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云上
后来沈耀华欺负沈鸟鸟,打他,叫沈鸟鸟给他当马骑,沈鸟鸟照做了,可沈耀华六岁,吃的好,住的好,个头蹿得快,沈鸟鸟没力气,爬到一半就爬不了了。
沈耀华叫他起来,沈鸟鸟起不来,他便上脚踹,那会儿沈鸟鸟肚子上一片青紫,他从外头回来,晚上睡觉时,发现他卷着小身子,一直捂着肚子,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才掀了他衣裳看。
后头他气不过,训了沈耀华一顿,都没上手呢,沈正阳就急了,呵斥他,说孩子小,懂什么,孩子之间,玩玩闹闹的,下手没个轻重,正常,他如此这般,未免小题大做。
沈正阳以前就偏宠沈耀华,也从不正眼看沈鸟鸟一眼,把他视为累赘羞辱,他怎么就傻了,竟信了他的话,觉得他会为了沈鸟鸟跑这么一趟?
蠢,实在是蠢。
所有的理智在这一瞬间瞬间崩塌。
他捂着脸,低低笑了起来。那衙役听得出他笑声中带着无助和自嘲,叹了口气,也不晓得该咋的劝了。
赵云澜笑着笑着,声音又哽咽了。
当初沈耀华不过生了豆子高烧不退,沈正阳便急得不行,不计代价到处的给他寻医。
可凭什么啊?
沈鸟鸟也是沈家的孩子,沈正阳怎么可以这样?
心头突然冲起了一股无名火,赵云澜冲回了沈府,路上见了沈妈妈,他喊住人。
沈妈妈弓着身:“主君,您可是有事吩咐?”
赵云澜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试探的问道:“少爷前儿派出去的人,可是有传了消息回来?”
沈妈妈听得一愣一愣的:“啊?少爷什么时候派人出去了?主君,这事老奴不知啊。”
赵云澜声音很轻:“他没派人出去寻小少爷吗?”
沈妈妈吃了一惊:“寻少爷?是鸟鸟少爷吗?鸟鸟少爷不见了吗?”
沈鸟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明明是沈府嫡出的小少爷,可沈府却无一人知晓。
沈家先头乃是赵云澜在掌权,可后头赵云澜接手家中生意后,时常的要在外头跑,李柳柳见此,又给沈正阳吹耳边风:
大哥既是已嫁人,那就该好好呆家里相夫教子才是,鸟鸟少爷那个样,还不就是因为大哥不搁跟前照顾的缘故。
可惜啊!外头人不晓得,竟说是夫君你造孽,咱沈家才出了这个孩子,这个月下面的人工钱都还没发,不少丫鬟是哀声怨道的,这传出去,不晓得的,还以为我们沈家是那等爱苛待下人的呢!
哎,也不知道大哥啥时候才能回来,不过想来他也是辛苦,既忙着照看生意,还要顾着家里。
沈正阳听了这话就不高兴了。
男人没本事,才会让屋里的累死累活。
而且,李柳柳这话,也有道理,再加上他心头的打算,他便同着赵云澜说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赵家我可代为打理,你回来,好好陪着孩子,管着家,孩子如今小,你就舍得把他丢家里?”
