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云上
堂奶奶晚饭是一口都没吃得下,跟着掉眼泪,她几十岁的人了,活得久见得也多。
以前村里不是没有像蒋小二这样的,有些家里穷啊!怀着的时候受苦受累又吃不饱,见天的干活,那生下来的孩子猫崽子一样,比不得旁的孩子壮不说,也多带着些毛病,这般孩子,多是活了两三个月就去了,有些几岁才走,可也有那命好的,十来岁了才去。
这种娘胎带出来的病,不好治,身子骨弱,在穷人家里难生存下来,即使能长起来,也做不得什么活。
这些堂奶奶都晓得,蒋小二和蒋小三刚被送回来的时候,她还过去看了,蒋小二瘦瘦的,都不过老鼠大,哭的时候也没声,身子青得要命,堂奶奶一看就知道这孩子身子怕是有病,回来是一宿没睡,后来见蒋小一隔三差五的抱他去医馆,回来还药不断,思前想后,就同蒋父说,要不算了。
倒不是她狠心。
而是村里人本就不富裕,天天的劳作,可也不过勉强混个温饱,要是碰上那不好的年头,地里粮食长得不好,那还得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他们寻常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从不敢去看大夫,都是硬挺着,或者找赤脚大夫,开点药吃,镇上医馆一进去,少的一次几十文,多的得上百文不止,谁家敢三天两头的去?
家里有座银山怕是都遭不住。
蒋父还年轻,人又勤快,没准的还能再找一个。
堂奶奶就是为着蒋父和蒋小一着想,再说还有个蒋小三,留着蒋小二,便是拖累。
第24章
对于堂奶奶的提议,蒋父没同意,他说他这辈子就这样了,三个孩子就是他的命,舍了谁他都过不下去,他能做到什么时候,他就养蒋小二到什么时候,等到他真的做不动了,蒋小二若还是一个人,他死了也会带他走,不让他累着旁人,这会孩子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不会放弃他。
后来蒋小二慢慢的长大了一些,模样像蒋父,长得很是可爱,大眼睛,小酒窝,还两只招风耳,身子虽是不好,可他是个活泼的,见了谁都爱笑。
这两年蒋小二要学针线活儿,经常去找堂奶奶,一老一小常在一起,堂奶奶知道他有多乖,有多听话,有时看着他,也不免后悔当初说的那般话。
但她也从没奢想过蒋小二能平平安安长大成人,也总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怎么的都会在他前头走。
这会蒋小二出了这事儿,若是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受得了。
她抹着眼泪,对身侧的蒋大牛道:“你去你三叔家那边给你小爷爷他们上柱香,求他们保佑保佑你六弟,就说让他再留咱身边几年,他还小,别急着带他走。”
蒋大牛闷闷的应了一声:“晓得了。”
大概是知道出了事儿,家里几个小些的孩子这会儿都安安静静,见蒋小三一直哭,还想着法子逗他,不过蒋小三抱着白子慕,变哑巴了似的,就是怎么都不说话。
晚上蒋小三也不愿留大房这边,他怕他不在家,蒋小一他们回来了他不知道,执意要回去,大伯娘无法,只得送他。
等着蒋小三和白子慕上床了,大伯娘才关了院门要回去。
“大嫂。”
蒋家大伯和二伯娘、蒋小一正从她后头走来。
“你们咋的回来了。”傍晚那会儿村长家的大儿子周铁生就赶着牛车回来了,大伯娘和堂奶奶担心得不行,还跑去问他蒋小二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
周铁生刚送蒋小二到医馆,姜大夫见蒋小二情况不好,就让药童直接抱他进了房,这一进许久都没出来,牛车不好一直放医馆外,周铁生就先回来了,大伯娘去寻他问话,没问出什么来,这会儿没见着蒋小二,又往他们身后看:“小二呢?咋的只你们两人回来?”
蒋小一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大伯晓得他难受,替他回:“小二还在镇上。”
大伯娘急道:“那你们怎么回来了?他咋样啊?大夫怎么说?”
