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一行
“事关个人前程,谁又能不紧张?”谢景行就算再有把握自己能上榜,可心也是晃晃悠悠的,没有落在实处。
“以寇兄的实力,上榜该是没有问题的。”这些时日的相交,谢景行对寇准规的学业水平已有大概了解,两人在伯仲之间,只看在考试时谁的发挥更好罢了。
这点谢景行倒是比寇准归占了先手,毕竟前世快二十年的学生生涯,哪个华夏学子不是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什么周考、月考、期末联考,他参加的考试次数,自己都数不清,而他的考试结果也一次次证明,但凡他参加考试,只有发挥超常的,从没有失常过。
寇准归放下茶杯,对着谢景行说:“谢兄,我并不是担心是否能上榜的问题。”
不等谢景行询问,他继续解释道:“你也知道我已从县城书院退学,可往后学业却还要继续,而我得罪的那几个书院学子,都是县城富豪乡绅之子。而县城富豪乡绅之间或多或少都有联系,县城其他书院、私塾肯定也跟那些人有关系,想要在县城找一位夫子,继续学业肯定是不行的。”
温柔地看了一眼林涵,他焦急期盼地看着放榜那方,虽然林涵说要养他,可他总不能真一辈子无所事事。
若是没有老师教学,没有同窗交流,只靠自己一人闭门造车,不说是毫无寸进,最起码想要在科举途上获得一二功名,是难于登天的。
家人的期盼,自己的雄心,都沉甸甸地压着寇准规。
他早已考虑过,县城不行,还有府城。而他要进入府城学习,最简单的途径就是考到府试前三名,这样就可以直接进入府学就读。
他对自己的才学有些信心,上榜他不担心,可要进入前三,看了一眼面前面若冠玉、温润谦和让人如沐春风的谢景行,他这位好友只进学一年多就能拥有如此才学,一举夺下县试案首,而府试将八县的优秀学子聚于一堂,几百人只争夺前百分之十的名额,他又想要争得前三,何其艰难!
谢景行蹙眉,确实如此。
寇准规看他皱眉的模样,心知谢景行是在为他的前途担忧,心里宽慰,“谢兄可知,府试前三名可以直接去府城府学就读?”
谢景行点头,这还是府学教官陆寒松在诗会那日亲口告知于他的,难道寇准归是想要争取这三个名额,才会如此紧张?
一共五百多位学子,要考到前三名,他是没有把握的,那和他在伯仲之间的寇准规,应该同样如此。
谢景行问:“寇兄是想争取去府学的名额?可要考到前三名,属实有些困难。”
不说其他,只在他们考试时,就听其他学子谈论了不少出名的学子。
如和谢景行一样,同样以不到十三岁的年龄夺下口曲县县试案首的丘逸晨。
还有三岁能写、五岁能诗的后泉县神童吕高轩。
还有一些不如这两个人少年天才,却也是将才名传遍整个通州府的其他学子。
要从如此多才学出众的学子中,博下前三,何止是一个“难”字了得。
寇准归又何尝不知这是一件难事,可摆在他面前最平坦的就这一条路,况且,“不用前三,前五就行。因为我被迫主动退学,就算我表现得再坦然,可易夫子仍然觉得有愧于我,不知他从哪里千辛万苦求得了府学教官的一封推荐信,只要我考到府试前五,就可以去府学就读。”
能去府学当然走好,可他本来也做了最坏的准备,若是真与前三失之交臂,到时自己也可以多抄些书,再摆个写信摊子,多挣几年钱,准备好了可以去府城义学或书院就读。
没想到距离他退学,已过去两月有余,易夫子还没放下那件事,前几日居然让人给他捎来了那么难得的一封推荐信。
之前他从不知有府学推荐信一说,推荐信若是易得,怎么他从没听其他曾经的同窗提起过?
易夫子严肃古板,不喜有求于人,他能得到这样一封推荐信,定是舍下脸面求了他的老友,他曾经也听说过,易夫子有一位同窗好友在府学做教官,没想到,易夫子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寇准规接过推荐信时,只觉得重逾千斤。
作为学生,他怎么敢辜负易夫子的苦心?这次府试,若是没有考到前五,他又该如何对易夫子交代?
谢景行听完,心里忍不住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易夫子生出了敬佩之情,能为了一个学生与豪富相争,未成后,也不放弃,而是从其他方面,想方设法为学生谋得一条出路。
若是他,能得一位夫子如此爱护,在将要得到最终结果时,说不定会比寇准规更忐忑不安。
红榜便是在此时,被衙役揭开。
屿哥儿踮着脚往那边看,伸头伸脑的,可榜上的字太小,他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急地他摇了摇身旁人的手臂,问:“林涵哥,你看得到吗?”
