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兮娘
裴回点头,用符箓召集需要下山历练的师弟师妹们,然后来到汇集地点。山脚空地, 严霜雪已在原地等候多时,见到二人高兴非常,先是喊声师兄便自如地走到谢锡身边:“谢师弟,两天没见你下山,别是乐不思蜀忘记我了?”
谢锡笑了笑,推辞两句却也没说挨饿的事情, 要不然严霜雪肯定会怪罪裴回。以裴回狭窄的心胸, 必然也记一账到他头上。虽然不怕, 却也烦这小人行径。
裴回确定人数, 扭头就道:“小师妹,谢师弟,出发吧。”
语毕,众人身形一闪,转瞬即逝。修仙之人非金丹不可驭剑飞行,若要驭剑飞行也可在剑身上施以阵法或符箓。裴回此前驭剑飞行正是在剑身上施了阵法。他们都不会驭剑飞行,到底是修真仙人,脚程也是极快。
没有停歇的赶了一天一夜,终于来到掌门师父指定的小镇。小镇中近来出现妖邪害人案件,百姓告之仙盟,仙盟发布此案,便叫缥缈宗接下。
裴回走在最前头,一身靛青色宽袖长袍,轻飘柔软如仙人,面貌俊秀不堕威严,俨然是仙家气度。小镇显然是见过仙人的,虽早就见怪不怪,却也是头次见到这般俊秀的,因而裴回一行人惹来无数注目,尤以女子居多。
严霜雪缠着谢锡说话,看似和乐融融、相谈甚欢,实则一路全是她自己滔滔不绝的讲话。谢锡偶尔应一两声,笑一笑,抛出话题来引得严霜雪接下。旁人看来就以为他们相处好,连严霜雪也没有察觉到异样,进入小镇还觉意犹未尽。
严霜雪:“不知道爹让我们来小镇处理什么案件?”她左右看看,再次说道:“百姓安居乐业,没有愁闷烦忧,镇里也没有邪气,怎么就说是妖邪作祟?”
谢锡温声回应:“我也不知。”
严霜雪转了转眼珠子,抿唇一笑:“我去问师兄。”说完,果真跑去询问裴回,不到一刻钟又跑回来:“我知道情况了,听说是小镇里的富户,半个月前替家中亲子办了门亲事,结果半夜那亲子被新娘子吃得只剩下个脑壳。”
话音刚落,旁侧听着的众弟子七嘴八舌纷纷讨论起来,有人猜测吃人肉的妖邪,有人说小镇没有邪气,不该有妖邪。
严霜雪问谢锡:“谢师弟,你说是不是妖邪作祟?”
谢锡:“新郎半夜被吃剩个脑壳,可能是人为吗?邪修手段残忍,少有食人者,何况若真是邪修,怎会只吃新郎一个?”
严霜雪:“说的也是,邪修一向爱斩草除根,要真是他们所为,新郎官全家都会被灭门。难道真是妖邪所为?哪些妖邪会扮成新娘子吃掉新郎?谢师弟,你觉得会是什么妖邪?”
此时,裴回突然插话:“到了。”他瞟了眼谢锡,然后看向严霜雪,对众人说道:“还未到现场看过,不必胡乱猜测。假如心里猜出妖邪,容易先入为主导致判断错误,这是出外历练的大忌。”
众人低头,被教训得有些羞愧。有人偷偷觑了眼开口猜测是妖邪而引众人‘先入为主’的谢锡,纷纷意识到大师兄不喜新入门的谢锡。当众驳斥,丝毫不给面子,等于直接打脸……
不过也是,缥缈宗众人都知道大师兄和小师姐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感情深厚。大师兄面对小师姐时还会微笑,谢锡一来却直接抢走小师姐的所有注意力,难怪大师兄会针对谢锡。
严霜雪吐吐舌头,“师兄教训得是。”
裴回脸色缓和许多,然后看向谢锡:“谢师弟?”
