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猫八先生
密信之上,是原宁同杜晏的一次长谈。
成瑜垂目细细看了许久,嘴角终是勾了勾:“果然如此。”
其实密信之中,杜晏并未言明当初暗算成瑜之事究竟是为何,然而他却没有反驳原宁的说法。
看着信上的字迹,成瑜又回想起当初之事来。
那日,被杜晏使计关于地牢之中后,成瑜一时之间,确实是无法接受。
他在成国收到杜晏送来的信,见到对方信中隐晦提及的思念之意后,甚至没有片刻犹豫,就混在使者团中前往原国,只为见上一面。
在路途之中,成瑜甚至考虑过同杜晏共治天下的可能性。然而,杜晏的那杯酒,将他胸腔中那颗火热的心,浇了个透心凉。
就在被关于地牢之中,成瑜心中几乎一片死寂之时,原宁却突然闯入地牢之中。
原宁一见其中的情况,表现得极为激动,并表示要去质问自家兄长为何要做出这些事情来。当时成瑜的心完全沉浸于痛苦之中,也就没有阻止原宁莽撞的举动。
在原宁第二次进入地牢的时候,成瑜却开始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杜晏行事周密,心计过人。单凭单纯的原宁,怎么可能一次又一次的瞒过杜晏的眼睛,闯入这鸣凤殿的隐秘地牢之中。
除非这一切,皆是杜晏有意为之。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成瑜试探地将自己的令牌交予原宁,让原宁到聚才楼去寻人。
成瑜从未在杜晏面前刻意隐瞒过他同聚才楼的诸多联系。
若杜晏真是要置他于死地,或是要借此机会成就霸业。他定然不会让原宁如此轻易同聚才楼中的成瑜的手下联系上。然而一切都十分顺利,原宁带来了他埋在聚才楼的暗线,很快便将他从地牢之中救出。
从那昏暗无光的地牢之中离开的时候。成瑜觉得自己从未看清杜晏。无论是当初那个表面恶毒的长公主还是现在这个胸有沟壑的原王。
虽是满心疑虑,成瑜那颗冰封的心,却又悄然跳动起来。他将一直带在身边从未离开的杂佩交由属下,嘱咐对方择机放入杜晏寝殿。
临走之时,成瑜一把火烧了鸣凤殿。他以此举,在同过去告别,同过去那个长公主告别。
出城之后,成瑜突然心中一悸,便神差鬼使的勒马回身。
远处城墙之上,他见到了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身后是被鸣凤殿大火映得发红的天,和漫无边际的积雪。
一切的界限皆是模糊的,城墙之上的人,在成瑜眼中却是莫名清晰。
在这一刻,成瑜总算是明白。
那人并非是翱翔天际的凤凰,仅是梧桐露水尚不足以供养他。他始终立于云端之上,缥缈且捉摸不定的,若是没有最为强大的实力,永远也无法将之握在掌心。
成瑜看着风卷起那人的披风,看着那人拉开弓弦。
他想起多年前,那个对着自己拉开弓弦的女童,成瑜突然就有些心意相通之感。
杜晏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为了斩断两人之间的过往情谊,为了今后兵戎相见之时,彼此都无后顾之忧。
箭矢破空而来之时,成瑜没有动。他知道杜晏不会杀他,对方既是能放他离去,便不会杀他。
