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无斋主人
四郎惊讶的回头:“犬戎是巫族的人?”
“犬戎是受到巫族控制,信奉巫教的民族。巫师在犬戎族中,有着高于王者的地位。先前见过的那个番僧你还记得吧?他就是北方诸夷共同的国师。”
“那他来中原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发天下动乱,让巫族趁机火中取栗?”四郎有些不能接受这个推断,他前辈子是汉人,有着根深蒂固的民族意识,所以对这种引外族入侵为自己谋取利益的手段尤其不能接受。可是仔细想一想,对于番僧这个巫族中人而言,信奉儒道释三家的中原人才是外族吧?所谓破而后立,不搅得天下大乱,巫族如何卷土重来?
似乎对四郎迅速的反应和大局观十分赞赏,二哥点点头解释道:“番僧的目的确实是为了在中原之地引发战乱,引西域各族入关,弘扬其外道诸法。这一回巫族也学聪明了,知道天地气运归于人族。虽然人族的个体力量弱小,但是因为人数多,整体实力也不容小觑,所以打算借鉴圣人立教的方针,采取以人族治理人族的方式来暗度陈仓。巫族谋划多年,如今西北各族都受其控制,族人均为其虔诚信徒。而西域诸多皇族也都混有巫族血脉。”
四郎虽然没什么野心,但是到底是个男人,加上饕餮和部下商谈要事时,从来不会刻意避开他,所以四郎现在对于天下大势也有了个大概的认识。
从前年的汴京之乱开始,中原便进入四方割据的状态。大的势力主要有三股,支持北方老牌士族的宇文阀,受到巫族控制的南方朝廷,以及十分低调但是实力不容小觑,经略西北多年的陆阀。
这三方势力中,一开始是宇文阀最强大,又有崔卢等豪门支持。朝廷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许多维护正统的儒生支持,比如赵太守这种出身科举的城主也更倾向于朝廷。相比起来,身处西北贫瘠之地的陆阀是最弱小最不被人看好的一方。
之后,随着宇文阀和朝廷在中原一带多次交战,陆阀却偷偷统一了西北,因为和道门关系好,还派人平定了沦为魔域的豫州。
现在看来,犬戎南下,宇文阀一阕不振,南方朝廷一直就被巫族所控制,似乎陆阀成了人族最后的希望,是唯一一个能够收复中原河山的势力。难怪饕餮一早就决定要与陆阀和道门结盟了。
到第二日,山猪精和槐二又指挥着城中一些小怪物去各个路口分送面人。它们假托有味斋主人的名义,把面人掰开来,送给过路的行人吃。成百上千个面人很快就被分食殆尽。
又过了几日,大约是受到高人指点,军士们不再去城外掩埋尸体,而是干脆就地把尸体拖到河市里来焚烧。这几日城中连天的黑烟蔽日,城里再也看不到随处可见的饿殍,只是河市的地上多了许多黑色的人形灰堆,那是尸体被烧化后留下来的印记。
也不知是四郎做出来的面人起了作用,还是烧制尸体杜绝了人相食的惨事继续发生,江城里的人瘟真的被控制住了。
而此时,四郎已经坐进了两头青牛拉的漆彩小车,槐二最后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东西,驾车的山猪精大喝一声,马车便欢快得驶离了江城。
在马车背后,一夜之间出现在江城的有味斋又在一夜之间人去楼空,河边那幢二层小楼寂寞的矗立在昏黄的夕阳中。彩欢门楼上的绸缎幽幽飘荡。像是有一阵若有若无的冷风,裹挟着河床里冒出来的丝丝缕缕黑气,在河市里呼啸打旋。风中隐约有鬼怪凄厉的嘶吼声和桀桀怪笑。
啪的一声,怪风把有味斋原本紧闭的大门吹开。黄十三娘将一把瓜子皮扔在地上,转身关紧了自家大门。
一队面目狰狞的壮汉举着木棍,从洄水堤岸边跑过,一脚把四郎扶起来的小小神龛踢倒在地。远处,龙王庙和送子娘娘庙全部被捣毁,庙里泥塑的神仙被饿得发狂的凡人用绳子勒住脖子拖出来游街。
“给雨水还是要绳子!”愤怒的人群一面踢打着神像,一面大声咆哮着。
江城的百姓都同时停下手里的事情,木然的注视着这些人,既不帮忙,也不阻止。
有几个和尚倒是站了出来,想要喝止这种暴行,却被陷入某种狂热状态的人群打翻在地。
然而,岸上的人并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背后,洄水里开裂的缝隙里忽然伸出许多黑色的手,一些干瘦的饿鬼偷偷从洄水的淤泥中钻了出来,然后这些饿鬼的身体崩裂开,变成无数的小飞虫。
江城的天空,忽然被一片发出嗡嗡鸣叫的黑云遮蔽住了。
“蝗……是蝗虫!”一个声音惊叫着。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崔玄微的那番话改编自汉代贾谊的言论: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
