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堂放逐者
这辈子释沣竟然出了黑渊谷,还成了陈禾的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天衍真人百思不得其解:是这一世出现了变化差错,还是上一世陈禾同样是北玄弟子,只是少有人知道?
联想前世黑渊谷外看到离焰尊者与长眉老道对话的景象,天衍真人觉得后一种猜测可能性很大。
那边陈禾唤完师兄后,就低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几十年山壁困战,天衍真人不能说他跟这个上辈子的死对头很熟,却也知道了陈禾不少小习惯。
陈禾背在身后的左手,悄悄握紧衣摆,这正是他情绪紧张的表现。
天衍真人忍不住用奇异的敬仰眼神看释沣。
释沣岂会在意一个金丹期的小道士,就算这小道士的眼神怪了点,他此刻满心满眼都是自家师弟:衣衫褴褛(包括长眉老道,小界碎片出来的人都这样),蓬头散发,穿着一双河洛派道人给的靴子。身高没变,却黑了一些,更瘦得胳膊与腰身都没肉了。
释沣拧着眉,从陈禾裸露伤痕的小腿,看到陈禾右手拿着的那柄长弓。
弓身青黑色,看得出是仔细炼制过的,光可鉴人,材质应该是凶兽的骨头或者弯角。
旁人不知,释沣确实明白的,小界碎片根本不是他一掌打破,而是内里传来了一阵让他真元浮动的应和,紧跟着又有强悍无匹的力道冲出。
释沣目光落在陈禾脚边一堆随风散开的细沙上,那里静静躺着一柄折断的银弓。
是堪比仙器的法宝!
——只怕还是本命法器,神魂不灭,永存不损。
释沣隐约明白了,他抬头想找长眉问问,赫然发现这老道已经跑到赤玄真人身后缩着。
赤玄真人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向释沣颔首。
释沣:……
虽说赤玄真人的修为,确实比长眉还要高出那么一线,但遇到这种不要脸面,躲自己徒弟身后的老不修,释沣还真做不出当众把人硬拖出来质问的事。
其他废墟里爬出来的河洛派道人都一样狼狈,比陈禾还像乞丐。
他们拿出存放同门尸体的储物袋,一些半透明的魂魄还停留在他们身边,到处都是低低的悲泣声,害得死者魂魄在那里拼命的安慰活着的人。
有指着魂魄怒骂的化神修士,这是做师父的。
还有跪在尸体边哭泣,怎么也哄不好的化神修士,这是做徒弟的。
仅仅半个时辰不到,阴阳相隔——纵然修真者看轻生死,突如其来的悲剧前,也还有七情悲苦。
比修士们哭得更惨的是西城十三坊的凡人。
“先安抚下来,只说是半夜忽发地动,死伤无数——”豫州郡尉秦蒙毫不犹豫的说,刚才那番震动,家家户户都亮了灯,城中一片混乱。
秦蒙手下的魔修们,熟稔的跑进废墟,寻人迷晕,准备抹掉他们的记忆。
“且慢,由我派带走他们,另寻地方安置罢。”赤玄真人发话,目中有些不忍,“小界碎片里怕是已经过了几十年。”
可不是,这些幸存的凡人里,没有幼童,甚至没有三十岁以下的人。
年长者都死了,小界碎片与外界不通,亡者魂魄无处可去,进不了六道轮回,也没有新生命。多数人茫然的看着废墟,他们被困小界碎片时,还是孩童,记忆早已不分明,一朝得回,扶着嚎啕不止的家中老人,一时竟不知失措。
秦蒙艰难的点点头。
他只不过是一个筑基期的魔修,平日就是想见河洛派掌门一面都没机会,又怎敢斥责这都是河洛派抓妖惹出来的祸事,说来说去,还是那八尾狐——
“秦都尉似有话要说?”赤玄真人何等眼力,立刻瞧出秦蒙不对之处。
“这…”秦蒙咬牙,恶狠狠的说,“我虽不知有八尾狐这等妖孽,不过豫州新任的李郡守来后,我查了他的籍录,其人做过多任地方官长,均发生过修真界小门派覆亡或修士莫名被杀的怪事。李郡守前来豫州不足十天,这就又出了事,我疑心这事必与郡守有所关联。”
“是吗?”赤玄真人眯了下眼睛,回头看长眉道人。
长眉老道拍拍芥子法宝,低声说:“那妖狐死了。”
赤玄真人这才放下心来,对秦蒙说:“此事就拜托秦都尉了,这番波折,我不惧因果,但河洛派总要给修真界一个交代才是。”
秦蒙应下此事,偷听到这番话的陈禾握弓的手指再次收紧。
——豫州李郡守?