林涵更急,微眯着眼直直瞪向那边,“看不见。”
“哎呀,阿浩叔怎么还不回来?”屿哥儿这不是第一次等人看榜回来,可他大哥科举时他还小,根本不懂得其中的重要性,现在又是他亲近的谢哥哥的考试,他当然等得心焦。
虽然他不觉得谢哥哥会落榜,可是不知怎么的,他的心就是放不下来。
早知道就让大哥写榜后,先送个消息过来,现在就不用在这里等着盼着了。
“来了,来了。”屿哥儿眼尖地看到阿浩叔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被推搡的人群挤得衣衫凌乱,他却没有顾上整理,立即往茶楼这边跑来。
林涵也看到了往这边急速奔来的人影,心里忐忑,他是知道推荐信的事情的,寇准规能不能去府学读书,就看今日的结果了。
一手捏住屿哥儿的手臂,脚仿佛有自己想法一样,往门口走了两步,焦急地往外面望。
屿哥儿的手臂被林涵抓得生疼,可他瞧见林涵眼里的焦急渴盼,没有出声,而是忍着跟着往前,也期盼地看着门口,他刚刚看清了阿浩叔脸上的笑容,应该是好的结果。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屋里所有人都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人还没进来,他们就听到兴奋的两声“中了、中了。”
然后人才跑了进来。
屿哥儿兴奋地摇了摇林涵,“我就知道谢哥哥和寇大哥肯定能中。”
谢景行见寇准规和林涵都只看着阿浩叔,没有出声询问,心知他们心中的忐忑,问:“阿浩叔,什么名次?”
阿浩叔歇了口气,高兴地说道:“谢小郎君仍是头名案首。”
谢景行这时却先顾不得喜悦,立即又问:“寇兄呢?”
屿哥儿正准备小声欢呼,看林涵还一动不动的模样,将快要到口中的声音又咽了回去。
阿浩叔满脸喜气,“寇小郎君排在第四。”
一眨不眨盯着阿浩叔的寇准规和林涵同时呼出口气,转头相视一笑,幸亏。
谢景行站起身,拱手对寇准归祝贺道:“恭喜寇兄得偿所愿。”
寇准归起身还了一礼,“贺喜谢兄又得案首之名。”
跟双胞胎待的时间久了,屿哥儿被影响,也变得更活泼了些,发现房间里气氛轻松愉快,再不顾忌,一把抱住林涵,两只脚来回跺脚,欢天喜地地说:“啊啊,好高兴,谢哥哥和寇大哥都考中了。”
大炎朝确实很爱重读书人,不止有府试前三名可以去府学就读的好政策,还有一些其他不同前朝的规定。
前朝要取得秀才之名才会有衙役到家里送捷报,而大炎朝却不一样,只要是府试前三,都会有衙役将捷报送上门。
谢景行没有想到自己不止进了前三,居然又得了案首,同寇准归互道恭喜后,谢景行又说:“寇兄,今日我要立即赶回去迎接报喜官,之后再行相聚。”
又走到阿浩叔面前,拱手行了一礼,“今日多谢阿浩叔了。”
阿浩叔连忙避开,摆手道:“不用谢,不用谢,应该的。”
屿哥儿连忙说:“谢哥哥快回去吧,我待会儿会去告诉祝爷爷的。”
谢景行揉了揉屿哥儿的脑袋,没再多说,和谢定安亟亟地出了茶楼。
第093章
两人先去天下商行后门院子里牵了马车,在石天生和秀姐儿的满脸笑意中,驾驶着马车,加快速度往周家村赶去。
等回到周家村时,报喜的衙役还没见人影,反倒是村里人早早来了他家等着。
先将结果告知了众人,周广德、方村长和一众族老笑得跟天上掉金子似的,接着就没谢景行的事情了。
由周广德出面,安排了讨喜的村民候在村口,等送喜的衙役过来后,直接领到谢家。
谢景行只需要安心在家里等着人上门,准备好打赏钱即可。
不一会儿,全村的人都知道了,整个村子的气氛瞬间热烈起来,大带小、老带少,一个个都等在田间、地头的路边,伸长脖子往村口望。
两个报喜的衙役过来时,等在村口的村民立即迎了上去,“两位大人,可是府试报喜官员。”
两位衙役一姓高,一姓贾,两人对视一眼,近几年每年他们都会领到送喜报的差,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大的阵仗。
不止面前的汉子笑容满面,一眼望过去,怕是整个村的人都在看着他们。
被这么多人灼灼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高衙役赶忙问:“此次府试谢景行谢案首所在的周家村,可是此处?”
