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堂放逐者
释沣下意识的看了师弟一眼。
陈禾茫然回看,他脖颈边浅浅红痕,也尽数褪去了,释沣能清晰的想起昨夜他探手抚摸,指下的温热肌肤敏感轻微颤动的情形。
他的师弟聪敏,天赋卓然,更是十分听话。
这样的陈禾,到底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做出什么,才能令天道也忌讳?
释沣心生寒意,越想越惊,他面上没有表露分毫,然而陈禾对释沣十分熟悉,单单看眼神就知道释沣的忧虑又重了几分,更兼恍然的心惊。
陈禾不是愚蠢之人,定下神来又仔细想了想,脸色瞬息发白。
他也明白了。
——这世间一切,原本不是这样!
世间时光,原该在四百年后,沈玉柏的感觉没有错误。
而他,陈禾,间接导致或者亲自做了一件可怕的事。
这件事到底有多可怕呢?致使时光倒转,天道让一切回到了四百年前陈禾出生之时,完全抹去了那件事带来的影响。
只有一些漏网之鱼,还有对未来命数的记忆。
譬如季弘,譬如认识最初口口声声唤他魔头的河洛派小道士。
陈禾搁在膝盖上的手掌不自觉的握紧,继而轻轻颤抖起来。
释沣垂首,按住陈禾的右手,将冰冷出汗发颤的拳头握在自己掌心,又轻轻掰开陈禾的手指,摩挲着他的关节指尖。
——无论如何,师兄在这里。
浣剑尊者虽然看见了释沣安抚陈禾的微小动作,也看到了陈禾忽来的惊惶不安,但因为他不知道沈玉柏“四百年不翼而飞”的话,猜不出真相。
陈禾身上有问题,这是浣剑尊者之前就有的猜测。
一个修士平白无故的被天道盯上,说不害怕是假的,浣剑尊者也没细想,他脑子里的念头已经转到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有了!如果滕波是因为看到季弘的秘密,才晕迷不醒,如果这种昏迷是因为天道不想让我们知道真相,那么只有一个办法能让蛊王醒来了!”浣剑尊者猛地一收折扇。
众人齐声问:“什么办法?”
“让这个秘密,不再是秘密!”
“……”
吞月尊者满眼疑惑,恍惚不已,完全听不懂。
浣剑尊者眼睛发亮,好整以暇的说:“你们想啊,一旦我们从别的渠道得知了真相,滕波的秘密就没有价值了,天道就会放他一码。”
“废话!”吞月尊者这下听懂了,翻白眼骂道,“如果你有别的办法,还用得着拷问那个季弘?让滕波倒霉?”
浣剑将目光挪到陈禾身上。
既然释沣的师弟“有问题”,他就敏锐的感觉到,所有突破点都在陈禾这里。
陈禾想到了河洛派的小道士,但他忍住没说,而是改口提到这次东海一行的罪魁祸首:“东海渊楼之中,似有与季弘同样的人!这人身份不低,也许是渊楼之主薄云天的心腹或亲近之人。”
“好!”
浣剑尊者笑若春风的摇着扇子说,“我这里也查出一个人,季弘在被我拿下的数日之前,派人去接触了京城翰林院的一个七品编撰,名为钟湖。”
第122章 钟家
天刚蒙蒙亮,一辆套了青布的马车缓缓驶进双柳巷。
“老人家,就是这里。”车夫牵住马,冲帘子里招呼了一声。
布帘撩开,一个穿掐碎花小褂的丫鬟跳下车辕,将一位年过半百的妇人扶了下来,并一个坐在车辕上庄稼汉似的长随,拎了包袱,给了车夫银钱。
“你们呐,也是好运气!昨天京城九门封锁,说是闹了刺客,若不是传来消息说歹人伏法,少不得要在城外住上三五日。”车夫嘴皮子碎,念了几句,又热心肠的问,“这双柳巷里住的大多都是小衙门的官老爷们,你们要寻哪家贵亲,也免得找错了门。”
那丫鬟正有些踟蹰,怕走错门,闻言眼睛一亮。
妇人重重咳了一声,她头发花白,穿得虽素,缎纹料子也差不到哪里去,只是在京城人看来未免有些落时,明晃晃的乡绅家老婆子。
深深法令纹,不怒自威,看起来就严厉不近人情。
丫鬟畏缩着低下头,没敢出声。
“东起第六家,山子,去敲门!”妇人语气不善的说。
黑憨的长随汉子,背着三个重重的包袱,迈开大步走到一户门前,提起拳头就擂。
——好家伙,这哪里是寻亲,分明是寻仇!
车夫磨磨蹭蹭的想看热闹。
只听大门轰的一声,愣是被砸开了。
在门房里打瞌睡的仆役生生吓醒,出来一看直跳脚,扯起袖子想动手,结果对上砸门汉子那钵大拳头霎时就漏了气。
“你,你是什么人?我报官了啊!”
“你家主人呢?还不快快起来!”汉子粗声粗气的说。
门房一时哑然,他家主人这个…还真是个问题。
看热闹的马车夫也忽然想起,这户不就是钟翰林家吗?
说起钟翰林,还真是京城谣言的话题人物,新科进士春风得意,进了翰林院没多久,豫州陈郡守遣人送女来成亲,足足十多车的嫁妆。
在勋贵世族看来没什么,在小京官的圈子里就很有颜面了。
更不要说那些刚鱼跃龙门,自穷书生变成新贵的进士们,谁不羡慕?后来听各家内眷说,钟夫人的样貌也好,天下的好事竟给钟湖这厮一人占了?
车夫咂咂嘴,不过人这命嘛就是难说。
钟翰林没福气,命再好,撑不住!
