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观山雪
自应缺生病后,未免传染给弱小的久久,王妃恨不得将久久抱去自己院中。
然而久久认人,若是一日未曾见到应缺或者崔拂衣,便会如寻常婴儿般哭闹不止,不见半分平时里的乖巧听话。
不得已,又被送了回来,却是禁止他进主屋,且将住处挪到离主屋最远的厢房。
哄过久久,见他乖乖睡觉,崔拂衣这才回到卧房。
应缺也正好醒了,却也不过是闲闲睁眼,时而又闭目养神。
“抱歉,方才有事耽搁,未能在夫君身边守着你醒来。”
崔拂衣始终记得,自己承诺过,会让应缺每次醒来都看见自己,当时想着自己本也闲来无事,做到这事并不算难。
然而真正兑现时方才发现,承诺之所以叫承诺,因为它本身就带着条条框框的枷锁,想要在枷锁中不得踏错一步,本就是极难的事。
应缺微一摇头,“院中事务繁多,辛苦夫人了……”
久病床前无孝子,足以说明照顾病人有多不易,虽王府富贵,有许多下人可供使唤,然仍有些事须崔拂衣亲力亲为,应缺几次醒来,都见崔拂衣在身旁睡了过去。
看他这般模样,竟是连说话都要比风寒之前吃力许多,崔拂衣面上如常,心中却有诸多思量。
薛府医说话虽委婉,该表达的意思却是真的带到了。
应缺本就命不久矣,之前虽有调养,却远不如衰败来得快。
事到如今,身体沉疴已然积重难返,莫说痊愈,便是重回风寒之前的状态也极为艰难。
简而言之,无论再不愿接受,从即日起,应缺也只会一天一天衰弱下去。
直到自世间脱离。
病重之人是何感觉?
崔拂衣至今仍记得幼年时,有一年除夕,全府人都在前厅用膳,却无人来叫他,他不愿去前厅受他人奚落,便想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吃的。
大厨于心不忍,给他装了一只烧鸡,几块点心。
他揣着烧鸡和点心往回走,却在路过池塘时被人从背后推了下去。
水面薄冰霎时裂开,崔拂衣整个人被浸染进了冰水之中。
幸而有路过的下人相救,否则那日必定凶多吉少。
即便被救回去,崔拂衣也结结实实烧了好几日,最严重时,便是醒来也辨不清别人的容貌言行。
明明想了许多,却最终发现大脑一片混沌,什么也没想到。
真病入膏肓时,便是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得。
那滋味,与死了也无甚区别。
如今应缺还认得他,还能与他说话,他便应当庆幸才是,崔拂衣想。
总没有更坏……
却总会更坏……
崔拂衣重新给应缺换了热的汤婆子,俯身低头,在应缺额头轻轻落下一吻,“不辛苦,夫君且安心罢。”
奶香味顺着空气进入应缺鼻息,应缺微微阖眸,竟觉许久未见,对便宜儿子竟也有几分想念。
“……久久近来可还好?”
崔拂衣顺势躺下,“夫君放心,久久乖巧听话,并不闹人,也一切都好。”
“我如今这般,倒是不便见他了……”应缺唇角微动,却终是未能露出笑容。
崔拂衣:“……等夫君好起来,自然便能见到久久。”
然二人却心知肚明,好起来三个字,说的容易,做起来却千难万难。
当人力已然做到极限,便只能求助神佛。
崔拂衣如今方知,求神拜佛之人并非愚昧,而是除去求神拜佛,他们也不知自己还能如何。
如他这般,不信神佛之人,便当真只能任由刀子在身上寸寸往下,束手无策。
连怨,都不知该怨谁。
心中更是生出一丝恐慌。
好起来三个字,只怕再也不会在应缺身上实现。
像那子时打更声,任由白日诸多拖延,到了夜间,终于准时响了。
应缺抬手覆上他手背,似是安抚,又似寻常。
冰凉的手背毫无血色,与其说是他覆着崔拂衣,不如说是崔拂衣托承着他。
“再等等……”
“再等等,春天便到了……”
“咳咳……那时,再陪我看一回春色满园……”
他声音渐低,说到最后,已然再次睡去,未曾听见崔拂衣覆在他耳畔,低声呢喃的那一句:“好……”
第133章 冲喜37
整个年关, 应缺都在养病中度过,王爷王妃曾多次来看他,王府更是闭门谢客。
王府上下一派肃然。
眼见应缺日益衰败, 并非无人想趁着众人心神皆系于应缺身上时对久久下手, 借此机会奋力一搏。