这一箭,大抵上是要让他受些伤,借此彻底恩断义绝。
成瑜等着剧痛传来,却只听到咔擦一声,头上玉冠应声而碎。
玉冠落于雪地之上时,成瑜呆了一瞬,随之涌上心头的,却是欣喜之意。
那人终究还是心软了,即便一路都状似无情地走了下来,在这最后时刻,他还是不忍伤了自己。
在想明白的瞬间,成瑜觉得脸颊有些冰凉,他心中疑惑,为何明明是绝处逢生的喜悦之情,为何会流泪。
他伸手摸了摸脸颊,喃喃道:“原来是下雪了。”
成瑜最后看了一眼城墙上的人,虽说仍旧不知对方目的,却已经知晓对方前行的道路是何方向。
如你希望同我在战场之上相见,那便如你所愿。你想要去往何处,我会同你并肩而行。
成瑜调转马头,疾驰而去。待到再度回到此处的时候,他定是会知晓一切,也再不会让这片天边云,再从掌心溜走。
第50章 历史权谋片噩梦
那日送走原宁之后,杜晏继续按部就班地执行计划。最艰难的部分都已经过去,接下来对于他更是没有什么难度。
杜晏想要加快成瑜称霸之路,只得自毁长城,通过原国的内乱,顺理成章的将成瑜送上天下至主之位。
原国一直是三国之中,实力最强的。然而,这个庞大的国家,实则内部早已腐朽。
原国的权势,土地和财富,悉数集于贵族阶层,即便是王,轻易也无法动摇这些贵族的根本。
整个原国,只是维持着一个繁华的表象。骨架已然腐坏,其余部位再强健也是徒然。杜晏所需要做的,只是要提前将矛盾激发出来。
杜晏直接开始推行改革之策,削弱贵族阶层手中权势,试图将权力悉数收拢于君王手中。
废除旧世卿世禄制,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废除井田制……条条款款,没有一条不是触动贵族阶层之利益之新政。
原常在位之时,忧心大将军势大,培养出不少权臣用以分权,实则导致君王手中权力愈加分散。
如今,杜晏本就即位不久,尚未稳定朝纲,就大动干戈,试图触动贵族阶层的根本利益,自是导致强烈反弹。
杜晏颁布的政策,虽在平民百姓之中呼声甚高,推行起来却是遇到各方阻力。那些的高傲的贵族阶层,甚至觉得新王触动自身利益,即便在新政之外的日常政务中,也是消极反抗。
一时之间,杜晏在朝堂之上可谓是举步维艰,处处碰壁。
就在众人皆以为新王定是焦头烂额,用不了多久就会妥协之时,杜晏却是神情淡定坐于殿中。
他现在考虑之事,同新政推行毫无关系。推行新政,只是他计划的第一步,既能激化原国之矛盾,也能为今后成瑜一统天下后推行新政提供前车之鉴。
如今原常原珏已是蠢蠢欲动,按捺不住要开始搞事情。
杜晏自当助他们一臂之力,让那些顽固且势大的北方封地诸侯,同这二人搭上关系。
他又将手中关于当初之事的证据,仔细看了一遍,这才悉心折好。
小捌见杜晏将密信送出,终是忍不住问道:“虽说这只是梦境世界,但为了把成瑜推上帝王之位,你如此对待自己的国家,心里真的没有丝毫负担?”
“你也知道,这只是梦而已。”
小捌口气有些担忧:“我只是有些担心你,虽说你身负伯奇血脉,却终究还有人类血脉的。人类,最是容易被情绪所控制……”
杜晏想了想,还是解释道:“你以为我没想过这些问题吗?其实即便没有成瑜,原国也会走上毁灭的道路。”
“为什么?”