小白文拙者写魏晋玄学就是作死,但是不写又体现不出乱世的时代精神。总之大家将就着看。
【山居小记】
第110章 回煞鸡1
出了江城,快马往西北方向走上五天,就来到了太和山脉最南边的小盘山。太和一脉形成于上古时期,山峰绵亘起伏,横贯雍,豫,荆三州,西接巴山,南至洄水。江城外的钟山也属于其中的一列支脉。因此有十万大山之称。
主脉太和山占地方圆四百多公里。临济宗的山门就隐藏在那攀天触日的奇峰峻岭之中,千年来,都在山中弥漫的云雾里保持着作为神佛人间代理者的神秘莫测,高不可攀。
靠南的支脉大多起伏较为缓和,小盘山历来都是避暑胜地。荆州、扬州两地的世家大族多在山间圈地,修建家族的山庄,有的地方豪强甚至修起了古城堡似的宅院。
如今犬戎南下,南边旱灾过后接着是蝗灾,人间还有许多妖魔横行肆虐。
在这一片苦海中,临济宗地位更加超凡脱俗,大有凌驾于四分五裂的皇权和世家之上的势头。
因此,各地豪强或者一方大员,说是带着自己的家眷来避暑,其实是将家小放置在临济宗的势力范围内。这个举动隐隐有两个意思在其中:一是让家人远离中原战火,求个平安,二来,也未尝没有将家小留作人质,换取宗派支持的意思在里面。
因为同时是中原佛教的发祥地,太和山里藏着许多古刹幽观,隐士高人。
过了小盘山之后,越往北走,越是森林密布,遮天蔽日。属于临济宗势力范围之内的地带还有些人烟,但是越往西北去,就越深入十万大山之中,渐渐便都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了。山林中悬崖突兀,峭壁险峻。某些山谷终年湿润多雨,散落着许多与世隔绝的小山村,这些村子里住的可就未必都是人了。
白桥镇是进山的第一站,常常有山里的和尚出来采买东西,如今还多了许多讲官话的小厮仆妇。镇上的居民应该是对大山最为熟悉的人了,然而,若是你向他们打听山那边的事情,镇上的居民也纷纷摇头表示不知。
有的人说翻过太和山脉,便能到达昆仑仙山,也有的说山的那一边是凉州城,是西域诸国,也有的说山那边是一片蓝宝石般的海洋,海面上浮动着蓬莱仙境。然而,几乎没有商队会试图横越这十万大山。据说进了十万大山里的人,几乎没有活着出来的,不过,也可能是进了山的人真的找到了仙境,于是就不打算再回到人间了吧。
白桥镇毕竟只是小盘山山凹里的一个小镇,镇民是没有多少大见识的。
这一年的七月半,山风摇摆着白桥镇路旁的森森古木,山道两侧的鬼拍手发出哗啦哗啦的动静。
月亮高高挂在天上,好似一盏高悬的明灯,替那些夜行的生灵指明道路。白桥镇家家都门户紧闭,自然没发现在这异乎寻常皎洁明亮的月光中,远处官道上青烟弥漫,从烟雾中缓缓行来一辆青牛拉着的漆彩小车。
直到过去好几天,镇民们才发现,小盘山山路边那个摇摇晃晃的二层小客栈忽然被整葺一新,挂了个有味斋的牌匾开始营业。
店里的胡老板长得十分俊俏,手艺也很好,只是山里的居民住的很开。白桥镇上又有几家老字号,镇民并不太愿意走远路特意来盘山路旁的新店。再者说,这间荒郊野外的小客栈,以前就有过闹鬼的传闻,现在忽然不明不白搬来一户人家,生性谨慎保守的山民纷纷对有味斋投来疑惑的目光。
如今有味斋也只做那些来避暑的大户人家的生意,间或有些路过的行商歇脚。生意自然比不得在汴京或者江城那样的大地方。四郎刚好抓紧时间修炼道术。二哥也很满意没有太多凡人来打扰他和四郎的清净日子。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不觉已千年。好像昨天还是酷暑,如今一晃几个月就过去了。时序已经进入了初冬。
眼下天寒地冻,树脆易砍,加上昨日的下了一场大雪,松软的积雪便于爬犁拉木头,正是镇民上山伐木头的黄金季节。
今年秋天,南方蝗虫成灾,这些蝗虫就像是恶鬼一样,见什么吃什么,把曾经繁华的江城吃得人去城空——没办法,江城一直不落雨,蝗虫过后,庄家颗粒无收,民不聊生。好在有拈花寺的了圆大师带着一帮临济宗僧众力挽狂澜,才阻止了江城人瘟流行,重蹈了豫州的覆辙。此事之后,了圆大师便得了一个妙莲尊者的称号,临济宗的风头一时无两。
冉将军在这一过程表现的也颇为不凡,不知道他究竟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潼关之战的战报传到江城后,冉将军就公开与亲近南方朝廷的江城太守分道扬镳,愤然率领大军北上抗击犬戎。
之后江城城外的农民发生暴乱,经历了天灾的江城又遭受了镇压。
江城太守因为不作为被南方朝廷训斥,并且派人来接受了已算得上是十室九空的江城。太守便避到了小盘山下的白桥镇,成了清闲度日的赵员外。
江城的百姓也有进山的,也有往益州去的,更有些血性男儿北上参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