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uoduo
他一个才入京第一天,势单力孤的少年,拿什么去操控这样大的赌局?
而且若“飞雪”那一局果然是他做了手脚,那他云起, 就是个装神弄鬼的骗子,那么后面秦毅赢得两局,也该是他做了手脚才对。
这也太看得起他了。
长公主微微一笑,柔声道:“你没有,不代表别人也没有啊!”
云起当然知道她口中的“别人”是谁——定国公,顾云卿。
云起自嘲一笑,若是换了前世,那个人说不定真的会站在幕后操控一切,大费周章只为博他一笑,但是今生……他云起何德何能,值得他费这般心思?
只是这话自然不会说出来,他也不会义愤填膺的抗辩,说什么“凭我云起的相术,何须用这种下作手段”之类的话,坐起身子,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道:“所以说,还是和我没关系啊!”
既然有手段的是“别人”,和他云起有什么关系?
长公主眯起眼,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打,道:“你这样耍无赖,可非君子所为哦!”
重生以来,每每一想起那个人,云起就会觉得心身俱疲,而今天提到他的次数,也太多了点,此刻终于耐心耗尽,不想再笑脸迎人,道:“耍赖总比傻乎乎的被人拉下水强,不是吗?”
真当我和你那个傻儿子一样,这么容易被人骗?
按照长公主的说法,现在他是最大的嫌弃人,是众矢之的,所以应该主动站出来,查明真相,找出真正的幕后黑手才对。
但事实上,云起先前那句“没本事”,已经让他立于不败之地。
他云起,做不了这么大的局,诚然顾云卿可以,但全天下知道云起和顾云卿有关的人,有几个?
在知道他们关系的人里,觉得顾云卿会为他做到这一步的,又有几个?
只怕连长公主自己,都没这样想。
他自己傻乎乎的跳出去,在那些人眼里,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原本亲近融洽的气氛中,云起忽然冒出这句话,听得刺耳的很,长公主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安静看了他许久,才又笑了笑,笑意却只浮在表面,未达眼底。
缓缓道:“先前本宫还觉得,你很像曦儿,现在看来,你们一点都不像。”
云起点头,道:“承蒙夸奖。”
夸奖?
长公主眯起眼:“嗯?”
这一声“嗯”中,带着浓浓的危险的味道。
她身为长公主,身份尊贵无比,又曾历经诸王夺嫡之乱,只一声意味不明的“嗯”字,若听在常人耳中,只怕立刻便要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只是要吓到云起这位“世外高人”,却还差得远。
随口道:“在公主的故事里,我看到一个愚蠢透顶、自私自利,只知道以自我为中心,而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一直没完没了给周围的人制造麻烦,却永远一副无辜面孔的女人……
“平白无故的,被人说自己和这样一个人像,难道是一件值得高兴甚至骄傲的事?”
“砰!”
长公主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震的茶盏当当作响,冷喝道:“云起,你大胆!”
云起随手端起茶杯,笑笑道:“公主殿下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吧?”
为什么他在这个故事里,听到的顾云曦会是这样一种人?
或许是因为事实便是如此,或许是因为,讲故事的人,就是这样想的。
面前这个人,口口声声和顾云曦感情深厚,连对容貌和她有七分相似的顾瑶琴,都另眼相待,可为什么,在整个故事里,没有提到一点点,那个人的好?
为什么对犯了一个小小失误的顾瑶琴,抛弃的如此彻底?
所以,她对那个叫叫顾云曦的女人,根本就看不上眼吧?
云起一手掀开盅盖,低头正要喝茶,一只修长洁白的手强硬的按在茶盏上,很是无礼的中断了他端茶送客的动作,道:“最后一句话。”
云起一抬头,就看见长公主那张恢复了一惯僵硬表情的脸,于是放下茶盏,道:“公主殿下请讲。”
长公主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淡淡道:“是,我的确不太喜欢顾云曦,但这并不影响我对她的感情,从她生下来的那一天起,我就和她在一起,我抱她的时间,比抱玉儿的时间都长。
“你可以不信,我也不必你信。但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我可以帮你一次。
“你或许知道,上次在赌马中输了重注的,并不止我一家。
“那些人个个家世不凡,而且,也不是那么讲理。所以,不是你不想下水,就可以不用下水。”
“这件事,我可以替你一力承担,保证你不受任何骚扰。但相应的,你也要为我做一件事,一件对你来说,轻而易举的事。”
云起笑笑,道:“公主殿下请讲。”
长公主道:“帮我算一个人的生死和下落,无论最后能不能找到他,我都不会再让人找你麻烦。”
她伸出手,正要从袖中取出东西,却见云起忽然将放在太师椅扶手上的手缩了回去——这样明确的信号,让她的动作一僵。
云起摇头道:“好叫公主殿下知道,我算命的规矩之一,就是只替本人测算。”
长公主看着他,不说话。
云起继续道:“我只为求卦者本人算命,结果也只会告知他本人。若他不在,亲人求问其安危,也可。”
替人追查仇人行踪的事,不做。
长公主摇头嗤笑一声,道:“那赛马场的事又怎么说?”
