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崖无涯
从前他、魏疏和楚尽风在上平念书,下午最后一堂课打铃,他经常跑校外买米粉吃,只去那一家店,调料、辣度永远不变,没空就让楚尽风帮他跑腿。
久而久之店老板都认得他两了,不论谁去,年近五十岁的中年大叔笑呵呵地问一句“老样子,特辣米粉多加香菜,对不”。
地上残留着一些零食碎渣,蒋云铺了张纸上去,仔仔细细地清理干净。
陈栗接过他手中的纸团,起身的一瞬间,蒋云拍掉他肩上不存在的灰尘:“我想亲自联系他。”
把话带给楚尽风需要时间,这点耐心蒋云还是有的。
追的那部爱情剧剧情已经进入尾声,真相被挨个揭开,两位主角终于明白了自己对彼此的心意。
互诉情衷的部分看得他昏昏欲睡,一觉醒来,他身下的沙发变成一张柔软大床,因为开着暖气,兔毛长毯堪堪拉到肩头。
浴室连绵不断的水流声在此时关停,热气随着门扉开合与人的走动流入卧室。
他盘腿坐在床沿,毯子宛如唐僧的袈裟,一角滑至腋下,被小臂夹在腰侧。
“几点了?”
“九点十八。”梁津精确到分钟。
蒋云揉揉眼角,梦呓般喃喃道:“怪你,要是早点回来就不会等睡着了。”
“好,”只穿了件浴袍的男人蹲在床边,用毛毯把他裹成一个三角饭团,半哄道,“怪我。明天早些回来,六点以前好吗?”
蒋云瞌睡醒了大半,算了算日子,楚尽风最快明天想办法联系他,梁津回来太早反而耽误事。
“还是晚点吧。”他说。
梁津搭着他弯曲的膝盖,静默不语地挑了挑眉。
“少装,我打赌你白天肯定看了监控。”蒋云拆穿道。
梁津:“陈栗答应帮你了?”
他纠正道:“是我暂时同意他带我离开。”
梁津忍俊不禁,低声重复道:“没错,是你暂时同意让他带你离开我。”
不过多加几个字,整句话的意思却发生细微的差别。
梁津喜欢在这种小地方做文章,蒋云抬手戳了戳他的胳膊,问道:“你第三次重生也是这么个顺序吗?”
“不一样。”梁津摇头。
蒋云只保留了一世的记忆,所以初始那次是他的“上辈子”。但梁津总共重生了三次,第三次重生才是他的前一世。
“上辈子你很讨厌我,可能更多的是恨吧。我强行把你留下来以后,你每天都很不开心。琼姨说你饭菜只吃几口,她以为是她做饭不合你心意,向我提了好几次辞职的事。”
“后来怕你一个人呆着太闷,才选了陈栗陪你聊天。那个时候……阿云,你宁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也不愿意跟我说一句话,”放在他膝盖上的手一路滑到脚踝,梁津摩挲着那块凸起的踝骨,说,“自那以后我很少出现在你面前,这给他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机会。”
不仅如此,陈栗为了坚定他逃离的决心,故意使他看到蒋霍两家联姻的报道。
整个接应过程顺利得不像话,他坐上被楚尽风派来接他的车,陈栗频繁侧目留意四周情况,说司机会把他们送到楚尽风的私人机场。
“奇怪。”
蒋云百思不得其解,说:“明明那个时候的我安然无恙地离开了,最后为什么又出现在你面前呢?”
“我也不知道你折返的原因。”
梁津按压着薄薄皮肤下的青色血管,仿佛在抚摸一棵树的根茎:“阿云,上辈子是我太疯魔、太患得患失,因为害怕再一次失去你,所以违背你的意愿做了许多错事。只要我想,其实任何人都带不走你。”
一开始是他大意,没有深挖陈栗的背景。后来顺着楚尽风这条线查下去,他怎会看不出陈栗和楚家的关系?
不过将计就计,同样想借陈栗的手把蒋云送出去而已。
不同的是,他调换了楚尽风的司机,蒋云最终要抵达的不是楚尽风的私人机场,是他的。
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人能把自由交还给蒋云,那么那个人只能是他。
蒋云扯过毛毯盖住脚踝,揉了揉那块被梁津摸得起火的皮肤。
纠缠了这么多年,没人比他更了解梁津。一个占有欲强的人就像咬住肉骨头的狗,就算被驱赶、被殴打也绝不松口,蒋云无法想象他放开手的样子。
虽然把梁津比作狗有些不太恰当。
“你不后悔吗?”他问梁津。
“后悔。”
“但在后悔和失去你之间,我宁愿选择前者。”梁津回答道。
这句话在蒋云心底埋下了一个伏笔。
他在想,兴许逃亡路上的自己也面临着一个至关重要的抉择,这个抉择令他义无反顾地奔回困住他的牢笼。
是什么呢……?
