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兮娘
谢锡淡笑:“多亏那天晚上师兄守在我身边,让我能够毫无顾忌的淬炼真气。真气游走经脉,将余毒完全清除出体内, 所以脉象趋于平稳,薛神医才看不出问题来。”
薛神医当即暴跳如雷:“放狗屁!你分明欺瞒裴回不懂占他便宜, 桃花蛊一次就能解干净, 哪需要那么多次?蛊毒麻烦在于不断繁衍生长,你却能拖一个月没死, 逗我呢?”
谢锡从容不迫:“中蛊毒之后的四个月时间里, 我也活了过来。那时候师兄还在玉虚山门。”
薛神医感到自己作为神医的尊严被侮辱, 他说道:“蛊毒初期需要孵化、生长,到成熟期才会夺人性命。四个月时间,足够蛊毒生长到成熟期。裴回是成年药人,足以一次性解毒。你说蛊毒剂量大,行吧,那就剂量大。但是,如果剂量足够大,你根本撑不到现在。”
“但我确实撑到了现在,薛神医,您不能以常人的标准来衡量我。”谢锡还是好脾气的解释以及反驳薛神医对他的怀疑。
事实上,除去蛊毒剂量大这个用来圆谎的理由,他倒是没有说错。蛊毒之所以可怕就在于其孵化成长和繁衍的时期,这是个极为可怕的折磨过程,大部分人根本撑不到蛊毒孵化就会因极端的痛苦自杀。
谢锡能够撑四个月确实令薛神医惊叹,而且他还听闻那四个月里,眼前这黑心肝的还坑了不少想趁机落井下石的。如此想来,更觉谢锡深沉不可预测,裴回一小羊羔哪是他对手啊。
薛神医:“醒醒,你还不是神仙。就算是武道高手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也奈何不了蛊毒。”
谢锡:“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如果用真气压制蛊毒,情况就不一样了。”
薛神医才想起不久前他就提到过真气,只是没在意,现在再听一遍便觉震惊不已:“你已经能凝聚真气?”
谢锡才几岁?江湖中能够凝聚真气的不出十人,这十人哪个不是风云人物?但也都是些老怪物,反观谢锡还不到而立,年轻得让人畏惧。
将内力凝聚淬炼成真气已经跨出武道的第一步,在薛神医眼里就跟半仙一样,一时间他也说不准。若是真气压制蛊毒,倒也不是没可能。再观谢锡泰然自得,说话时回望他的眼神坚毅,未曾闪躲,看着不像撒谎,难道真是他误会了?
裴回插进话:“我能作证。蛊毒我不懂,但内力真气没谁能比我还懂。叔,您还真当我是小孩那么好骗?我试探过谢师弟的脉象,虽内息丰盈但时有时无,大半时候用不出来,堵住经脉穴口,将体内蛊毒堵住。几天前,谢师弟以真气逼出残余蛊毒,所以您现在把到的脉就是充盈的内息。”
薛神医瞪了眼裴回,就是他作证才更信不过。
经脉堵塞真气压制以至于每晚总会痛上一两个时辰的苦,还是有回报的。谢锡笑容温和无害,随后垂眸,不经意般的问起:“薛神医以前碰过桃花蛊吗?”
薛神医迟疑:“……医书里记载过。”
谢锡叹气。
薛神医不解。
裴回挡在谢锡面前,不太赞同的说道:“叔,纸上谈兵容易。医书里记载的,可能跟实际情况有出入。凡事要先实践过才能下决定,这还是您教我的,现在就忘了?”他摆手,制止薛神医接下来要说的话。“不管您说什么,我都相信谢师弟。”
谢锡微笑:“多谢师兄。”
薛神医那老父亲般脆弱敏感的心被伤害到,抱着杵臼奔走,去看疑似得瘟疫的病人。庭院里就留下谢锡和裴回两人,前者注视后者,专注而深情。
裴回很不自在,避开谢锡的目光,抠着剑穗。心里的烦恼落在眉头上,紧紧蹙着,左右为难。思索良久,开诚布公:“谢师弟,我知道你的心意。”
谢锡轻笑,点头:“嗯,我中意师兄。”
裴回扭头,很认真的问:“有多中意?”