被安排来迎接的村民脸都快笑烂了,连连点头说:“正是,正是,两位官爷,我这就领你们去谢案首的家里。”
贾衙役也有些受不住,说:“快走吧。”
两人一夹马肚子,跟上前面跑得飞快的村民,幸亏不远,不然一路都在经受全村人注目礼的两位衙役,非得全身都冒汗不可。
这个村子的村民未免也太热情了,眼见着到了一家开着大门的农家院子,高、贾二人对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忍不住抹了抹额头冒出的些许细汗。
谢景行在前,周广德和方村长一左一右陪伴着他走出门,迎了两位衙役进院子。
周宁连忙给两位衙役端了茶上去,这是之前就准备好的。
谢景行拱手行了一礼,“辛苦两位大人奔波一路。”
高、贾二人一路行来确实没喝着口水,此时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才起身还礼。
高衙役从怀里拿出一张大红色的硬质薄贴,递给谢景行,“谢案首,喜报已送到,还请谢案首继续努力,不负圣恩。”
这句话时规定好的,每次都是同一句,只需要改下排头,高、贾二人异口同声地顺口而出。
谢景行接过喜报,翻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自己的姓名、籍贯和府试名次,等这实实在在的东西拿在手里,谢景行才有了些实感,他才读一年多书,居然真的在五百多人的府试中,打败所有竞争者,夺下了案首。
周广德连忙上前,往高、贾二人手里各塞了一个小钱袋。
高、贾两人刚一接过就觉出其重量不小,再摸了下形状,明显是整银,两人忍不住诧异,没想到来这深山老林的一个小村子里送喜报,居然能得这么多赏银。
他们在府衙的衙役里,算是资历浅的,每次送喜报都是送最偏远、穷困的地方,这次分到这里,两人都以为此次能得几个铜板就不错了,没想到收获如此之丰。
两人情不自禁都露出满脸笑意,看着跟村里人也没什么两样了,“还没恭喜谢案首,此次喜报我们已经送达,就不再耽误你们庆祝了,先行告辞。”
周宁起身将桌上摆着没人动的瓜果点心,用干净的布袋装好,提出去先给了谢景行。
谢景行趁二人刚上马,抬手将东西递上去,“两位官爷,回府城路途遥远,这些东西可以在路上垫垫肚子,还望莫嫌弃。”
高、贾二人俱是露出个真心诚意的笑容,只觉这次送喜报是最顺心的,不单只是得到赏钱多,从村里人的表现,谢景行一家人待他们的态度,都能看出这位谢案首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读书人,反而平易近人,待人和善赤诚。
接过布袋,高衙役本不喜多管闲事,此次心情好,就多说了一句,“谢案首是府试头名,有了去府学就读的资格,若是决定好了要去府学进学,可一定要在本月内,带上喜报和府试报名的相关材料,还有户籍册一起去府学做登记,免得错过了时间,府学就再不接收了。”
谢景行得了提醒,连忙又道了谢。
等衙役走了后,村民们纷纷来了谢家,门里门外到处都是人,气氛沸反盈天。
这次谢景行再没阻止村长和族老们,任由他们兴致勃勃地商量流水席的事情。
这之后,他只管抄着两只手看着,什么事情都用不着他,他就跟个吉祥物似的待在村子里。
菜是不用买的,尽管去地里拔就是,村长和族老门一同出钱,买了两头猪回来,热热闹闹地开始为流水席做准备。
村里是没有谁家有能坐下这么多人的院子的,干脆就将桌椅板凳搬到了大路上,如此大的动静,周围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了,周家村出了一个童生,还是案首。
这么好的成绩,有人酸溜溜地说小话,怕是明年院试过后,周家村就能有一位秀才了。
谢婶子带着家里人,走了半个时辰路,回到了家门前。
孙子、孙女吃的满口留油,手里还拿着几个红彤彤的果子,席上吃得太饱,这果子暂时还吃不下,一家人脸上都是乐呵呵的。
“这是吃完席回来了,那谢童生怎么不留你们多待会儿,我还以为你们扒上他们一家,能得多大的好处,不过也才只去吃了一顿席罢了。”魏大娘冷嘲热讽的声音响起。
谢婶子让其他人进了门,转过身,脸上还是那副满脸笑意的模样,对上魏大娘不甘嫉恨的神情,甚至更大了些,说道:“魏大姐,我家现在日子过得也不差,哪还用得着景行一家帮衬,光是咱们村子里竹子让我们家代收,再送往天下商行,我家就已是得到天大好处了。人呐,要知足,该是我的,我才会拿,不该是我的,我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