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无斋主人
殿下把他从自己衣襟里扒拉出来,抱到眼前说:“别担心,梁利从地狱千辛万苦地爬出来寻找杜宇,小水被他劫走,暂时不会出什么事的。”
“暂时不会出事?就是说以后可能会出事咯?”小狐狸还是很担心。他被殿下托着前爪举了起来,毫无意识的挥动着前爪想要抓住什么。
作为一只狐狸,四郎年纪还很小,所以虽然有指甲,但是并不锋利,爪子上还露出一点粉乎乎的肉垫。
小狐狸的眼睛也是黝黑黝黑的,在月光下看过去,眼白部分微微有些泛蓝。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钻到殿下衣襟里偷偷伤心的缘故,这时候眼眶上有一圈微微的红,极其可怜可爱。
小狐狸这幅模样,殿下是拿他没办法的:“我今天和胡恪去查看过了,鳖灵虽然借着周老爷的身体回到了人间,但是他的真身依旧被镇压在钟山之下。山崖上的鬼脸就是看守钟山与地狱之门的山神。”
旁边的小黄鸟就是为了这件事再次被派来人间的,此时他插嘴道:“那山神大概是在一个地方待久了,脑子不太灵便。他感到江城里出现了鳖灵的气息,以为是自己玩忽职守放跑了恶灵,于是擅离职守想要跑来江城抓人,结果被周谦之他们利用去顶了天雷,被劈死在南城门边。山神因为是冤死,怨念深重。神明无端魂飞魄散的怨气打开了江城与地狱的大门。”
胡恪也给四郎摆事实讲道理:“周谦之撺掇着江城两个实权人物去盗钟山里的大墓,不就是为了用凡人的命去破那些困住他的道术吗?到时候我们跟着一起进去,正好省得麻烦,来个瓮中捉鳖,把鳖灵和他身边的牛鬼蛇神一网打尽。现在我们若是有什么动作,便容易打草惊蛇。放心吧,鳖灵很宝贝那个小水妖,今天我和殿下还看到已经变成一个虫窝的白家专门建了一个豪华的蚕房,估计就是给蚕族的杜宇建的。”狐狸表哥也是很有大局观的人,并不会一时热血上脑就冲出去逞英雄。
听了他们的话,四郎也明白过来:
确定周谦之就是鳖灵,饕餮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履行对阎府君的承诺,绝对不是因为被鳖灵的深情所感动,而是打算在周谦之聚集他身边从地狱里逃出来的鬼怪进入钟山时在动手。因为这样最省事。
因为鳖灵自己被镇在钟山下,所以怂恿赵太守和冉将军去盗墓。那道被雷劈出来的黄泉之门,则是留给鳖灵未来的手下出入人间的。当然,也不排除鳖灵就是喜欢看到人间打乱的场景,所以故意要重合黄泉和人间。
按理说,鳖灵当年也建立了开明王朝,曾经是一代枭雄,在这些大事没有处理完,应该是没有心情去为难小水的。
然而,虽然理智把这些事情都想的明明白白的,四郎心里却不知为何生出一点担忧来:
当年的梁利因为野心和部族而背叛杜宇,后又杀其族人,将其囚禁,导致杜宇不得不魂化杜鹃逃跑。这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所以,重生后的小水固执的停留在幼童时代,何尝不是一种遍体鳞伤后的自我保护?
记忆也是一个灵魂很重要的一部分,没有记忆重生的小水,就算是杜宇的魂魄化生而来的,真的还是同一个人吗?
盗墓贼取下少年手上的反魂玉,少年尸体化为灰烬。而杜宇的魂魄借助反魂玉的功能重生于水中,变作一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小小水妖。在四郎眼里看来,小水便是一个全新的生灵。
忠实的蚕族侍卫最终没有带走小水,反而把他留给了四郎,正是这个缘故吧——千年后的天真无邪的小水和千年前仁厚有贤名的望帝,纵然是一个灵魂,但是谁都不会把二者弄混。
四郎不是天真的小孩子,他并不认为被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鳖灵会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温和无害。死在他手上的凡人妖鬼数不胜数,而这样一个用尽心机想要寻回恋人的水魔,真的想要看到一个前尘尽忘的全新灵魂吗?还是说,鳖灵完全重生后,就会选择唤醒真正的杜宇?
那么小水呢?小水会不会……会不会消失?
第91章 拔丝蛹2
天不亮,靠近洄水的青石板路边传来沓沓的脚步声。四郎再次从噩梦里惊醒过来,含含糊糊问了句:“小水回来了?”