谢锡:“非卿不可。”
裴回点了点头,兀自说道:“我虽不如谢师弟,没有到非卿不可的地步。我还有很多想要做的,不能放弃。”
谢锡对他人生的评价是一眼就能望到底,既通透又无聊,简单但坚定。裴回的生命里所想要坚持的东西不多,也就一两件,因此他会为了这一两件东西而持之以恒的走下去,绝对不会放弃。那是旁人不能理解但也看不到的精彩,是独属于裴回生命里绚烂的光彩。
闻言,谢锡的眸光微微黯淡,牢牢锁住侃侃而谈的裴回。他没有动作,卸去可怕的气势和独占欲,就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却让人见一眼只觉看到无尽深渊里的黑暗,任是谁也不会觉得他无害。
裴回没有察觉到谢锡的变化,照着自己的想法说下去:“……我也并非对你无意。我仔细想过了,要是换成其他人——山门里的师弟,哪怕是在山门里跟我最亲近的王师弟,我也做不到用那种方法救他。我会想其他办法救他,或者替他报仇,但是永远不会雌伏。”
裴回回头,直视谢锡:“能够让我心甘情愿雌伏的人只有你,谢锡。”
如同他最开始回答谢锡的疑问,为什么要救他?那时候裴回回答‘因为你是谢锡’,因为他是山门中第一个打败他的人,因为他是天下第一人,因为他是谢锡。
“我从小在昆仑长大,山脚下没有吸引我的地方。”他的家就在昆仑,不像山门里其他师弟们那样向往山下的红尘世界。“十七岁后,每年下山的理由只有你。”
山下的红尘世界里没有裴回热衷的,但有谢锡,所以他会下山。天南地北的找他,有时候因为谢锡学的那些旁门左道而被困住,好不容易找到又无功而返。于是回到山门里夜以继日的学习,等待来年的下山时间。
背着长剑骑着马,披星戴月,勇而无畏,目标坚定,裴回只追寻着谢锡的脚步。
那时候,谢锡是有些烦裴回的,他生性不羁,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游江南、过天山,不过随兴而起。太过顺利的人生和过于轻易就能得到的天赋和家世令他过分随意,看似重情重义实则无情无心。
冷淡凉薄,旁观尘世。万事随意、万事不能入心。
谢锡深知自己恶劣冷漠的性格,那时候心里还没有裴回,对他自然不会太好。裴回千里迢迢赶过来找到他,却因他的不耐烦而困在阵法中,连面都没见到就不得不回山门。两个月的辛苦,换来他轻飘飘的戏弄。
一想到那时的裴回比现在还要小些,还未涉世,不知险恶,天真又单纯的以为能够得到同门师弟的厚待,却没料到迎来的是冷漠的拒绝。他的内心里一定充满不解和疑惑,便是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会用恶意揣测同门。
思及此,谢锡心口一缩,好似被无形的手掌狠狠拽住,疼得喘不口气。脑袋像是受到重击,眼前黑了一阵,难受如潮水淹没了他。他向前一步,无法克制的搂抱住裴回,用了力气,死死箍住他,艰难开口:“对不起,回回。”声音沙哑,显然是真难受了。
裴回动了动脑袋,但发现谢锡实在抱得太紧,于是不动了。他眨了眨眼,说道:“你不用道歉,那时我们还不熟悉。”
没有谁必须对谁好,现在也不必因过去的慢待而感到亏欠。何况他也不是全然无所收获,至少每次都知道自己和谢锡的差距。
唔——谢锡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没有发生关系前的每次下山,目标只有一个——打败谢锡。他的表述应该没问题吧?肯定没有。
裴回面无表情的想着,然后继续说道:“在山门时听到你身中蛊毒,命在旦夕,我赶下山救你。绣球带回薛叔的信,以那种方式救你。”停顿片刻,说道:“谢锡,在我这里,你是独一无二的。”
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谢锡了。
“所以,我应当是中意你的。”
谢锡深呼吸,温柔至极:“我知道,回回对我的心意,我都知道。”他怎么能张嘴就说出那么甜蜜的话呢?直往心里最柔软的部分钻进去,把他整个人都折服,没办法抵抗。
裴回用剑挡在自己和谢锡的胸前,建议道:“你还是喊我师兄吧。我认真考虑过,我心里的确有你,但我更想继任掌门之位。等我卸任掌门之位,我们再成亲。”
这还没继任就想着卸任……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裴回:“我记得谢师弟说过,嫁娶不强求。”
不,强求的。
谢锡心情复杂。
他是万万没料到自己会比不过区区掌门之位,哪怕他现在不以为意,以后他就会深刻认识到这一点。他没有输给裴回的武道之路,没有输给诸如铁红澜那般的女子,没有输给薛神医、师父师伯等长辈的阻拦,而是倒在了掌门之位面前。
那是个,无法跨越的里程碑。
第40章 嫁给师弟(16)
神武年浦月仲夏, 高温, 半个月没有雨。江南平江桃坞爆发瘟疫,同一时间, 官府联合远在北方的鹤拓骑兵团团围住平江桃坞。十万铁骑,如修罗恶煞, 城中人便是插翅也难飞。
在此之前,武林各大世家因嫏嬛宝地藏宝图而聚集桃坞宋家庄,期间得知嫏嬛宝地就在宋家庄地底下, 进而疯狂掠夺。却在一夜间被瘴气包围,活人触及瘴气, 全身立即被腐蚀,过不了多久全身腐烂,腐烂的地方无法治愈。
更为可怕的是,被困在城中的人们发现,触及瘴气者死后竟然还会传染。
这可是瘟疫啊!