“有句话乃是不破不立,原国贵族向来高高在上,如今平民百姓的处境颇为艰难。而且,还有极北之地,那些尚未开化的游牧民族。”杜晏说,“中原诸国,如不能迅速统一且强大起来,游牧民族入关之时,整个原国百姓都会陷入灭顶之灾。”
小捌一直以为杜晏始终都只把此处当成一个梦而已,所以才会冷静得近乎没有感情地按部就班地执行每一步计划。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杜晏在某种程度上,把这梦境世界当成了真实世界,在结局无法变更的前提下,为梦境世界规划一条最完美的道路。
不久之后,原国政权又发生剧变。
太上王原常同其庶子原珏,逃离原国都城,在北方封地诸侯的支持下,建立北原王朝。
与此同时,北原王朝将当初成王之事告知天下,称原晏为谋取王位,同当初尚且还是质子的成王相勾结。
正是因为原晏他私放质子,才导致原来只能依附于原国的成国实力大增,成为如今足以同原国相抗衡的存在。
此言一出,天下哗然,不少本就因新政而对原王不满的诸侯,纷纷倒戈支持北原王朝。
原王原晏大怒,自汝河边疆召回大将军吴起,挥师北上,讨伐北原王朝。
这一仗,一打就是两年,就在原国因内乱元气大伤之际,成国对原国宣战。
原国内乱的数年中,成国却是休养生息,实力大增。
如今大将军的兵马恰巧深入北原王朝腹地,自是回援不及。成国大军一路势如破竹,直入原国腹地,如同当初江亡之时那般。
甚至有不少城池的郡守,早就已在私底下投靠成国,见成国大军前来,大敞城门,直接改旗易帜。
曾经的霸主原国,终是遍地飘起了成国旗帜。
***
杜晏立于王座之上,看着身披铠甲的成瑜,一步一步踏入殿内。
他回首,只是轻轻一摆手,身后大门轰然关上。空荡荡的大殿内,只剩下杜晏同成瑜二人。
一如多年前在雪地中初遇那次,杜晏微微垂下眼睛,看着成瑜立于台阶之下。
当初的成瑜,卑微而任人宰割。如今两人的处境,却是恰恰反转过来。
“你赢了。”杜晏开口道。
成瑜怔怔看了他片刻,才开口问:“你为何不走?”
杜晏嗤笑一声,似是觉得这个问题非常可笑:”走?如今已是你成氏天下,我还能走到哪去?“
“极北之地,吴起手中还有供你翻身的兵马。”
杜晏反问:“然后呢?再像我的父亲那般,龟缩在北方苦寒之地,自我安慰般地弄出个北原王朝来?”
“我原晏,岂是是输不起之人,垂死挣扎,苟延残喘太过难看。”杜晏道,“成王败寇,我自是应当在此等你。”
成瑜没有再吭声,而是抬脚走上台阶,步伐之坚定,每上一步都似乎要在台阶之上留下脚印。从头至尾,他的眼睛都没有从杜晏身上离开片刻。
随后,他停在了杜晏面前。
杜晏如今已然及冠,身高却依旧不及成瑜。眼前之人,铠甲之上甚至还带着血腥之气,如山岳般的压迫感铺面而来。
“原王。“成瑜低声唤了句。
杜晏抬手将头上的冠冕取下,脸上并没有太多狼狈之色。他将冠冕浑然不在意的掷于一旁,随后开口道:“如今境地,你唤我一句原晏即可。”
成瑜没有说话,而是从衣襟之中摸出一物来,又上前一步。
杜晏看清楚他手中所握之物时,却是微微一愣。
那是一串杂佩,同数年前成瑜留下的那串相似,看来皆是他亲手雕刻。但在款式之上有些差别,此前的那串杂佩精巧有些偏女气,这串却是纯然适合男子佩戴的式样。
成瑜在这个时候,拿出一串杂佩,意欲如何。杜晏满心疑惑,只是在此情此景,若是开口质问,却未免显出几分怯意来。
杜晏便只是挺直了背脊,看着成瑜上前一步,细心将杂佩系在了他的腰带之上。
系好之后,成瑜也没有退开,而是替杜晏将身上王袍每一丝褶皱都整理妥帖。
两人的距离很近,杜晏甚至能听到成瑜的呼吸声,就这么沉沉地打在他的耳廓,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杜晏终是忍不住,伸手轻轻推了成瑜肩膀一下,开口道:“你这是何意?”
成瑜也未坚持,顺势退开一步:“当初那串杂佩,乃是赠予长公主原晏。现在这杂佩,却是赠予原王原晏。”
杜晏视线落在地上冠冕之上,讽刺一笑:“原王?拜你所赐,我现在只是原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