假如真与豫州新换的郡守有关,云州陈家若不出事,陈郡守根本不用离开豫州,八尾狐只怕也不会到豫州来。
陈禾心里沉甸甸的,愣愣的盯着满地废墟。
“这样站在我面前,还走神?”
一个熟悉得深深印入魂魄的声音,随即陈禾就被温热的手摁住下颔,被迫抬起头。
之前陈禾不敢抬头看释沣,当然是有原因的。
他左边眼角有一条细长的划痕,这是黑水蛛留下的,额头上还有几处伤,都是被困在小界碎片里多年,缺乏灵丹,没法治。
兽潮之前,陈禾可以面不改色,沉稳冷静的开弓,但是在释沣的视线下,他还是紧张得眼睛都闭上了。
不敢看师兄的脸,怕他发怒。
不敢看师兄的眼睛,害怕释沣追问,让长眉老道去抓狐妖是谁的主意。
多年困战,缩在山壁石缝里,裹着伤口时心心念念想着在外面的师兄,可真见到了,又只能忍着万千情绪呆站在那里——他是释沣的师弟,也是释沣的累赘,陈禾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让人看出他们的关系,看出释沣的弱点。
原以为释沣会悄无声息带自己离开,不想下颌一痛后,又被揽进了臂弯里,陈禾脸贴在释沣胸口,他愣住了,半晌后才醒觉,赶紧挣扎起来。
“师兄…”
陈禾窘迫的按住释沣手臂。
这里是废墟,可是人真的不少,他的存在暴露,会给师兄惹麻烦。
“金丹后期,就想赢过我了?”释沣的手臂,哪是陈禾现在能推得到的。
“不是。”陈禾发现挣脱不开,只好靠在师兄怀里,不安的说,“在小界碎片里,我是北玄派弟子的事,被他们发现了。这件事可大可小,但肯定会影响到师兄在外面收服魔道势力,那大雪山凉千山,又不知会借北玄密宝闹出什么——”
释沣却打断了他的话:“你在小界碎片中,待了多少年?”
陈禾一滞,似乎更窘迫:“…几十年。”
“几十是多少?”