然而不知为何,任凭他们有任何动作,却最终都能功亏一篑。
久久仿佛自有神明护佑,遇到危机会提前预警。
被喂了药的奶娘、被换了荷包的丫鬟、有问题的玩具等等……还未近他的身,他便开始哭闹不止。
一次意外, 两次巧合, 三次便是久久本就是世子诚心求来, 上天不忍见他无后,方才派座下金童前去投胎,自幼便有神灵庇佑。
王府抓出不少有问题的人, 王妃毫不留情, 全部交给衙门法办。
至于那些幕后主使,也一个也未曾放过。
四公子看着平日里最安安分分的七弟被抓时,脸色都白了。
躲回屋中方才长松口气。
“公子,您喝杯茶定定神。”
四公子看也未看,一口将其饮下, 片刻后,方才稍稍缓过神来。
抬头望着眼前的大丫鬟, 庆幸地将人抱在怀中, “幸好……幸好本公子听了你的建议,没有贸然出手……”否则今日要被带走的可就不止那两个了。
“是公子自有远见, 奴婢不过是说了公子所想。”丫鬟柔柔笑道。
四公子面色微赧,到底没说他差点便琢磨着动手了, 还是其他人不仅没成功,还被查出来的事将他吓了回去。
如今见着其他人的下场,四公子算是彻底打消此事。
没有世子之位就没有吧,至少还能有个王府公子的身份,将来当真分家,多少也能分得些财产,比深陷牢狱之灾强过不知多少。
三公子将写坏的纸张揉成一团,扔进炭盆,燃烧的火光映入眼中,从热烈到寂灭,一如之前的野望。
片刻后,他唤来心腹,“之前二皇子的人可还联络得上?”
心腹点头,“二皇子说,只要公子愿意,可随时派人告知。”
三公子虽看不上二皇子出身卑微,生母不过一舞姬,却也不得不承认,其人在众位皇子中已然算鹤立鸡群,至少这礼贤下士的姿态做得十足。
虽无世子之位,但从前王爷对他的培养却并非作假,世子将死,便是应久做了世孙,等他长大成人也还有十余年,而这十余年,他完全可以将王府人脉经营成自己的人脉,不信他还比不过一个小崽子。
本无人拿这等事打扰应缺养病,然而应缺到底多少分了一分心思在久久身上,便是他人不提,他也会主动询问对方近况。
既然是应缺主动询问,那下人自然无隐瞒之理,遂将前因后果一应禀报。
应缺听完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事情已经解决,除去这句我知道了,应缺也无话可说。
只私下无人时会暗自心想,莫非是那家伙当真有几分身份与神通?
可若当真有,又何至于沦落到做童工?
爹娘都死了?
“咳、咳……”
崔拂衣进来时,便听见这声轻咳,心中打算一时又有些迟疑。
为应缺倒了杯温水,扶着应缺喝下。
“夫君许久未见久久,想来心中也甚是想念,夫君先养着身子,今日我便带久久来见你。”
照理说,应缺如今风寒已好,已经无需那般谨慎,然而大约是担心他们父子连身体素质、生病情况都如此相似,府中人始终有意隔开二人。
应缺对此不置可否,如今尚且忧心他与久久还是好事,若是有朝一日不对他们保持距离,那才要担心。
如今,那一日终是来了吗?
午时过后,用过午膳,应缺难得清醒又空闲,便坐起身在轮椅上多坐片刻。
崔拂衣见他精神尚好,便俯身凑近,低声询问:“夫君可是要见久久了?”
应缺微微倚靠他身侧,抬眸淡问:“我还能见他?”
崔拂衣心头微恸,面上容色却未改变分毫,只声音微哑,“……当然,夫君是他的父亲,想见自然能见?”
应缺唇角微弯,“既如此,那便见见,我也想他了……”
应缺本以为崔拂衣会将久久送来,却不曾想,来是来了,却未曾进屋,而是将窗户推开,他与久久,被窗户分开两边,一人在屋内,一人在屋外。
久久显然也刚吃饱喝足,神采奕奕,精神满满,浑身穿着厚棉衣,外罩小红袄,襁褓也是符合年节气息的红色,虎头帽上的小老虎有着珍珠绣的眼睛,看着华贵又漂亮。
瞧见应缺,他先愣了愣,随即似是认出了他,睁大眼睛不安分起来。
先是指着应缺咿咿呀呀许久,却未见他人有所动静,便不甘心地挣扎起来,小胳膊伸长,尚且无力的小身子微向前倾,言行无不表示内心想法。
想去应缺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