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云上
蒋小一瞬间就被砸清醒了。
他无言的低下头,沉默了好半天,心里控制不住的感到难过。
是啊!
当初只是个刘家,大家便说他不识好歹,眼高于顶。
白子慕年轻帅气,气质出众,一举一动都透着股矜贵气,一看就知道是好家境的人,胜过刘虎子太多。
刘虎子看不起他,白子慕比刘虎子好那么多,可却从没嫌弃过他,对他温和得像傍晚的风。
大抵因着如此,他沉沦了,也因此觉得,只要他努力,也许白子慕也会喜欢上他。
可他连刘虎子都配不上,他凭什么去喜欢白子慕?
白子慕又凭什么会看上他?
凭他想得美吗?
他什么都没有,家里又穷,底下还有两个弟弟要养活,他太知道苦日子有多难过,也知道饿肚子的滋味有多难受,白子慕那么好那么优秀的人,不该被他从天下拽下来,跟他一起过这样的烂日子。
姑娘、哥儿喜欢那俊俏的汉子,汉子自是也喜欢那娇媚漂亮的。
他没有哪一点配得上白子慕,他长得不好看,也没有什么家世……所以,哪怕他想尽办法对白子慕好,不要脸的贴上去了,把他能给的,连着一颗心全捧着送他面前,白子慕依旧还是避着他,还是想着要离开。
他不该痴心妄想,去高攀白子慕的。
虽然好东西都是靠争抢来的,可是……他似乎连争抢的资格都没有。
蒋小一浑身颤抖得厉害,脸上血色全无,胸腔内所有的器官都在叫嚣着,整颗心都被这个念头给搅碎了。
前头热热闹闹,有那消息灵通的,说刘家给孙家出了足足五两彩礼,大家又是好一顿说,直夸孙家娟子模样好,才能嫁得好,孙老婆子怕是要高兴坏了,蒋小一却是再听不见,带着蒋小三浑浑噩噩回了家。
白子慕依旧在屋里打坐,听见外头动静,知道他回来了,顿时有些为难,生怕蒋小一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结果谁知直到晚上,蒋小一都没有进来,还跑去隔壁同两个小家伙睡了。
白子慕本应该高兴,不用再提心吊胆,可心中松了一口气之余,却没由来觉得有些不得劲。
蒋小一今天怎么了?
他开了院门,到隔壁房间外头,往门缝里一看,床上蒋小二和蒋小三已经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蒋小一却靠着墙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失魂落魄,怔怔的望着虚空一处。
隔天天未亮,蒋小一回了屋,大概是没睡好,眼里布满血丝,他戳了戳了白子慕,问白子慕伤都好了吗?
其实并未好全,但白子慕点了点头。
蒋小一便不再说话了,起身从一旁的箱子里拿了一套衣裳出来。
“你出去了,就不要再穿你之前的那些衣裳了。”
白子慕穿的那些衣裳,同这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蒋小一说:“这是我之前让小二给你缝的,是我父亲之前的旧衣裳,小二手艺不是很好,我原想着,等过几天忙完了,就去镇上买些布,阿奶有空了,再拿去让她帮你做身衣裳,不过如今到是来不及了,你……不要嫌弃。”
白子慕沉默片刻,静静看着他:“什么意思?”
“你想走。”蒋小一垂下眼眸,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他的声音颤着,抖着,带着难抑的委屈:
“我不拦着你了,小二小三还没起来,我送你走,若是他们醒了,见你要离开,怕是要闹。”
白子慕不知道他怎么想通了,可在听见蒋小一说放他离开的那一瞬间,他并没有预料中高兴,相反还隐隐的有些郁闷。
如今已是深秋了,白昼开始缩短。
早上雾大,微微的有些冷,这会儿外头依旧黑着,月亮甚至还挂在天边,村里没什么人,连声狗吠都没有,静悄悄的。
白子慕和蒋小一一前一后走着。
谁都没有说话,直到村口,白子慕停了脚步。
“送到这就行了,你回去吧!”
蒋小一‘嗯’了一声,站着没动,垂着头说,看他走了,他再回去。
白子慕看不清他什么表情,转身要走时,却听他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轻声问他,离开小山村后,他想去哪里?要是住镇上,或者回虎丘山,那他要是得了空,能不能去看看他。
“我也不知道啊。”白子慕有些赌气的说,这些事儿,他是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会儿只想着去镇上换些银钱再说。
蒋小一便没再说话了,只目送着白子慕一步步走远,在白子慕的身影消息在拐角时,他像是再也忍不住,拔腿追了几步后,掩面哭了起来。
那克制又压抑的抽泣声,在寂静的凌晨传得很远,白子慕脚步一顿,心中烦躁更胜。
……
大周除了有哥儿这类人,在很多地方同华国历朝历代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寻常情况下,入镇无需盘查,但去往府城这种地方中心城市,就必须要查看户籍和文书了。
户籍相当是现代人的户口本,没有户口本,会被视为流民和盗贼,这类人,不能买卖土地和房屋,没有栖身之所,老无所倚,只能到处流串。
白子慕卖了两斤糖,赶忙的去了衙门。
主薄是个小老头,长得很和蔼,下巴留着一小撮胡子,问他要干什么,白子慕说想要办理户籍。
“原先户籍丢失了?”主簿问。
白子慕老实道:“没有。”
主薄微微有些疑惑:“那是?”