云起笑笑,道:“规矩是我定的,所以我当然不在规矩内。”
我想算了,当然就可以算。
所以说,所谓规矩不过是借口。
长公主默然片刻后,道:“云起,只是算一卦而已,你连……”
她实在想不到,这少年,竟然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她。
若他的卦着实珍贵也就罢了,事实上,这小子为了不让秦毅打扰他玩蹴鞠,都会算一卦打发他走。
真正的举手之劳而已。
云起终于耐心耗尽,一双一清如水的眸子静静看向长公主,平静道:“我知道如长公主这般身份的大人物,凡事一为立场,二为利益,三为喜好。
“那么长公主殿下不妨站在我的角度上,替我想想。
“长公主原本就不信什么卜卦算命之说,我若果真算了这一卦……”
云起笑笑,道:“不准,公主怕是会说;‘果然是个招摇撞骗之辈!那日的赌局,他能屡屡言中,必然有鬼。’
“若是准了,则又会想:‘果然此事和他脱不开关系,不然怎么能猜到这个人藏身之处?’……是也不是?”
云起问了话,却不等长公主回答,又自顾自道:“所以说,公主殿下口口声声,说只要我算了这一卦,就会为我一力承担此事,再不许人找我的麻烦。
“其实事实正好相反,我只要算了这一卦,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这件事,才是真的再也脱不开关系……而且,公主说‘为我’一力承担,这句话本身就已经将事情扣在了我头上,不是吗?”
“公主殿下,你说……”云起笑了笑,微微侧头看向长公主,道:“我清清静静的在山上种我的菜,泡我的温泉,不好吗?为什么要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长公主脸色有些难看,深吸口气,道:“你和顾云卿之间的关系,别人不知道,陛下可是一清二楚的,若是陛下……”
这是要图穷匕见吗?
云起缓缓站起身来,面向长公主,抬起左手抓住自己的衣襟,轻轻一拉。
纤细而白皙的肩头顿时袒露在空气中,深红色的伤疤,衬着嫩白的肌肤,越发显得狰狞可怖。
“你……”
云起重新拉起衣襟,道:“明镜寺之战时,长公主并不在场,所以可能不知道,我是真的,差点死了。这么粗的弩箭透体而过,速度连肉眼都看不清,若我反应稍慢一点,现在尸体都快烂了。”
长公主皱眉,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及此事。
云起继续道:“这是没办法预谋或预演的事情,生死一线间,反应全凭本能……所以陛下信我。
“说句不要脸的话,只怕陛下此刻,信我比信公主殿下,还要多一点。”
云起用手指隔着衣襟,轻轻点点自己肩头的伤,道:“也许当日没有我那一抓,陛下也未必会有生命危险,但我听闻当今陛下最重情义……
“我有没有救到他,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救他之举,这就够了。
“有此一事,未必能保我一世荣华富贵,但若我只想,清清静静的在这山上养花种草,泡泡温泉,还是没问题的……不是吗?
“除了师傅不在身边,如今的生活,已经是我一生所求了。放着这样的日子不过,主动卷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里,将皇上的信任和感动,一点点消磨殆尽……
“长公主殿下……”云起看着她,道:“在殿下眼中,我云起,就是这么蠢的人吗?”
长公主缓缓起身,慢慢拍手,道:“云公子自然不蠢,只是不知道,若陛下听到你这番言论,会如何着想?”
云起道:“一样的话,听到公主殿下的耳朵里,是卑鄙无耻,但听到陛下耳朵里,说不定会觉得我坦率可爱呢?不是吗?”
长公主再度摇头失笑,叹道:“罢了,既然你对本宫误会已深,那本宫说再多也是无用。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云公子,再会。”
云起抱拳,道:“长公主殿下慢走。”
长公主点点头,缓步出门。
云起没有送她出门,回到案前坐下。
青一进门,道:“公子……”
云起见他一脸挣扎,道:“想说什么?”
青一一咬牙,猛地半跪下来,抱拳道:“公子明鉴,赌场的事儿,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绝对没有把公子要去赌马的消息,传给任何人,场上我们买了什么,也没告诉过任何人……”
云起打断道:“和你们没关系,那和定国公呢?”
青一身体僵硬了一下,又斩钉截铁道:“我们兄弟是定国公派来的不错,但我们暗卫的规矩,一辈子只会有一个主子。
“我们既然认了公子爷,这辈子便只听公子爷一个人的话,便是定国公和陛下,也不能越过公子爷,对我们发号施令。
“我们也绝不会自作聪明,私自替公子爷您拿主意。请公子明鉴!”
也就是说,赌局的事到底和顾云卿有没有关系,他们并不清楚。
暗卫的存在,在云起这里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青一几个是不是暗卫,还有待商酌。
不过云起对他们的身份原就没什么兴趣,随口问一句就罢了,哪里会去刻意追根究底?只要知道他们并无恶意就够了。
挥手让他起身,伸个了懒腰,道:“去叫上青二,我们回去泡个温泉松松筋骨,图纸明儿再画好了……和长公主殿下聊天,简直累死个人。”
又道:“还有啊,你偷听就偷听了,干什么还要跳出来画蛇添足?”
“这不是怕公子爷您误会咱们吗?”青一嘀咕一句,又嘿嘿一笑,举手赌咒道:“公子爷,让小的回避的,是长公主殿下又不是您,所以小的才随便听了那么一耳朵……要是您让我回避,小的一定滚得远远的,就算滚不远,也把耳朵塞起来!”
云起对他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