谢锡笑容不变,颔首,垂眸。
堂堂七十二仙门之首缥缈宗首徒竟这般沉不住气,心胸狭窄不说还囿于儿女之情,眼界也狭小,不堪为首徒之位。
对于谢锡谦逊的态度,裴回心中慰藉。他正是担心谢师弟恃才傲物,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修真之士越是天赋高就越要脚踏实地、虚心求教。
哪怕是凡间小镇一食人妖邪也要小心谨慎,切记不要光靠描述和传言就妄下定论。判断失误,可是会招来莫大祸患的。
裴回对于谢锡是非常欣赏的,然而所有人都觉得他在针对谢锡。
小镇富户姓蔡,本是外地人,搬来住不到两年。半年前,蔡夫人到城外庙里上香,路上崴了脚,遇到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那姑娘替蔡夫人治好脚,又亲自把她送回家。
蔡夫人感念她的恩情,请她在家里住下。那姑娘无父无母,盛情难却之下就住下来,一住便是半年。她勤快聪敏而且孝顺,帮助蔡夫人将蔡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蔡氏夫妇越看她就越喜欢,于是想将她许给自己儿子。
姑娘同意了,于是蔡家举行成亲仪式。一个月前,成亲夜里,蔡少爷被吃得只剩下头骨,而新娘子消失不见。曾有仆人夜里起身,说是偶然见到院里有红影闪过,仔细回想,可不正是那新娘子?
蔡夫人受刺激过大,病倒在床。接待裴回众人的是蔡富户,他难掩悲伤,恳请裴回:“众位仙长如能替我儿报仇,蔡某愿把身家尽数奉上。”
裴回:“不必。斩妖除魔是我们的职责,麻烦您详细描述当夜情形以及失踪的新娘子。”
蔡富户说道:“她自称苑娘,模样是顶漂亮,聪慧孝顺,乖巧懂事,样样精通。说是世家妇也担得起,我们夫妻还有犬子都极喜欢她。未曾强迫,她也答应嫁娶,却在洞房花烛夜吃掉我儿——分明是吃人的妖邪!诓骗我夫妻二人,亲自把儿子送到她嘴里!”
严霜雪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是哪些妖邪。吃人的妖邪不少,可是要先靠近、诓骗、相处半年时间然后成亲,结果在成亲当晚吃掉新郎——“更像是在报复。成亲之日,众人喜气洋洋的时候让你们瞬间跌落地狱。”
“蔡老爷,你是不是曾经得罪过谁?是否仇家报复?”
“仇家?”蔡富户茫然说道:“我们行商在外,不可能未曾得罪过人,但说到断人香火、杀人害命的仇恨却没有。我知道凡事留一线的道理,良性抢走有,从来没有恶意逼死过人。更何况,那吃人的分明是妖邪,难道我还得罪过妖邪不成?”
蔡富户这话倒让众人无言以对,严霜雪问裴回:“大师兄,你想到了吗?”
裴回:“如果没猜错,你们招来的是一只怨怅。”
“怨怅?!”
严霜雪:“大师兄,怨怅是什么?”
裴回:“旧时沿海曾有富户女,终温且惠,淑慎其身,众口称赞。遇人不淑,所嫁非人,受尽虐待而死。死后怨气冲天,化为没有神智的怨怅,凡间称为鬼新娘。她们终日徘徊山林,无法进入城镇里,但会化身为美丽贤淑的女子勾引他人。”
他对蔡富户说道:“想必是怨怅化为美丽女子欺骗蔡夫人,蔡夫人将她带进府中住下来。你们称赞她的贤淑,聘她为媳,她自然会应下来,然后在新婚之夜吃掉新郎。”
蔡富户满心不解:“我们待她如亲女,没有对不起她。她为什么恨我们?”
“怅者,迷茫无神智。怨者,怨恨之气凝结。那是妖邪,不是人。怨怅是生前凄苦死去的新娘子的怨恨凝聚而成,这些新娘生前未嫁时无一不是贤淑女子,夫家对她又敬又爱。嫁过去后,操持内外,不得休憩还会被责怪虐待。夫家态度前后不一,逼死新娘,因而怨气深重。你们对她越好,她就越恨。”
蔡富户想不通为何平白遭这罪,听完裴回的话,又悔又恨。可是悔恨也晚了,唯一的儿子已经被吃掉,救不回来。他叹口气,还是请求仙长抓住那怨怅:“但愿不会再有人受害。”
裴回答应下来,众人先留在蔡府住下。严霜雪询问裴回:“大师兄,我们去哪里抓那只怨怅?”