“我没有户籍。”白子慕一说,主簿顿时诧异。
这没有户籍的,不是流民,便是山民,还有一些穷村户,不舍得花银钱给孩子上户籍,不过后头这类情况少。
因为征兵就是看家中男丁的人数来的,寻常时候三征一,要是边境打得厉害,实在缺人的时候,得二征一。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些人耍起小聪明,家里生了孩子,若是生的小汉子,就不给他上户籍,不过后来上头管得严了,这事儿倒是没再发生。
白子慕除了穿得破烂点,那脸白嫩嫩,一看就没吃过什么苦,以及那通身气质,压根就不像这两类人,活脱脱一个小少爷。
可别是什么犯官之后!
主簿沉吟片刻:“你叫什么名字啊!”
“白子慕。”
姓白!
大周这姓氏算是少,不太常见。
主簿思索起来,印象中好像没有姓白的犯事官员。
白子慕知道他在想什么,立马道:“老爷子,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不过你放心,我根正苗红,是个响当当的好人!就是我爹啊!娶了我娘后就出去行商了,这一去就没能再回来,我娘生下我都不过半天,就被我姥姥他们抓回去改嫁了……”
他是地里的小白菜,他外祖家还算有点良心,还给他请了个嬷嬷照顾他。
可那嬷嬷拿钱不干人事,这些年来不仅天天的把他关小黑屋,不给吃不给喝也就罢了,还经常把他吊起来打,不高兴的时候就抽他玩。
他是饿得皮包骨,刚从魔爪逃出来的时候都没个人样,后来不懂事,又被人骗,白白给人当牛使,种了三年地,每天天不亮就得起,然后干活干到月亮出来都还不得睡,中午热死人了他想歇,那主家便拿大腿粗的鞭子打他,他实在顶不住,好不容易逃出来……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又被人抓去挑了一年粪,反正就一个字——惨。
说到后头,白子慕一抹眼泪:“我逃出来那会儿,大家都说我像猴,后来要了两年饭,如今才勉强像个人。”
说得跟真的一样。
可怜啊,实在是可怜。
眼看主簿的已经眼泪汪汪,面部表情逐渐‘伤心欲绝’,白子慕没敢再吹了。
主簿没想到眼前这小伙子身世竟这般坎坷,眼泪当场就要掉下来。
他就说,这小伙子瞧着白白嫩嫩的,穿的衣裳虽然不是很好,看得出料子也很差,甚至还打满补丁,但胜在干净,可咋的下头不伦不类的要套着个破麻袋?
原还以为是这小伙子脑子有点不太清醒,或是有啥怪癖,不过刚人抹眼泪,没抓稳,那麻袋掉下来时,他才瞧见,原来是人裤兜已经从前头裂到了后头,开裆裤一样,而且这一身衣裳……寒碜,实在是寒碜。
不过这小子……
主簿的往上抬头,好家伙,这小子这个头,放个屁怕是都能蹦他胡子上。
白子慕看他盯着自己下半身瞧,脸都涨得通红。
蒋小二这兔崽子,天天的跑大房那边去学针线,结果就学成这个鬼样子,缝的裤子跟闹着玩一样。
今儿在官道上,他就想蹲路边歇一会,结果都还没蹲下去,就听咔嚓一声,那裤子直接崩开了,还好碰上个好心的老汉,送了他一麻袋,不然真得溜鸟了。
主簿上了年纪,这会儿看白子慕,心疼得紧,这小子模样极好,刚一见人,他便心生好感,如今知道人命途多舛,小小年纪,便受了这么多罪,只觉得难受得不行,赶忙的让他坐下,还叫外头衙役去给他买包子吃:
“饿不饿,来,先吃点东西。”
等白子慕吃了两个包子,主簿才和蔼道:“若是要办理户籍,那定是要落户到某个村。你想落户到哪里?”
白子慕说:“小山村。”看出主薄有些疑惑,他又道:“我在街上要饭时,认识一个小兄弟,他就住在那里。”
一般这种情况,得村长来担保,证明此人乃是‘良民’,并非逃窜的罪犯、山匪。主簿问,村长怎么不来。
白子慕又吹道:“他前段时间掉粪坑了,崴了脚,我不好意思让他跑一趟,可他说不行啊!他不来,主簿的不给我办。我说那不可能,我要饭那会都听人说了,衙门里的主簿最是善良仁慈,和蔼可亲又火眼金睛,看人一看一个准,要是见了我,肯定一眼就能瞧出我是个大大地良民,不会为难于我,于是我就自己来了。”
“你小子。”
主簿指指他,笑得愈发高兴:“老夫活了几十年,见的人多了,眼力劲儿自是不差,谁好谁坏,老夫是一眼就能瞅出来,这本事,这些年我一直小心的藏着掖着,没想到最后竟还是被你发现了,不过下次你别这么说了,这种大实话,听得我都怪不好意思的。”
白子慕:“……”
这老爷子特么的比西北风还能吹。
主簿摸着胡子,笑道:“我查查卷宗,要是你真没啥子问题,等下老夫亲自给你办。”
卷宗上记录的都是在逃的罪犯,只要白子慕不在上头,那便是没问题。
往常这事要担保人,也不过是为了避免麻烦。
可今儿这小伙子实在是可怜,主簿便亲自给他查了。
他倒也尽职尽业,半点不含糊,查了一个下午,最后自是没有问题的。
“还好你今儿来。”主簿一边给他办理户籍,一边说:“要是早两天,恐怕我都不得空。”
白子慕趴在桌子上看他书写:“那么忙啊?”真没看出来,刚他还见衙役在门口倒了一箩筐的瓜子皮。
“嗯!”主簿点头说:“这两天都忙着带人布置考场,安排事儿,忙了整整三天,昨儿才算是忙完了。”
白子慕微微挑眉。
“县试不是早过了吗?”
县试一般多在二月份举行,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可今儿都九月了。
“是过了。”主簿道:“不过林安县那边和北平县那边有人舞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