沈正阳但凡对他体贴,念着孩子,肯罚了李柳柳,为他讨一个公道,那赵云澜定是同意了。
可嬷嬷背地苛待沈鸟鸟,明明是李柳柳指使的,为的啥,赵云澜知道,沈正阳都门清,可他选择包庇李柳柳,心不在他们父子这,这赵家的生意,若是交给他,没准的以后就要不回来了。
赵云澜不同意,沈正阳气恼之下,便把掌家权交给了李柳柳执管。
这当家主君不管着掌家权,让着下头小妾管,此举与跑自个头上拉屎无异,但赵云澜分身乏术,便也放手了。
李柳柳是命比纸薄,心比天高。
一心想掌家,可到底是小商户出身,未出阁时,学的也多是勾人之术,掌起家来,那是半懂半不懂。
管了不过半个来月,府里是乱七八糟。
沈正阳见此,也是有些后悔了,但他要面子,不肯拉下脸来向赵云澜低头。最后没办法,便让沈妈妈在李柳柳跟旁‘辅佐’。
府上若是有人员调动,沈妈妈自是懂的。
这会儿这么说,那便是沈正阳没有派人出去了。
商人重利,傅家他不肯去,不肯白白浪费掉这么一个人情,那说得过去,可是连着府里的人都不肯派出去,那便是半点都不在乎沈鸟鸟的死活了。
赵云澜整颗心都凉透了。
他怎么都想不到,世界上能有人无情无义至此。
彼时沈正阳正在书房同着管家在商讨事儿。
“你说我们的商队被劫了?”沈正阳脸沉得吓人,似乎又颇是气愤,脖颈青筋暴起。
前儿他沈家商队在淮北那边进了一批货,今年寒雪来的比往年都要快些。京中刚进十月上旬就落了雪,淮北一带水路便早早停运了。
为了安全考虑,带队的镖局说想从岭南那边回来,可如此势必要饶一圈,沈正阳的心腹沈正不愿,说往走巡平走。
可要走巡平,那便必然要经过丘虎山,丘虎山一带,埋击着一伙子土匪,这帮人时不时的就要出来抢一票,名声大得很,拦路抢劫也是威风得很,可官府的兵一来,个个猴子似的,立马的往山里窜。
这帮子土匪在丘虎山为虎作伥了快十来年,也不晓得是官府不作为,还是这帮人孝敬过县太爷,反正土匪一蹿山里,官兵就说完了,找不着了。
这次货多人少,镖局的怕出事儿,不愿,可沈正执意要走,他不觉得他们能那么倒霉,再说了,他们三十几人,听说那伙子土匪,也不过二十来人,如此,还怕个球。
真遇上了,谁盘谁还说不定呢!
沈正乃是沈老管家的儿子,从小同着沈正阳一起长大,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他如今不过三十来岁,也勉强算得上一句‘年轻气盛’,只觉自己快要无敌了,哪里都可去得。
再加上出发前沈正阳交代过,说路上全权听命与他,因此镖局的也只能听命往巡平走。
后头到底是时运不济,半道上那伙子土匪真给他们碰上了,对方好身手,大刀耍起来是虎虎生风,跟闹着玩似的,砍人一砍一个准,商队这次虽是三十几人,但能打的也就镖局那八个,旁的家丁那是一见着土匪,就颤着腿乱喊乱叫,哭爹喊娘的……商队终是被劫了。
这次运的,既不是米粮也不是布匹,而是一批药材。
要是米粮还能煮了吃,布匹也能缝成衣裳穿,这玩意儿也不能乱吃啊!抢回来了有个毛线用?
倒卖给医馆?那也不得行,医馆有专门进货的渠道,少有私自在外头大量进货的。
但这次对方骨头有点硬,里头还有镖局的人,对方砍了他们好几个兄弟,不管是放走还是全杀了灭口,都有些得不偿失。
于是土匪便放了一人,让他带信回来,想拿货,那便拿银子来。
沈正阳看了信,有些不解,有隐隐觉得这伙子土匪有些熟悉。
管家见他没想起来,便道:“少爷,您忘了,十七年前,赵家公子赵云峰……”
管家话未尽,但沈正阳却是想起来了。
赵云澜到了书房外头,正巧的听到了管家的家。
赵云峰?
为什么突然提起他弟?
可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赵云澜不顾丫鬟阻拦,硬是闯了进去。
沈正阳见他怒气冲冲,不顾礼数,眼睛微眯,挥着让丫鬟和管家下去,才靠过去,想揽住他:“可出什么事了?”
赵云澜一巴掌拍开他的手,神色冷若冰霜,质问道:“你找过傅表弟了吗?”