“还好送得及时,不然……”大伯顿了一下,才叹着气,闷声说:“这次可伤得厉害了,姜大夫说得留医馆里头观察几天,若是这几天不再咳血了,那问题就不大,老三去了,他说他一个人能照看得过来,就让我们先回来。”
留医馆里也没地方睡,蒋小三一个人在家,蒋父是委实不放心。
蒋小一状态不好,蒋父便让他先回来歇歇。
大伯娘没再说话,抹了两下眼泪,才又开了院门:“弟妹,家里留了些吃的,你回去吃了再带些过来,小一,进来。”
蒋小三已经卷在床上抱着白子慕睡着了,应是下午那会哭了许久,这会儿还时不时的抽噎着,脸上泪痕也未干。
蒋小一回厨房拿了毛巾,给他擦了脸,又拍了拍他的后背,等他睡熟了,他又给白子慕翻了个身,仔细摆弄他的毛,想看看他伤着了没有,黄氏那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受的是内伤,外头看着无甚大碍,蒋小一松了口气,大伯娘小声道:“小一,我们去院里坐会,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这些天你都在忙,怕是还不晓得……”
大伯娘同他说了刘家的事,以及那些谣言。
“小一,都是大伯娘对不住你啊。”
她有些自责,要是当初她没提那么一嘴,这事儿估计就不会发生。
如今大家说的实在是难听,蒋小一原就年纪大了不太好相看,现在又传出这种风言风语……
以后怕是更难了。
蒋小一垂着眼眸:“这事不怪您。”
他语气很轻,说:“一切都是命。”
大伯娘顿了好一会,蒋小一坐在门槛上没说话,微微弓着腰,她晓得这节骨眼,蒋小一的心思怕是全在蒋小二身上,便从兜里掏了个荷包出来:
“这是黄家赔的。”
蒋小一看向她。
大伯娘:“小二这事同黄家那婆娘脱不了干系,村长做主,让他们赔了些银子,你拿着,明儿给你父亲送去。”
那荷包鼓囊囊沉甸甸,里头应是有好几百文。
蒋小二正需要银两救命……
蒋小一抓着荷包的手穆然一紧,指尖处全部泛了白,他喉头有些哽咽:“伯娘……”
“我晓得你自责,担心小二又愁没银子,心里不好过。”大伯娘拍着他手背,心疼道:“但有些事儿就像你说的,都是命,躲也躲不掉,黄家的也不富裕,村长和你几个族长爷爷施了压,黄家才同意赔这五百文,不晓得够不够,但小二咱尽量治。”
蒋小一嗯了一声,村里人都穷,一个铜板都看得比命重。黄家在村里条件不算得好,也就和钱家差不离。他知道黄家能赔这五百文钱,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确实是不容易,中午那会黄家原是说啥都不愿赔,还说是蒋小二先撞翻了她的背篓,她气着了才下的手,要怨也怨不着她。
村长冷眼看她,只问她蒋小二为什么不跑旁人家撞,偏的就要撞她的背篓?
黄氏呐呐的,想扯别的,村长呵了一声:“回话,别说那有的没的,我就问你,蒋小二为什么要撞你的背篓。”
村长沉着脸,颇具威严,他在村里大大小小也算是个‘官’,大家自是有些怂他。
“我……我……”黄氏不敢撒谎,低声说:“我和他大哥闹了点矛盾,可是村长,是蒋小一那不要脸的先发疯朝我们扑过来!他打我们,我们难道就站着任他打啊?”
“就是。”冯氏正被两个儿媳搀扶着。
“你闭嘴。”村长脸色一变,满脸铁青的瞪她:“蒋小一为啥子打你们?你们心里门清,别以为我不晓得这阵子你们在背后咋的编排他,说人闲话,搬弄是非,这不该打?”
刚这边出了什么事儿,村长已经晓得了,蒋小一什么性子他也懂,要是黄氏几人被抓包后就老实消停了,蒋小一怎么的都不会动手。
可偏的这几人不知错,还觉得有理,竟还当着他的面那般说,若蒋小一还能无动于衷像没事人一样,这不是个缩头王八也得是个极度麻木不仁的。
黄氏一拍大腿:“哎呦村长啊!您不能这么帮蒋家的啊!咋叫我们搬弄是非了……”
“你还说。”村长厉声打断黄氏,想起他那兄弟,年纪轻轻就去了,如今三个孙子竟是遭人这般欺负,他是气愤难当,黄家几个汉子来了后也没说话,就任由着黄氏胡搅蛮缠,这态度摆明了就是不想担责,如此,他也不打算给黄家脸面了:
“你们总拿黄秀莲来说事,可黄家的,你怕不是忘了,你家汉子他娘以前是个咋子人,这会儿这般说蒋家哥儿,骂人娘婊子,那你家是啥?婊子窝不成?”