他很想知道。
之后的几天,陈栗找准时机递给他一枚拇指盖大小的通讯仪。
蒋云将它戴到耳侧,一阵短暂的电流声过后,楚尽风的声音有些失真:“阿云,是我。”
“老魏和许哥还好吗?”蒋云顺嘴问了一句。
为了把戏演得更逼真,他有些时间没和魏疏联系过了,之前想找梁津打听打听,话临到嘴边又总是忘,大概他每天睡太久把脑子睡迷糊了。
“‘许哥’说的是许江明吗?”
楚尽风:“戚家处理得差不多了,老魏很好,就是许江明受了点伤,现在正在医院治疗。”
“他出什么事了?”
“被袭击了,有人想杀他,”楚尽风凝重道,“对方是一个团伙,训练有素,离开时没被监控录像拍到。”
听到许江明只是轻微骨折,没受什么太大的伤后,蒋云松了松僵硬的肩膀,长话短说:“那就好。尽风,我想告诉你一件事……许江明可能是你同母异父的哥哥。”
“是吗。”通讯仪里的声音断断续续,嘈杂的电流声盖过人声,这使得蒋云无法辨别他语气中的惊讶情绪。
这个消息好似并未给楚尽风带来太大的惊喜,比起这个突然出现的哥哥,他更关心蒋云的现状。
“我查过梁津的行程,后天他将出席一场重要会议,入场后不能轻易离席。阿云,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楚尽风:“你们尽量避开保镖,到时会有人开车接应。陈栗已经摸清了逃亡路线,阿云,你跟着他走,千万不要跟丢,相信我,梁津不可能追得上来。”
杂音忽然变大,蒋云掐准时间,开口道:“尽风,代我向邹阿姨问好。”
“会的。”
通讯仪传来“嘟”的一声,蒋云摘下设备,由陈栗把它悄悄销毁。
陈栗正常下班,人走了,他给梁津办公室打了一通电话。
接听的人是郑思勤,他说梁津正在会议室开会,离会议结束大约还有半个小时。
“麻烦郑总转告一声,提醒他开完会记得回电。”
“您是想问许江明的伤势吗?”郑思勤道。
蒋云:“你怎么知道?”
“梁总猜到您要来电,”郑思勤补充道,“许先生髋骨骨裂,医院那边采取保守治疗。但头部伤势较重,脑内有淤血,医生安排了今天手术。当时多亏魏总及时赶到,剩下几处皮外伤避开要害,都不致命。”
果然,楚尽风在骗他,蒋云心想。
第74章
当初魏淳亭便是在他们的疏忽之下被李继春钻了空子,所以这回魏疏说什么都不肯离开许江明一步。
新康顶层的VIP套房陈设跟五星级酒店没多大区别,负责诊治、照看许江明的医护经过层层筛选,将风险概率降到不能再降。
蒋云赤脚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手机静静躺在臂旁,他在等梁津的回电。
因为他和梁津在书房玩闹过一回,地面铺了层厚厚的地毯,毛质柔软细腻,一点也不扎人,更不会磨红膝盖。
发呆的功夫,手机铃声响了。
“这份文件送去霍氏总部……阿云,郑思勤说你找我。”
眼前的地毯被他画出一个半圆,蒋云仰面枕着沙发扶手,说道:“我想把John调到新康。”
“去守着许江明?”梁津在电话里低笑,很有默契地领会了他的意思。
蒋云:“对。我不想再让他们出半点意外。”
事发突然,但一路走来他和梁津都经历了无数个“突然”,深深的疲惫感宛如狂风骤雨,使他整个人极度心烦意乱。
在某个瞬间,他竟然产生一种“要不就这么算了”的冲动,倘若死亡真的是他无论如何也躲不掉的命运,那他坦然接受好了,这样其他人也不必继续痛苦下去。
“阿云,我说过的。”
在他沉默的几分钟里,梁津轻声道:“哪怕无法通关,我也要走到力所能及的最远的地方。你觉得现在算‘最远’吗?”
没等蒋云开口,他自问自答道:“我觉得不算。”
他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直到梁津晚上回来,蒋云坐在书桌上同他接吻,脑海里依旧旋转着“不算”这两个字。
“阿云。”
下巴被人轻轻一掰,梁津抵在他腿间,字里行间满是缱绻:“专心。”
蒋云把手放在他肩颈,过了会儿手掌上移,情不自禁地捧着梁津的脸颊。梁津给他留了换气的时间,两人相互磨蹭着鼻尖,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面对永无尽头的重来,梁津到底怀抱着怎样的情感?
就像在一头驴眼前挂上一颗苹果,驴会因为近在咫尺的苹果不间断地前行,甚至走到筋疲力尽。
可能它到死都尝不到苹果的滋味。
那梁津呢?
怀揣着想让他长命百岁的期许,一次次地重来,重复已经经历过的人生,万一他就是一个短命鬼,这辈子只能活到二三十岁,梁津该怎么办?
下到阴曹地府和阎王爷抢人吗。
试着脑补了一下画面,蒋云有点想笑。
眼尾生出一点毛茸茸的触感,他往后一躲,那根停在半空的手指追了过来,擦掉他眼角的一点水痕。
“哭了?”梁津问。
蒋云疑惑地看着他,须臾低头揉了揉眼睛,喃喃道:“不知不觉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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