过一会儿,没有感到那只肉球爬上床的动静,只有身边的床榻微微凹陷下去。
四郎眯了眼睛,一个黑影笼罩下来,接着耳边就传来二哥透着微微寒气的声音:“是进城卖茧子的农民。”
四郎一咕噜翻起来,揉着眼睛说:“最近总是做一个怪梦,梦到去了一间蚕房一样的屋子,屋子中间有一张床,垂着青纱帐子,隔着帐子,里面像是有个女人的身影,但是等我过去揭开一看,里头却没有人。一会儿又好像是有个小孩子在呜呜哭,还唱歌,总之乱七八糟的。”
四郎以前是几乎不怎么做梦的,偶尔做一个梦就会记得十分清楚。可是自从进了五月,他便连着做梦,说是噩梦吧,好像也并不十分恐怖。四郎也就不去管它了。
不过,这样接连而来的梦倒是提醒了四郎,五月上旬,大美泛黄,江城收获春蚕的蚕月到来了。
等四郎穿戴好和陶二一起走出门,有味斋的次门早市纷纷开张。
成群结队的蚕农划着乌篷船,从城外摸黑进城,给白家送茧子来了。
白家以前是开粮店的,今年却忽然新开了几家丝绸铺子。因为周谦之周公子喜欢穿蜀锦做的衣服,带动了江城的衣饰潮流。大户人家自不必说,有专人替他们量体裁衣。平民之中,不论是罗婶娘那样的大妈大婶,还是彭喜姐那样的小家碧玉,均已拥有一件白记新出的蜀锦衣裳为荣。
据说白家自己也养蚕,但是依旧供不应求,所以今年开春的时候,特意把蚕种提供给了城外的村民,让他们养蚕自己收购。
因为今年外头在打仗,江城虽然还算太平,奈何地方豪强都要招兵买马,于是苛捐杂税倒是一日重过一日。农户家里存的那点粮食,刚开春就被官吏们以各种名目收走了,这还是好的,有的连家里的壮劳力也一并被官府征用。纵然号称鱼米之乡,江城人的生活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渐渐都有了些下世的光景。尤其是城外那些靠地吃饭的农民,家里的壮劳力被征用了,春耕时都缺人手。
好在江城外的村落不仅号称粮仓,还有很多桑田,是当时主要的蚕丝产地之一。附近村落里的妇道人家,没有一个不会养蚕的,因此,此地对养蚕女子有一个专门的称呼——蚕花姑娘或者又叫蚕花娘子。
今年白家主动提供给这些养蚕人最好的蜀地蚕种,可把这些以养蚕为生的村民乐坏了,人人交口夸赞白家该是有大富贵的积善之家。
这不,才收了蚕茧,村里的老人都迫不及待的摸黑给白家送来第一批蚕茧,指望着能够靠此换取一家人来年的口粮。
因为走得早,到城里时天还没大亮,白家铺子还没开门,这些村民就摇着乌篷小船来河市里吃些早点。
四郎站在一口大锅旁,用个竹夹子夹块豆腐油炸。二哥在旁边,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小斧头,“笃笃”地斩着螺蛳的尾端。然后槐大便把这一盆收拾干净的螺蛳入锅汆熟。
因为东西实惠,物美价廉,有的村民们想着即将到手的酬劳,就舍得花钱买上一旁肉质鲜美的螺蛳,再请店家沽来一二斤文家的绍兴黄酒。一醉解千愁,俨然也其乐无穷起来。
一个左腿略有些瘸的汉子喝的高兴了,还唱上了民谣:“斩螺蛳,沽黄酒,强盗来了也不走。”
旁边有人笑话他:“强盗来了你不走,抓丁的来了你走不走?”
瘸腿汉子眼睛一翻:“走甚走?没看到老子腿瘸了吗?腿不瘸就洒家这个体格,早就投了冉将军麾下,说不得也有一翻造化。”
旁边的人都呸他,骂他站着说话不腰疼,多少人因为拉壮丁这个事情,搞得有家不能回,有田无人耕。
他们吵得热闹,旁边几个老蚕农都默不吭声。他们都是家里的儿子被拉了壮丁,只能自己天不亮便踩着乌篷船,带着一家人的希望进城卖茧。
其中有个老人,带着自己小孙孙进城,送苏道长回来顺便卖茧子与白家。本来说只是带着小孙孙来歇脚,为了省几个大钱,便什么吃食都没有点。老人家跟着苏道长进了后院,半天还没出来。
跟着他来的小孙孙就蹲在地上,一边画圈,一边念着一首儿歌,四郎仔细一听,唱的是:“大麦青青小麦黄,蚕宝宝想爹吐丝忙。”
那孩子翻来覆去唱着这两句儿歌,四郎隐隐约约觉得十分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问道:“伢子,这首儿歌是你编的吗?”
旁边的另一个老蚕农取下头上戴的乌毡帽,拿在手里轻轻扇着风,笑道:“哪里是编的呢?古早就有了。小娃娃不知道,这歌儿里头还有个故事呢。”
四郎用瓦罐烧水,沏了一壶搁了姜末和盐的茶。上茶之前,还往碗里撒上一把炒黄豆和芝麻、
这叫姜盐黄豆芝麻茶,喝的时候要连茶叶一同吃下去,是一款农家茶。这种茶味道自然比不上什么女儿茶碧螺春之类的,烹制手法也从来不讲究什么茶道。可是论起解渴的功效,对这些村民而言,却也并没有多少差别。而且这种农家茶不仅可以解渴、润肺,里面加的姜能暖胃,盐可以补充随着汗水流出去的盐分,黄豆、芝麻算是小点心,又能充饥。仔细说起来,可比女儿茶一类的实惠。
四郎把茶碗给老蚕农端过去,问道:“什么故事?丈人也给我讲一讲。”
老蚕农倒是很爱说话。他大大方方接过来茶碗,边摇边喝,最后一仰脖子,把沉于碗底的黄豆、芝麻、茶叶一股脑儿倒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
吃完茶一抹嘴,老茶农便给四郎讲起了这首童谣的来历:从前,有一户人家,父女两相依为命。有一天父亲失踪了,心急如焚的女儿许诺,谁帮他找回爸爸,他就嫁给谁。这话被一匹家里的白马听到了,果然帮助迷路的父亲回了家。但是父亲自然不肯把女儿嫁给一匹马,于是一箭射死马。这匹马其实是个成了精的妖怪,因为岳父不肯把女儿嫁给他,他就偷走了女儿。父亲找了许多高人去搭救女儿。妖精为了防止心爱的姑娘被可恶的岳父带走,就用自己的皮裹住姑娘,把他变成一只雪白的蚕宝宝挂在桑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