周边有人噗嗤笑出声。
黄家几个汉子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事儿,顿时脸臊得通红,头都抬不起来。
黄氏她婆婆红娘之前是从北方那边逃难来的,流落到小山村的时候还大着个肚子。
村里人问她,她家汉子呢?
红娘骗了人,说她汉子在逃难的路上死了。
老村长可怜她,便让她在村里住了下来,直到半个来月后,村里又来了几批逃难的,那些人认得红娘,村里人这才晓得森*晚*整*理,红娘压根就没成过婚,肚子里的孩子是个野的。
红娘没了法子,又怕被赶出去,这才说了实话,她说她是在逃难的路上,被她家里人‘卖’给一些汉子换吃的,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她也不晓得,后来实在顶不住,才自个逃了出来。
村里人晓得了,有那嫌她腌臜的,想把她赶出村去,也有那可怜她的,可村里大多纯朴,红娘这般情况,孤苦无依的,出去了能有什么活路?最后老村长在问过村里人后,做主让她留了下来。
红娘生了个死胎,后头还嫁给了村里的鳏夫,生了黄家几个汉子。
这事儿过去几十年了,知道这事的老一辈人也都差不多走光了,剩下的,也就小时候听过一耳朵,村长不提,大家几乎都忘了这么一件事儿。
黄家和蒋家,那是半斤八两。
黄氏实在没资格那般说蒋小一。
周边笑声不断,黄氏见着好些年轻媳妇儿指着她窃窃私语,脸烫得紧,她家汉子觉得实在丢脸,冲上前来,一巴掌就朝她脸上呼了过去。
“你个嘴碎的,还不给老子滚回去。”
黄氏臊得呆不住,转身要走,但被大伯娘拦住了。
村长说蒋小二被打成那般,肯定要在医馆里头住几天,这医馆可不是白给人住的,让黄家赔些银子,黄家哪里肯,黄氏更是躺地上撒泼打滚,最后村长叫了族长来,说不赔银子,那便赶了他们出去。
黄家没办法,最后不甘不愿的赔了五百文。
大伯娘又说:“黄家那几个汉子都是脾气冲的,我估摸着黄氏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顿打。”
至于冯氏几人,说人闲话遭打,本就是该,被村长说了一顿,也没敢再找蒋小一麻烦。
蒋小一回来时路过黄家院门外,隔得远,她都听见黄氏在哭,原先还以为她在哭她那一筐豆,如今怕是真如大伯娘所说,挨打了。
毕竟五百文不是小数目,黄家几个汉子要做好些活儿才能赚得这般多,可不赔又不行,毕竟村长都发了话,黄氏她汉子恼得很,回去没忍住,打了她一顿。
黄家闹哄哄的,这会儿都没消停。
二伯娘送了饭来,安慰蒋小一两句,让他趁热吃,别多想,便同着大伯娘走了。
厨房里没有动静,白子慕睁开了眼。
他压根没睡着,今天被踹那一脚,让他十分窝火。
身为清明宗的小太子,除了蒋小一,还从没人敢这么对过他。
就算以前他偷懒不修炼,打着闭关的幌子睡大觉,他师傅气得很了,也只会念叨他,恐吓他,说不给他竹子吃了,要饿死他,可只要他一卖乖,一喊肚子饿,师傅就莫可奈何了。
因为他也晓得,熊猫大多时候不是在吃竹子就是在睡觉。
这两种行为占据了它们每天大部分的时间。
而且,大熊猫每天需要睡眠大约12到16个小时,这意味着它们的休息时间很长,这种睡眠习惯可能是由种族遗传决定的。
简而言之,便是天性如此。
人言常道,天性难违。
大熊猫吃完了会想睡觉,就像人在窒息时,会下意识的渴望呼吸从而摄取氧气一样,完全是主动的意识行为。
想对抗天性,没有极强的意志力,是很难做到的。
师傅和师兄最疼他,三百年都没舍得动过他一根汗毛,敢踹他,那老虔婆是第一人。
肚子隐隐作痛,白子慕难得不想睡觉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以前他是天大地大,睡觉最大,因此三百年来,他从未主动修炼过,哪怕当初师傅念得他耳朵要聋,他也还是控制不住的想呼呼大睡。
可想让他积极,其实只需要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