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包包祖
一个身影飘然落至他身边,朝他微微欠身,
“许久不见。”
天机道人抬眼看向面前那年轻书生,
“国师大人,日理万机,今日如何有闲心,光临寒舍?”
书生长袖一挥,索性在天机道人身边的蒲团上盘腿坐下来,仰起头,看向远处的苍穹,
“来和老朋友,叙叙旧。”
天机道人轻哼一声,“叙旧?我与你,似乎无旧可叙。”
书生闻言,也不恼,将手肘支在膝盖上,曲指撑住额角,歪着头看向天机道人,勾起唇,
“十七年前,我领回来的那孩子,后来与我走散,这事,你就不想与我聊聊?”
天机道人没有接话,但目光变得越发阴沉。
年轻书生重新看向远空,
“你也看到了吧,那片星象。”
紫薇现世,气冲斗牛,这样的星象,国师能从摘星阁看到,天机道人自然也能从天机阁看到。
这没什么稀奇。
可是,国师先问了那孩子的事,又问了那星象,究竟在暗示什么,就变得很明显了。
“你怀疑那七世童,是紫微星?”
天机道人问。
年轻书生耸耸肩,“我不知道,”又说,“那孩子的命格,不是被你抹除了么?”
天机道人闻言,眉宇之间,又多出几分阴霾来,
“我说过,那孩子的命格消失,不是我的责任,我也没有能力能骗得过您堂堂一国之师。”
年轻书生摇头,“那孩子走失,我自己也有责任。”
天机道人眯起一双眼,看向年轻书生。
就听年轻书生话锋一转,“可是,你也脱不开干系。”
“你要与我翻出那十多年前的旧账?”
年轻书生轻笑,
“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为何而来,难道你果真不知?
“那紫微星究竟是谁,你已经算出来了吧?”
第120章
年轻书生看似随意地一句质问,讲完之后,天机阁陷入长久的沉寂之中。
那书生就那样支着手肘,随意地坐着,眼中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带着十二分的耐心,静静地等身边的白袍老人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白袍轻叹一声,
“天机——”
“天机不可泄露?”
白袍开口的那一刻,年轻书生立即替他将话讲完,然后满是嘲讽地轻哼一声,
“这种话,你拿去哄哄其他懵懂无知的修士,也就罢了,竟要拿来搪塞我?”
白袍抬起眼,望向无边的天际,
“你当知道的,推演天机,本就是逆天而行,是极度折损自身气运的事。
“坐上这天机阁,神魂被推演的卦爻反噬,身消道陨,是迟早的事。
“我不是搪塞你,不过是……为了多活几年。”
书生不置可否,目光在白袍道人的身上逡巡。
视线从对方苍老的脸颊,一点点往下,挪到他放在膝头的手指,再到袖口……
有绿色的叶尖,在那袖口处一闪而过。
书生眉心微微一蹙。
白袍道人迅速抬手,袖口一挥,负在身后,
“时辰不早,国师大人,请回吧。”
年轻书生站起身,弓着脊背,深深一揖,摆出一副告辞的模样,然而手臂却在电光火石之间伸出去,在白袍尚未回神之前,指尖已然触到对方袖口。
白袍面色剧变,在袖口被触到的那一刻,立即化作一道白光,闪至角落处,与年轻书生拉开很长一段距离。
年轻书生依旧保持着弯腰伸手的姿势,定了片刻,直起身来,空荡荡的指腹揉搓两下,揣进袖筒中,笑着望向远远躲着他的白袍道人。
他没能碰到那片绿色的叶尖,但他能猜到那是什么——
“仙灵草?”
书生将头微微歪向一侧,“仙灵草确实可以修复受损的神魂,可主要针对的是因为外力而受损的情况,你的神魂,是推演天机而被反噬,那草叶,帮不了你。”
天机道人被说破了秘密,眉宇之间难掩怒气,但只淡然回一句:“多谢关心。”
书生轻笑,对面白袍那一句道谢的客套话,他却分明听出了“与你无关”四个字来。
他转过身,身影将要消散之前,最后说:
“你的神魂,我有办法帮你修复。”
白袍眉心微微抽搐,“你想要什么?”
书生直白挑明:“与我合作。”
白袍回得决绝:“天机阁,从不与人合作。”
年轻书生轻轻颔首,一个“好”字,和他的身影一同消散在天机阁上空。
那年轻书生的身影消失后许久,白袍才终于将僵直的脊背缓慢地松懈下来,拖着疲惫的双脚,回到蒲团上。
他从袖中重新将那仙灵草取出来,这才发现,自己指尖到现在仍旧不住地细微颤抖着。
白袍长长叹息一声。
这便是他不如那疯老头的地方了。
临危不惧、临危不乱,他做不到。
他怕死。
.........
皇宫,摘星阁。
国师回到自己的大阵之上,盘腿端坐,两指从袖口伸出来,轻轻捻动。
若不是离近了仔细看过去,根本不会发现,在他的指腹之上,藏着一根极细的银发。
垂眼看着那一根银发,国师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刚才在问天阁,他伸手靠近天机道人的袖口,本就不是冲着那仙灵草而去的。
他要捻来这一根银发,算一算,那位算尽天下事的老道的命格。
手指轻抬,国师将那根银发放入面前悬浮的一张圆阵中。
发丝尾端闪烁起橘金色光芒,像火星,将那一根银发燃尽,灰烬尽数落入阵眼之中。
圆阵缓缓转动,银白的光芒忽而以阵眼为中心,往四周扩散出去。
仿若爆炸的刺目光芒顷刻间将整个摘星阁笼罩起来。
国师瞳孔骤缩,顷刻间抬手,将那卜算的圆阵抹除得干干净净。
刺目的银光迅速消散,国师自唇角流下鲜红的血痕。
“白卒……”
国师目光沉沉,从齿缝中喊出天机道人的俗名。
摘星阁外,有人求见。
国师抹去唇边血迹,收敛气息,恢复了平常模样,让那人进来。
南烛真君借着之前国师为联考前三甲开出的通道,缓步踏入摘星阁,站在台阶下,朝着国师恭敬行礼。
国师抬手,道声免礼,“你为那张投诉书而来?”
“正是。”南烛真君沉声应,“蜀山派弟子伍夫,以一纸投诉书,控诉我所制定的联考规则存在重大漏洞,导致有考生因为携带高品级丹药法器进入考场,而取得与实力不相符的成绩。”
国师听罢,淡然点头,“嗯。”
他不置可否,只等着对方把话讲完。
就听南烛真君继续道:“我觉得……伍夫所言,有理有据。此事,确实是我的工作失误。
“所以,我想请国师做主,革去我的主席职位,收回主席待遇,并且,永久禁止我再参与五门联考相关组织工作,以儆效尤。”
听完南烛真君的话,国师笑起来,笑声爽朗,在摘星阁回荡着。
南烛真君有些摸不准对方的心思,只能小心翼翼抬头,看向那端坐于高台之上的年轻修士。
国师收敛笑声,
“这件事,你确实有责任。
“不过,南烛,你借用这投诉书,趁机撂挑子,想逃避以后联考的主持工作,如此,不太好吧?”
被一语点破心思,南烛真君有些窘迫地垂下头,沉默片刻,回:“在下,实在不是这块材料,难堪重任。”
国师像是有些累了,抬手支着额头,极轻地叹息一声,
“罢了,此事,你们五大门派内部商议定夺便是,我不过问。”
南烛真君闻言,长舒一口气,向国师再三道谢,行礼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