“四十。”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陈禾担心的事情很多,其中就有他长大之后,师兄就不会再像幼时那样时时看顾了,甚至有可能丢一本秘笈,然后百年见不到释沣一面。
“竟有这么长。”释沣喃喃,然后放开了陈禾。
这个动作引得陈禾更不安。
多年苦战,他又不再是孩子,当然发现这种心情的怪异——之前师兄揽着,他感到不安,现在放开,他还是不安。这么患得患失,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一看到释沣,他就好像不会说话了,不管是修为,心境,连理智都不好使。
陈禾被自己的拙劣表现惭愧得更抬不起头了。
一只手摸上陈禾的脑门,很暖。
“都过去了,师兄在这里。”
陈禾微颤,脚边沙土忽然落下两滴水珠。
眼角扫到不远处天衍真人眼睛圆瞪,张着嘴的傻样,陈禾迅速抹掉眼泪,恶狠狠的在心里给这道士又记了一笔。
第49章 劫数
正月,豫州西城地动。
房舍尽损,打翻的油灯又在废墟内引发了一场大火。
翌日清晨,人们来到西城十三坊,只看到余烟缭缭的残景。
平民百姓甚少分家,即使嫁女,往往也舍不得嫁远,多半也还是街坊邻里。此番坐倒在废墟前悲哭的,多是哀悼故友亲朋,真正痛失骨肉至亲的,倒还没有。
沿着西城十三坊,地面皲裂。
隔街的房屋不过是瓦片坠地,撑窗的竹竿折断,这景象极不寻常。但这年月,地动之说本就是地龙翻身,看来这条地龙并不大,只有西城下面是它的脊背。
豫州城内乱成一片,人心惶惶,庙宇道观内香火大盛。
郡尉府,河洛派掌门赤玄真人借地坐守,不断有修真界各大门派传讯到来,获知八尾狐祸世的消息后,诸人大惊,纷纷派遣人前来一探究竟。
长眉老道将八尾狐的尸体往桌上一拍。
庭院里霎时沸腾。
“真的有这般妖狐,天啊!”
“四年前乐山数十散修被杀之事,怕是错怪魔道了!”
修士们窃窃私语,神色肃穆,都感到妖狐狡诈,潜藏多年。若非河洛派发现,只怕这孽畜还真能不声不响修出逆天九尾来。
到时凡世必将迎来一场新的浩劫,而死于非命的,就不止豫州数千百姓河洛派几十元婴修士那么简单了。
天衍真人苦思不语。
他开始怀疑上辈子正魔两道大战的起因——在六十年后,赤风沙漠边缘的荒石滩上,有人在白蜈仙子获得上古魔宗传承的洞窟门口,发现了北玄密宝的痕迹。
一场混战,死伤无数,最终拿到手的却是一个装满玉牌的盒子。
里面的东西真是不说也罢…
众人面上难堪,不欢而散。事后却又有人懊悔疑心:既然上古宗门感谢北玄派的玉牌都在,宝藏也有可能事先被人拿走。
虽然不说,正道却怀疑魔修,魔修又怀疑正道,各自内部又产生怀疑,某些门派甚至出现了没去的人怀疑当时在场的人,修真界气氛紧张。
最终大家把疑点落到了白蜈仙子身上,一个傻大胆的正道散修跳出来说,宝藏早在几十年前就被白蜈取走了,众人将信将疑,孰料没过几天,这散修就离奇死亡,连同庇护他的一个小派,全都横尸山门,尸体像被什么吃过。
躲在枯井里幸存的一个养气期弟子,说行凶者是一个女子。
这下不相信的人全部信了,白蜈心知不妙,立刻投靠浣剑尊者,于是庇护白蜈仙子,不肯把她交出。两方对峙间,又接连发生魔修莫名被杀之事,越卷越大,不断有人被杀。
事实上到后来,大家也明白宝藏绝无可能是白蜈拿走的,当年她获得传承的时候动静不小,修真界正在赤风沙漠围杀焚烧云州城的陈禾,大雪山聚合宗等等全都在,荒石滩洞窟中若有东西存放的痕迹或密道,瞒不住大家的眼睛。
白蜈确实只得到一个传承,玉简法器一概皆无,给她扣盗取北玄密宝的帽子,岂不是说当时在场的修士都是瞎子?
北玄密宝不知所踪,但正道魔修两方结下仇恨却是真真切切的。
修真界动荡不安了约莫五十年,最终大雪山神师凉千山暴毙,他的弟子指认凶手是一个神秘魔修。修真界认为这是魔道对正派的一次报复,遂秘密筹备对付魔修的计划,孰料还没实行,魔道第一尊者邢裂天就向正道下了战书,持续四百年的正魔两道大战由此开始。
——换句话说,这里面其实没离焰尊者什么事。
倘若两方对峙期间,死去的人,都是潜藏的妖狐干的呢?
天衍真人细细一想,顿时脊背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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