裴回:“她还在府中。”
严霜雪一惊:“什么?!那还不赶紧抓住她?”
裴回转身,严肃说道:“怨怅还在府中,她只有在成亲当晚,作为新娘子才会杀人。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找出潜藏在府中的怨怅,防止她勾引其他人被带出府。”
严霜雪并众人立即应道:“是!”
裴回:“散。”
众人纷纷作鸟兽散,连严霜雪都兴致勃勃要去寻找怨怅,抛下谢锡跑了。裴回有些好奇:“谢师弟不去找怨怅?”
谢锡:“我不熟悉这些,找也不知去哪里找。”
裴回:“我倒是忘记你才入门不到半年,不过正是因为不熟悉才该跟着其他人一起。”想了想,便又说道:“算了,你跟在我身边。”
怨怅狡猾多端而且手段凶残,不是新入门的年轻弟子能应付的。谢锡什么规矩都不懂,难免遭到欺负,若是因此落下阴影影响心境种下心魔,就是他的罪过。
“每次试炼成功,都会根据弟子们完成试炼任务的程度进行加分。分数可以换取在修真界使用的流通货币,用以购买符箓、飞剑、仙禽等等。
谢锡:“我知道这些。”
裴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便好。”踏上阶梯,走了两三步,还是没忍住回头对他说:“谢师弟,你先前吃饭和购买符箓的花费,都是我先替你垫付。分数不好赚,师兄也没存下多少,那些……是借你的。”
他内心是十分窘迫的,但思及为数不多的分数,还有炼器阁的新剑,处处都要花费。裴回抹掉脸面跟谢锡要回那些花出去的,须知他虽是缥缈宗首徒,每月发给的俸禄和自己接任务积累下来的分数是很多,但架不住开销大。
无人知道裴大师兄大手大脚,见猎心喜,尤爱收藏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洞府中全是对于修炼没多大用处的黄金被、琉璃盏等等,几乎是他身家的大半。
外人自然不知晓内情,但听得这话也要对裴回降下印象分。堂堂仙门大派首徒扣扣搜搜,不嫌惹人笑话。
此时,谢锡对于裴回的不满达到顶点,想着恢复身份后就废掉裴回首徒的身份并将他赶出缥缈宗。此类心术不正、眼高手低之人,难堪大任。
裴回:“谢师弟,你就同我住一间房吧。”
谢锡:“好。”
二人便就同住一间房,白天夜里,谢锡都会出府,也不知他是去哪里。裴回叮嘱他不要留恋凡尘人间,谢锡好脾气的应下来,却也没有听,只是出去得隐蔽没让他发现。
即便同住一屋,两人也少有交流的时候。谢锡从不主动开口,裴回也不是多话的人,虽然他以为谢锡是个好脾气的,同他住应当不会无聊。谁知谢锡也不说话,多少让裴回觉得寂寞。
偶然一日途径雕花长廊,见到远处花园凉亭中,众人围着谢锡,后者笑语宴宴。裴回见状愣了一下,便上前去打招呼,众人见到他也都高兴,反观谢锡却闭上嘴不再说话。
裴回疑惑,想着谢师弟莫非是讨厌他?
当然,裴回直接问:“谢师弟是否不喜我?”
谢锡回身,笑道:“大师兄怎么会这么想?”
裴回:“你一见我就寡言少语,不是不喜欢又会是什么?”
谢锡:“大师兄喜静不爱动,我怕叨扰。”
裴回恍然大悟,摆手道:“无碍,我不怕热闹。你有问题尽可来问我。”
谢锡定定看了裴回几瞬,笑了笑:“好。”
应了好,却还是我行我素,不怎么同他说话,好在遇见的时候会点头问好,倒不至于让人觉得是故意冷落针对。裴回又是不善于揣度人心,以为师兄弟之间的误会尽数融解,依旧亲密无间。
裴回给众弟子的时间是两天,两天时间内找到怨怅。最后一天时间里,严霜雪使计抓住那只怨怅,众人才发现那怨怅原来就一直藏在庭中央那棵繁茂的古树树身里。庭中央每日人来人往,怨怅就在众人眼皮底子下,还真是猖狂。
严霜雪美滋滋地说道:“谢师弟果然聪明,提醒我们注意府中男子,如果精血亏损大可利用他引出怨怅。大师兄,你不知道,府中竟有男仆被勾引,差点就让他把怨怅带出府放跑了。”
裴回点头:“那得记一功,谢师弟人呢?”