何人如此歹毒?竟把瘟疫散播进瘴气中,把他们困在城里还要被瘟疫传染,手段歹毒得令人头皮发麻。城中大半都是武林人士, 却也有一小部分不愿意撤走的普通百姓。武林人士尚且有武功内力傍身,不太轻易得瘟疫, 反观这群百姓, 却是最早遭殃的。
桃坞里面不太平,外面的武林更不太平。每个门派相当重视嫏嬛宝地而派出门里精锐弟子, 导致门派虚软, 几乎无人可镇场。以至于不过百人的铁骑围住这些昔日著名门派的时候, 无人反抗得过,全都束手就擒。
这一年,是上一个王朝覆灭和下一个王朝崛起的重要阶段,而嫏嬛宝地是天下动乱的导火索。表面的平静被彻底打碎,各门各派各王侯的野心展露头角,割地为王,天下四分五裂。
官府蠢到引狼入室尤不自知,被三言两语诓骗还沾沾自喜,以为能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殊不知,下一刻便是屠刀朝向他们的时候。
雕花长廊空无一人,忽从拐角处走出一人,足下生风,身姿挺拔。蓝白色道袍背后仙鹤昂首,掀起的衣角猎猎。他穿过长廊,来到一处僻静的庭院,庭院里种着一颗梅子树,树上青梅累累,大半落到地上泥里腐烂,无人拾捡。
裴回刚踏上台阶并听到梅子树后有轻微响动,停下脚步绕到树后见到正摘梅子的谢锡,眉头不由一皱:“城里的形势很严峻,那些武林人乱成一团,有些想要强闯出城,全被射成筛子。不听安排,仗着武功高强到处跑,结果染上瘟疫,比普通百姓还慌乱。”
最早染上瘟疫的百姓被安排在偏僻的地方治疗,本来身强体健的武林人纷纷染上瘟疫,还不听劝,坚决不肯被隔离。
谢锡在摘捡青梅酿酒,衣袖用银索襻膊束缚起来,下摆也撩到腰际缚好。闻言便抬头问:“师兄怎么处理?”
“杀。”明知道自己染上瘟疫还到处跑,不信任医师,崩溃绝望下竟想把瘟疫传染给无辜者。被拦下后还提剑妄想杀人,对此,裴回哪还会废话,直接杀了便是。
此举倒是震慑住那群想捣乱的武林人,让他们安分不少。但有些武道高手仍是心不甘情不愿,而且不知从哪里得知谢锡也在桃坞,立即过来围堵。说是请求帮忙,实则逼迫谢锡出手。
谢锡提起篮子,篮子里八分满的青梅,他拿起一颗擦干净后递给裴回:“尝尝。”丝毫不以为惧。
裴回接过,咬了一大口,酸得整张脸都皱起来。梅子肉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眼泪盈满眼眶,盯着谢锡看,颇为委屈的模样。
谢锡见状大笑:“师兄以前没吃过青梅吗?”
裴回摇头。要是知道青梅那么酸,他绝对不会吃。
谢锡伸手:“吐出来。”
裴回将那一大块的梅子肉吐到谢锡掌心,舌头舔了舔牙齿,那种酥软的感觉还存在。让他一瞬间产生‘味道还可以’的想法,但下一刻就打消再尝试一次的念头。
谢锡轻笑:“酿成酒就好了。”转身领着裴回进屋,屋里头就是酿酒坊,里面还有个储存美酒的地下室。他说道:“来了多少人?”
