。他宁愿趁着自己新主入朝,先将这三把火烧得旺起来,从一开始就让朝政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也好过现在图省事儿,却为以后埋下无尽隐患。
早朝时分,楚霁又和满殿的新官旧臣几经辩论,终于将科举一事完完全全地推行下去。现在不比在楚国,每一处土地都是楚霁用心经营来的,政令推行自然畅通。短短两年时间,楚军的锋刀就接连拿下了五座州府,各座州府里世家林立,楚霁手段再狠也不能将反对者全都一刀切了,但他不愿妥协,那便只能恩威并施,缓缓图之。
下了朝,楚霁不愿回那空落落的寝宫,干脆脚步一转,又去了御书房,今日该有战报传回了。
秦纵出征三月有余,翻过寒冬又是春天了。北边每半月都有战报传来,几乎都是捷报,若是未有战事,秦纵也会传信回来,从北边天寒怀念家中温床到春寒料峭不及蜀中花开烂漫,总是黏糊得很。
楚霁不喜人伺候,御书房里除却来往运送奏折的宫人,再无旁人。今天时日尚早,北边的战报还没送到,楚霁叹了一口气,百无聊赖地走到沙盘旁。
秦纵送他的新年礼物,哪怕他身处战场,这些年也从没断过。这些礼物倒并非各个金贵,毕竟楚王殿下要什么金贵物件儿没有,只是秦纵心意难得,全部都是他亲手制作,楚霁每一个都视若珍宝。
但其中他最喜欢的却还是眼前的这个沙盘,从沧州的州牧府,搬到楚王宫,再到如今的蜀州皇宫,全都摆在他每日处理政务的地方。
此时这大气磅礴的沙盘上,有大半州府插着玄色楚字旗。
三个月的时间,蔡旷的军队节节败退,蔡旷的属地也从原本的七座州府缩减为四座。秦纵正率军一步步向盛京逼近。
只要平定了蔡旷,楚霁便能完成大一统,结束自南奚立国以来的割据局面。只要大阙不作妖,在都护府的监督之下,他和秦纵也就不必再像如今这般聚少离多了。
“殿下,北疆战报,秦帅又下一城!”孙常侍一路小跑,捧着军报,满脸喜气。
楚霁急忙将军报展开,战事吃紧,秦纵也无暇多言,只写了一句:燕州大定,剑指盛京。
楚霁捧着军报走到桌案前,御笔朱批:吾爱战无不胜,惟愿早日凯旋。
第一百四十章
“殿下, 折子是怎么也批不完的,您先把药喝了吧。”御书房中,孙常侍端着一碗药, 小声地劝着楚霁。
楚霁这两日夜不安枕,总是在半夜惊醒,宫中御医瞧了, 说是思虑过度的缘故,开了安神的方子。
被孙常侍打断思路,楚霁反而松了一口气。不知怎么的,他这两日总觉得心烦意乱, 御医开了多少药都不见好。
楚霁接过药,刚喝了一口,就听见拂尘掉在地上的声音, 一转头, 侍从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奴才死罪,殿下饶命。”
那侍从是在打扫御书房中的沙盘,楚霁眉头一蹙走了过去,发现是沙盘上盛京城门处被碰掉了一个角,一个小石块滚了下来。
“怎么做事这么不当心?”孙常侍赶紧呵斥, 他知道这个沙盘是秦帅所送, 楚王视若珍宝。
楚霁俯身将那个被碰掉的石块捡起,摩挲着, 暗自叹了一口气,也就只有等阿纵回来再修了。
侍从还在求饶, 楚霁不欲苛责:“下去吧, 罚一个月月俸。”
听到只是罚俸,侍从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却在出门时和一人撞到一起,来人风尘仆仆,是楚霁的传信兵,八百里加急而来。
顾不得被他撞倒的侍从,来人跪地痛哭:“殿下,元帅中箭,昏迷不醒,性命垂危!”