一年都不到,钟夫人的娘家在云州遭难,陈郡守丁忧,听说钟家夫妻闹将起来,钟夫人被打得喊大夫上门治伤,话里话外都是疑心钟湖忘恩负义,有了外室,不然怎地平白无故对妻翻脸?
流言传了几日,恰逢过年,不但街坊邻里小官吏的亲眷们听到,连贩夫走卒都津津乐道当成笑话讲——凡是要面子的人家,出点事谁不藏着捏着,私下抱怨也就是了,哪有像钟夫人这样大吵大闹,逢人就讲,给夫婿名声抹黑的?
所谓的外室,又在哪里呢?谁见过?
大家热闹还没看够,一转年,钟翰林竟然失踪了。
不大不小也是一个七品官,本来是场轩然大波,奈何那时京城里混乱一片,国师逝后,白山书院大报国寺接连有人失踪,病发,暴毙,小衙门里的官吏也不例外,钟湖算得上出事的人里官职最高的了。
京兆尹的人来,查了又查,愣是没找到半点线索。
钟湖本是豫州举人,家境普通,朝中无人,岳丈丁忧,谁来给他说话?这案子压一压,也就成了大理寺与吏部的卷宗,无人问津了。
钟夫人起初还咬定钟湖绝对是跟外室跑了,怒气冲冲的四处寻觅,过了十天半月后想想,没这个理!钟湖好不容易考上的功名不要了?家中财物未失,难不成钟湖勾搭上的外室还是有钱的主?
满腹疑惑的钟夫人,不知道坊间已经流传起她与人勾搭成奸的流言,说她被钟湖发现,才挨了一顿好打,年后钟夫人又恶由心生,伙同奸夫一起暗害了钟翰林。
双柳巷里住着的人,路过这家门口都忍不住露出鄙夷神情。
车夫把马牵到巷口,暗搓搓的伸头看热闹,冷不防身后有人问:“一大清早的,看什么呢?”
“瞧新鲜啊!”车夫乐呵呵的说,“钟翰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少说也有小半年了,到现在都没个定论,现在八成是钟翰林老家人找上门了吧!”
“这样?”
车夫回头一看,发现是个风采不俗的男子,顿时头发发麻:“这位爷——”
“没事,本来想雇你的车去南城,现在有热闹看,就先等着呗!”向万春摇着扇子,悠哉的说,还顺手丢给车夫一串铜钱。
尽管不明白这公子哥怎会也爱看热闹,车夫还是欢欢喜喜的收下,瞄了眼与向万春同行的两人,讨好的说:“说起这钟翰林,也实在倒霉,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中榜,名次又好,进了翰林院,娇妻在怀,不愁钱财…”
陈禾皱眉。
释沣用了障眼法,在车夫看来,他们师兄弟不过是两个普通的中年人。
胖娃石中火没来,放在太湖石上继续对着四海真水苦大仇深,反正有四海真水在它身侧,闹不出事来。
——吞月尊者守着蛊王,没有出来,而在来的路上,钟湖的倒霉事迹已被浣剑尊者说得清清楚楚,包括季弘特意盯上此人,最初一次探查时浣剑尊者忽略过去,以为季弘针对这人还是因为陈禾的缘故,后来再查,才发现钟湖失踪前行为怪异。
屡屡惊梦而起,与新婚妻室翻脸,甚至动手殴打,分房而居。
对外行事接物忽然变得圆滑,好像一夜之间就成了多年官场浸染的老油子,与之前那个客气却有点傲慢的钟翰林截然不同。
这一对比,还有什么说的?妥妥的目标!
“只可惜没早早留意到,被人抢先下了手。”浣剑尊者传音说,“钟翰林数月前就失踪,他没有妥善隐藏自己的秘密,先是被季弘盯上,后来又被我们发现,那么在中间劫走钟湖的,究竟是谁呢?”
释沣目现冷意。
这还用说,当然是一个与季弘、钟湖有同样秘密的人。
“渊楼远在东海之上,势力虽然庞大,对中原影响却是有限,这事,不是他们做的。”释沣同样传音说。
浣剑尊者啪的一下收起折扇,笑得颇有深意:“唔,这可就有意思了,我们要找的人又多了一个!这个家伙相当狡猾,藏得真严实。”
陈禾不动声色,将河洛派的小道士又想了一遍,还是觉得对方没有什么可怀疑的,实在不行,去寻长眉老道问个究竟。
小道士在河洛派内,想跑到京城绑走一个翰林,可能性太低。
那边钟家门前已经闹将起来。
钟家涌出十来个仆役家丁,怒气冲冲的要撵人。
那妇人上前一步,厉声说:“叫你们主母出来!夫婿生死不知,她还有心在家睡觉?”
丫鬟跟着帮腔:“可怜的侄少爷!好不容易考了功名,又遭了这番劫数!娶得又是不孝不贤之人,街坊邻里评评理,我们侄少爷失踪了小半年,这侄奶奶,一个信也没往豫州老家报啊!”
四周宅邸,早有各家仆役悄悄从门缝里瞧热闹,等会主人问起何事喧哗,又能说得上话。
这小丫鬟的话一说,众人霎时惊了,连马车夫也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哟!这事是怎么说的?”
“瞒着没往钟家报信啊!还真看不出…”
众人摇摇头,话中未尽之意宛然。
听说那钟夫人是云州世家之女,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呀!
小门小户的人家,当家的出个事,还不赶紧报给亲戚族里,让一起想办法,哪有昧下不说的,这钟夫人该不会心里有鬼吧!
数月过去,怕是豫州钟家才听到传闻,更听到了钟夫人谋害亲夫的说法,难怪这么杀气腾腾的上门!
喧哗一番后,钟家仆役尴尬的将人劝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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