裴回惊讶于谢锡竟知道有人围堵,当即说道:“约莫上百人。”全是武道高手,倒也没有武道宗师。嫏嬛宝地的财宝是诱人,但也没到武道宗师出山的地步。
谢锡放下手中的篮子,拉着裴回参观他的酿酒坊和地下室,直到宋明笛过来催促才整整衣衫走出去。还未到达前厅,便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朝他侵袭而来,谢锡唇角带笑,眼神却暗下来。
裴回挡在谢锡面前,以内力回击。他内力深厚,平时不显,实则如大海般广阔。相比起谢锡化内力为真气,不断压缩淬炼真气以达到至纯至利,裴回便是大海,纵容着温厚广阔的内力,看似风平浪静,一旦掀起风浪便惊天骇地。
他将大厅里上百来个武道高手汇聚过来用以示威的内力反压回去,并在抵达终点将要伤到他们时忽然散去。磅礴的内力和精准的掌控,令人震惊,同时也震慑住他们,再也不敢仗着人多逼迫谢锡以逍遥府府主之名,跟围困城外的十万铁骑谈判。
裴回退回谢锡身后,无声无息,默默隐去存在感。谢锡一踏进大厅便引来注目,他倒是习以为常,面不改色的穿过人群,坐在厅前唯一一张太师椅。
“诸位齐聚一堂,找谢某何事?”
众武道高手面面相觑,迟疑半晌,由辈分和武功最高、即将踏入武道宗师境界的羊伯樵开口叙述如今众人被困城中的境况,言明鹤拓王和朝廷合作,设下嫏嬛宝地的陷阱引武林众高手,意图尽数歼灭。
然而鹤拓王狼子野心,几年前就统一北方,其铁骑踏至边关防线,而且创立的黄泉赋笼络不少犯下重罪的武林恶人。明显意在天下,然而朝廷以为能够凭借鹤拓王歼灭中原武林,实则引狼入室、为患中原。
北方民族视中原百姓为低贱之物,倘若鹤拓王推翻朝廷,新建王朝,中原将会民不聊生。
“谢府主,您意下如何?”
谢锡:“我跟你们处境一样,出不去。而且逍遥府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不像你们,半个门派都出动。”他笑了一下:“说起来,我还需要求你们帮助。”
围在前面的数人立刻变了脸色,有个胡子拉碴的大汉阴沉反问:“谢府主的意思,就是旁观,不肯相助?”
谢锡:“我帮不了。”
羊伯樵:“谢府主,逍遥府无数能人异士,只要您一声令下,倾巢出动,还怕奈何不了一个鹤拓王?”
谢锡:“外面十万铁骑,一只鸟飞过都会被射杀,防止消息外传。即便我府内有无数能人异士,消息传不出去也白搭。更何况——”他笑睨着在场上百个武道高手,俱都憋着气,敢怒不敢言,心怀怨气。
“我为何要救你们?”
话音刚落,如水落油锅,炸得滋滋作响。厅内众武者怨愤不满,议论纷纷:“救我们便是救你自己!”
“传闻逍遥府府主怀仁慈之心,实乃正人君子,为人光明磊落、行侠仗义,如今看来,原是名不副实。”
“现在形势严峻,没有谁能独善其身。你不出手就等死,别指望其他人救你。”
“听闻谢府主已是武道宗师,化内力为真气,一剑挡万军。何不试试用剑光挥散笼罩城外的瘴气,屠杀那十万铁骑?”
谢锡听着众人指责,面上笑容没有减少一分,倒是眼中的百无聊赖快要溢出来。好在他隐藏甚好,没人发现他的不耐烦。等到众武者指责过后,安静下来,他才说道:“我身受重伤的事,想必在座各位都有所耳闻。既然知道,谢某也不隐瞒,疗伤期间不断受到各方刺探以至于延误最佳疗伤时机。导致现如今内府真气空荡,即便有心相助亦无能为力。”
闻言,在座众武者脸色变得格外难看。他们自然知道谢锡身受重伤濒死一事,顺道还都踩过一脚,就属那羊伯樵踩的最多,当然损失也最多。正因此,他们本来就听不得刺激,只觉谢锡所谓的重伤是对他们强有力的讽刺。
如今再闻他以疗伤期间被干扰而拒绝提供帮助,便是他们自食恶果,心情更是复杂。但他们也无法,总不能强迫谢锡,探查其经脉虚伪——虽然他们在来的时候蠢蠢欲动,但在示威不成后就学会夹起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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