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来自远方
“这株梅树,种下已近百年。”
“百年?”
顾卿颔首,引杨瓒步下回廊,行到树旁,单手覆上树干,神情中,带着一丝道不明的怅惘。
“长安伯府本为公主府,是仁宗皇帝赐给曾祖母。”
公主府?
杨瓒很是诧异。
单从宅室布局,压根看不出来。最可能的解释,逾制的厅堂楼阁俱被拆除。其花费,足够再起一座宅院。
月光中,顾卿立在树下,青袍乌发,眉飞入鬓,整个人似白玉雕琢,精致绝伦,却带着说不出的寂寥。
“我从未见过曾祖母,仅从祖父和父亲口中听闻。”
顾卿抬起头,视线穿透树顶,遥望天幕。
“曾祖母极得仁宗皇帝喜爱,同当时的太子,日后的宣宗皇帝,关系甚笃。”
安静的听着,杨瓒没有出声。
“顾氏随太宗皇帝靖难,因立有功,得封爵位。曾祖蒙两代天子赏识,得尚公主。”
说到这里,顾卿收回视线,垂下双眸。
“后经仁宗宣宗两朝,至英宗朝,王振当道,引土木堡之战,几十万精锐尽丧。曾祖父同当时的英国公,以及五十余名文臣武将,尽皆战死。”
之后的事,顾卿无需再说,杨瓒都已知晓。即便不知,也能猜到。
大军惨败,天子为瓦剌挟持。
兵临城下,以于谦为首,群臣劝服太后,扶立新君,誓不对瓦剌低头。大明的铮铮铁骨,文武的慨然浩气,悲壮,却着实令人钦佩。
攻不破厚重的城门,攀不上丈高的城墙,鏖战七天七夜,留下一地尸体,瓦剌狼狈收兵。
英宗皇帝被放回,皇位上坐的却成了郕王。
兵败问罪,王振已死,同其沆瀣一气的锦衣卫指挥使,被群臣当殿殴死。
英宗之责,群臣皆知,却不能当真问罪。
为平天下之口,顾氏同少数武将文臣,名为败军之将,流放戍边,实则成为天子的替罪羊。
“满门获罪,曾祖母弃公主之尊,以罪官家眷前往北疆,终身未再返回京城。”
“祖父和父亲戍卫蓟州,连年抵御鞑靼入侵,立下无数战功。”
“成化年,祖父去世,家父以战功升任佥事。”
“先帝登位,顾氏冤屈得雪,举族奉召还京,发还家宅,恢复爵位。”
“家父为一等侯,世袭罔替。兄长立为世子,入金吾卫,不久升任佥事。我入锦衣卫,后累功受封一等伯。”
“自此,顾氏一门两爵,恩荣一时无两。”
话到这里,顾卿再次顿住。
“封爵的旨意下达,家父开宗祠,敬告祖宗,我从侯府搬出,同兄长分宗。”
分宗?
闻听此言,杨瓒诧异难掩。
后世之人,或许对此无感。然在当下,这两字却如千钧之重。
分家,仅是划分家产田宅,别府另居。无论老侯爷在世与否,后代子孙仍为一宗。
分宗,从本质上讲,则成为实实在在的两支。其后代子孙血缘相近,关系却比表亲更为疏远。
“同知,这……”
“四郎,”顾卿看着杨瓒,眸光流转,声音轻缓,“可唤我靖之?”
“……”
杨瓒脸色微红。
神智清醒,实在叫不出口。何况,如此严肃的话题,被突然打岔,哪里还能严肃得起来。
好在顾卿算不上强硬,笑了笑,就此揭过。
“古有言,盛极必衰。顾氏荣宠已极,分宗是为必然。”
杨瓒蹙眉,顾卿的话,犹如一枚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为顾氏全族虑,长安伯之爵万不能延续,一代当止。”
祖上为靖难功臣,有公主血脉,几番起落,父子皆战功彪炳,名镇北疆。
一门双爵,世袭罔替,族人俱荣。
距功高震主仅差半步。
先帝能容,后世帝王岂会不生忌惮?
一旦落难,怕要祸及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