严霜雪:“说是出去办事,好像是要采买些东西。”
裴回:“你们先回宗门复命,我在此等他。”
严霜雪便带着剩下的人回宗门复命领取分数,裴回则留在蔡府等待谢锡,等到日落也未见人回来,心中担忧便动身出去寻找。日落后,街道也没多少人,酒馆正关门。裴回上前询问是否见过谢锡,因谢锡是缥缈宗装扮,故而酒馆店小二有些印象。
“似乎往城外走去,近两日总见到那位仙长出城。”
裴回不解谢锡出城的目的,但城镇之外多是山野。日落后,山野多鬼魅妖邪,凭谢锡不过璇照境的修为恐会被啃成白骨。心下担忧,脚步不停的跑到城外山野寻找谢锡。
途中也遇到一些鬼怪妖邪挑衅,统统被一剑解决。不知不觉中,裴回发现自己竟然深入到山林中。此时,天色已晚,鬼魅妖邪闻生人之气蜂拥而来。
速战速决才行。
裴回从百宝乾坤袋中掏出从百宝阁里头买来的寻人专用罗盘,然后拿出丹书阁购买的符箓放进罗盘中间,把谢锡的名字和头发放进去。旁人总道买这些东西等于买回一堆垃圾,那是他们不知妙用。
每回带弟子下山历练,总有人不听劝告擅自行动,一旦失踪便可用这方法寻人,百分百能找到。故而裴回每次都会提前收集每个弟子的头发,之前收集不到谢锡的,便同他睡一床。
谁知谢锡竟无脱发,半根也没有!
裴回那时心里滋味如何暂且不说,反正是半夜偷偷剪断一根藏了起来。至于他的所作所为全被谢锡看在眼里,再次降低印象分就不必多说,反正裴回也不知道。
循着罗盘来到一棵老树旁,忽听得女子低泣,一阵接一阵,十分凄厉。裴回绕过老树见到一女子背对着自己正把脖子伸进一个老旧的绳套中,未及多思,立刻救下女子。
女子拼命挣扎,一心求死。裴回喝止她:“世间不平有千万,你又何苦寻死?”
女子果真不动,低垂着脑袋,长发密密地盖住脸,幽幽说道:“既然不想奴家死,那公子替奴家死吧。”
老旧绳套猛地套进裴回的脖子里,但裴回早有防备,早便用剑柄抵住老旧绳套,拔剑劈裂绳子。而那女子猛然暴起,露出一张青紫恐怖的脸,舌头长至胸前,獠牙尖锐。
裴回蹙眉:“吊死鬼?”
山野中时常有人来此上吊,久而久之怨气凝聚,形成名为吊死鬼的妖邪,引诱残害无辜过路的人。既是妖邪,理当灭杀。
裴回毫不犹豫杀死眼前的吊死鬼,继续寻找谢锡。一路上遇到不少假扮成孩童、老人的妖邪,他仿佛全都上套,但也没让这群妖邪得逞。
裴回一心寻找谢锡,殊不知谢锡就在他头顶云层中看他,先是嗤笑,后是觉得他愚蠢,山野中哪来那么多老弱妇孺?偏偏上当无数次。再后来就知道裴回心里跟明镜似的,就是故意上前试探,若沾人命者便杀,若还未沾人命就超度。
放在旁人眼里,就是裴回慈悲,但在对他心存偏见的谢锡看来,却变成妇人之仁。谢锡看了许久才离开,来到一处瀑布前等待裴回。
半个时辰后,裴回果然找到瀑布来,头发和衣衫有些凌乱,见到谢锡时微微蹙眉:“谢师弟,你出城进山做什么?”
谢锡:“我来找寻东西。”
裴回:“找什么?”
谢锡:“事关隐私。”
裴回眉头紧皱,瞪着他看了半晌,说道:“夜里不要独自一人进山,山中鬼魅众多,你独身一人容易出事。”言罢,便再无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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