沈正阳顿了一下,见他这模样,就晓得他怕是懂了,他丝毫不见谎言被戳破后的慌张,脸上也没有丝毫难堪和羞愧感,还镇定的坐了回去,如实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赵云澜双目赤红,脸色沉得厉害,沈正阳在旁的事儿上都可以哄骗他,可不该在这件事情上骗他,他怀着希望等了这么些天,如今,就好像有人掐着他的心脏,高高举起,然后又重重抛下。
像穷途末路的人,本以为抓住的是救命的稻草,可后头才发现,他紧紧拽住的,是对方带着嘲笑、戏弄的谎言。
绝望,伤心,悲痛,愤恨,苦楚,酸涩,各种难言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来,不由分说的搅合在一起,然后争相撕扯,让他几乎难以排遣,那团斑杂的情绪,几乎填满了他的整个胸口,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脏上,几乎要将他淹没。
“沈正阳,你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沈正阳两手交叉顶在下巴处,反问道:
“岳丈把我的孩子弄丢了,我没去怪他,那已是我仁慈,你如今冲我发什么火?是我把孩子弄不见的吗?我早同你说了,孩子那个样,就让他好好在院子里呆着,少带出门去丢人现眼,你偏是不听,如今好了吧?不见了吧!既是岳丈犯的错,那便让他去找。”
他语气带着浓浓的讥讽。
沈鸟鸟脑子并没有问题。
可他不说话,就显得有些呆愣,而且怯弱怕人,有时候吓着了还会躲桌子底下去,这怎么看,都不太像个正常孩子会做出来的事儿,后头虽是好了些,但外头人家背地里总说,沈家出了个小傻子,哎,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孽。
沈正阳最好面子,也觉自己这辈子没什么可指摘的。
但偏偏出了个沈鸟鸟。
有时旁人还会揶揄他,家里这么个嫡长子,你们沈家又是做药材发家的,底下医馆里的大夫听说医术还相当了得,是你爹在外头高价挖来的,怎么样,可有让他们给你家哥儿看看?要是看不好,那估摸着你医馆里头那些大夫也是钓名沽誉。
沈正阳每每听了这种话都气,觉得自己这辈子唯一的污点,大概就是生了沈鸟鸟这么个废物东西,简直是让他丢尽了脸面。
赵云澜简直不敢置信,也被沈正阳这话给刺激到了:“鸟鸟他也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沈正阳笑了起来,不知想到什么,到嘴的话又被他系数咽了回去,他腔调一转,放软了语气,重新站起来,过去不顾赵云澜的挣扎,拉住了他的手,声音难得温润。
“云澜,我知道这事儿瞒你是我不对,你也别气了,孩子不见了就不见了,反正那孩子……”
他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如今已经过去近十天,孩子怕是难找回来了,咱们以后的路还很长,没必要为了个孩子再闹得不愉快了,你自个扪心自问,自孩子生下来后,你因着他同我闹过多少次?”
赵云澜看着他,双唇微颤,他攥紧拳头,神色讥讽的反问他:“闹?原来一直以来,你都觉得我是在闹?”
“难道不是吗?”沈正阳道:“你总是揪着一些小事不放,有必要吗?我晓得你喜欢孩子,要不这样,我把耀华过继到你名下,你看这样总行了吧!耀华聪明伶俐,人也乖巧,这不比鸟鸟强?你看鸟鸟那个窝囊样子,以后大了,能有个什么用?”
他是打着算盘的。
沈家后院里,如今有三个庶子,四个庶女,还有一哥儿。
这么多孩子中,就沈耀华最是聪明凌厉,品性模样,也皆是像他。
沈正阳最是疼这个孩子,也最看好他,可沈耀华乃妾室出身,庶子这一身份,到底是低了,说出去也不好听。
先头有个沈鸟鸟在,沈耀华欺负过沈鸟鸟,沈正阳同赵云澜提过这事儿,不过赵云澜没有同意。
如今沈鸟鸟不在了……
沈正阳觉得,倒是天助我也。
正想得美呢!耳边穆然响起一阵风声,啪的一声,紧接着脸上开始火辣辣的涌起一股巨痛。
沈正阳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还有点懵,似乎不敢相信,捂着脸,嘴里尝到了腥甜味,一抹嘴角,见着那抹殷红,他整个人都呆了:
“你敢打我?”
赵云澜气得眼前发黑,他先头就晓得沈正阳偏颇,没把鸟鸟当自个孩子看,不疼他爱他,嫌孩子给他丢人,见了孩子,也是对他视而不见,可晓得归晓得,如今真听沈正阳说了,他只觉锥心刺耳。
他捧在手心里的孩子,他那乖巧懂事的孩子,如今流落在外,生死不明,为什么还要遭他说一句丢人现眼?
沈正阳的话,无疑是在他血淋淋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可他感觉不到痛,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愤怒。
赵云澜情绪濒临崩溃,再也听不下去,狠狠扇了沈正阳一巴掌后,他才竭力平缓着呼吸,眼神阴鸷:
“我有什么不敢?沈正阳,你就是个畜生,不,是畜生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