楚霁懵了一瞬,孙常侍愣愣地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御书房一片死寂,楚霁只觉得眼前发黑,耳边轰鸣被拉得无限远。
“殿下!”楚霁吐出一口血,差点摔倒,孙常侍赶紧过来扶住他。
掌中石块尖利的角戳痛了楚霁,他方才还说,要等阿纵回来修沙盘。
三日前,同风还带回消息,秦纵说已经兵临盛京城下,军队驻扎在一片槐花林中。
五月又到了,楚霁回信说,待到进了盛京城,再给他做槐花糕吃。
“备马……”楚霁咽下口中腥甜,推开了扶住他的孙常侍,再睁开眼时,眼睑处的泪痣都逼出了血色。
“殿下…”孙常侍还欲再劝,楚王方才吐了血,再怎么也得先看了御医啊。
“牵我的马来!”楚霁怒喝一声,双目遍布血丝,泪珠在眼眶里倔强地不肯掉下,他的马术都还是秦纵教的。
孙常侍不敢不从,但他好歹是宫里长大的,随大雍皇帝经历过几次大变,趁着备马的功夫赶紧命人通知了杨相国和驻守蜀中的薛将军。
楚霁不由分说地命传信兵领路,策马北上,宫门口杨佑和薛正也及时赶到。
“薛正,你带着人随殿下前去,朝中有我。”杨佑最先反应过来。
薛正也顾不得其他,点了三千骑兵就追着楚霁去了。
从蜀中到盛京城外的这一段路,楚霁只觉得格外漫长。玉顶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不用楚霁扬鞭,也全力地奔跑着。
原书中没有这一遭的,秦纵从没受过什么致命的箭伤。他的出现早就打乱了一切,是他……
楚霁入了军营,下马直冲营帐。
随军的军医跪了一地,就连姜木也在其中,他哭着走上前:‘’楚霁,我没用,我救不了他……”
楚霁无暇顾及,踉跄着脚步来到秦纵榻边。
秦纵面色惨白,嘴唇干裂,双眼紧闭,胸中还插着一把箭,暗红的血色洇透大半胸膛的衣衫。
这把箭是特制的,箭上的两仪花提纯了十足十的量,又正中胸膛,封住了心脉。若是不拔,便会因为两仪花的药效让人暂且活着,但血却无法止住,人就会在一日一日的失血中渐渐死去;若是拔了,心脉震动,霎时便会血涌如柱,扁鹊再世也救不回来。
楚霁握住秦纵的手,闭上眼睛,两行泪却还是掉了下来。
秦纵的手向来是暖的,楚霁总是喜欢让秦纵给他捂手取暖。可现在,因为
失血,秦纵的手比楚霁的还要凉,只有被楚霁捂住的时候,才会染上一点点温度。
“实话告诉本王,你们有几分把握?”强行忍住脑中的眩晕,楚霁睁开眼。
一众军医又跪在了地上,低着头,一个也不敢说话。
“若是救不了元帅,本王杀……”楚霁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却被手上的力道止住。
“阿纵,你醒了!”楚霁回过头,空着的手抚上秦纵的脸。
秦纵眉头一蹙,勉强发出声音,却十分严肃:“是谁泄露军机?竟敢将此事告诉你?”
楚霁知道秦纵的意思,他有气虚血溢之症,心平气和地将养着,并不是什么致命的毛病,甚至这几年他已经有足够的精力去处理繁杂的朝政,也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的损伤。但这个毛病最忌情绪波动,所以他才会在听见秦纵负伤时吐血。
哪怕到了此刻,秦纵最先想到的,也是他的身体。
秦纵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用握住的右手回握住楚霁,秦纵道:“师兄,给我熬一副补血的药,带着他们都出去吧。”
一声师兄叫得姜木眼泪更止不住了,但也知道秦纵这是要和楚霁私下说话,他赶紧带着那群满头冷汗的军医出去。
等人都走了,楚霁才放任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他俯身附在秦纵肩头,滚烫的泪滴落。
“我不该来的,我不该要这皇位,我…是我害你这般。”
秦纵轻轻摇了摇头:“你若不来,谁救百姓于水火?是我自大,惹你伤心。”
在沧州城外逃生的周珩跑到了蔡旷的地盘上,蔡旷眼见就要兵败,也顾不得什么名声,竟听从了周珩的计策,以百姓性命威胁秦纵退兵。
从当日楚霁冒险救下胶州军家眷,周珩便知道楚霁是个爱护百姓的。这种事情,在他看来是十足的弱点。他倒是很想看看,面对这象征正统的盛京城,楚霁会如何选。
他们将城中百姓押到城墙上,只要楚军向前一步便杀一人。那日两军僵持不下之时,一个孩童突然大喊:“能得楚军进城,我甘愿赴死。”说着,他便自己跳下城墙。
秦纵被那孩童的话震撼,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孩子摔死,当即一跃而起将那孩子接下,不料这时却中了蔡旷射出的冷箭。
蔡旷此人也是万夫莫开之勇,箭术极佳,竟正中秦纵心脉,当时若非踏雪是一匹神驹,否则只怕秦纵就回不来了。
秦纵有心给楚霁擦一擦眼泪,但他是手却已经抬不起来了,他沉默半晌,郑重道:“一个月后,殿下于阵前诱敌,可派蒯信绕道西城门……”
“闭嘴,别再让我听见一句不想听的。”
楚霁抬起头,血红的桃花眼定定地看着他。他问过姜木了,若是不拔箭,秦纵至多还有一个月。那他就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去找无患子,掀翻了整个大楚,楚霁也要把人找出来。现在秦纵一副交代后事的模样,开口就是一个月后,叫楚霁怎么冷静?”
“阿纵,”楚霁把秦纵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单配偶制的法令已经拟好了,只有衙门盖了章的婚书才是唯一承认的配偶。你还没有给我婚书呢,你说回去要同我一起盖章的。”
秦纵用指腹轻轻地摩挲他的脸,却不正面回答:“让蒯民给我送药进来吧,楚楚,我想吃槐花糕了。”
是他思虑不周,竟还想着这时候让楚霁冷静下来听他讲攻城之策。但盛京城象征着正统地位,一日不拿下盛京,楚霁就一日无法名正言顺地称帝。他能清醒的时候不多了,总得将一切交代好。
楚霁怎会不懂秦纵,但这是他第一次不想懂。站起身,楚霁仿佛又是楚王殿下了,他的爱人年纪比他小,他自然要处处纵容着,他轻点了下秦纵的额头:“这么馋的呀。”
话落,楚霁擦掉眼泪,给秦纵掖好被角,转身出了营帐。
槐花糕的做法楚霁早了然于胸,再不需要像六年前在盛京时那样对着本涪州《风物志》边学便做离开。这六年来,每逢槐花开时,他便会做上一些。只是这一次,他身边没了那个帮他和面的人。
匆匆做好了槐花糕,楚霁正端着盘子快步走向中军营帐,姜木便脚步匆匆地跑来。楚霁以为是秦纵情况不好,赶紧也加快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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