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无斋主人
此时,胡恪对着饕餮行完大礼,就过来摸摸四郎的脑袋:“马上就要到中秋佳节,因为思念华阳姑姑和四郎,所以特意过来看看你们。”
考虑到他向来爱往读书人扎堆的地方凑,四郎就用手扶着下巴,黑葡萄般的眼睛上下左右的打量他,颇为怀疑的问:“你不会是又犯了老毛病,想出来展示一下自己超人的智慧吧?”
胡恪脸就红了红,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表弟,你说凭我的文才和相貌风度,可不可以去参加今年的秋闱啊?”
四郎简直不能相信这位表哥还没有得到足够的教训,居然想去出仕做官,瞪了他一眼:“你死心吧,华阳姑姑不会同意的。”
又看他穿的是时下流行的曲裾式样,头上也带了一个很普通的玉冠,不是燕昭王墓中的古董,就问他:“华阳姑姑不是不许你把树叶变成银子换东西了吗?你哪来的钱买这身行头?”
胡恪听了,颇有些得意的拿出了一个钱袋:“这是我替人治病赚来的。”
四郎知道他一贯有些读书读傻了的样子,担心他又被人骗去剥皮吃肉,就端正了脸色:“快说清楚,不然我就告诉华阳姑姑去。”
胡恪很怕这位姨妈,赶忙对着四郎从实招来:原来,他是从燕昭王墓里偷偷跑出来的,身上没有钱,连衣服都是路上捡别人不要的破衣服来穿。一路走到汴京城的时候,路过一户人家在召集治疗疯病的医生。看人家房子很大,估计有几个钱,就去揭了榜文。进去一看这家的公子,原来是吃了移情花,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回事,中了一种铅毒后恢复了记忆,结果就导致了癫狂症。
他讲到这里,四郎听明白了:“然后你就去捉了一条鱼打算给那位公子治病?”
胡恪点点头:“癫狂症吃点鮨(yi 四声)鱼肉就好了么。反正我家山后面的水池里多得是,随便捉一条给他们治病也没什么。这家人听我说能够治好病,就很爽快的付了我一大笔诊金哩。”
说着又把那条鱼提着在四郎面前晃晃,笑着说:“不过他们家的厨子怎么能够烹调鮨鱼肉呢?所以还是麻烦表弟啦。”
因为花妖报恩惹出来的一段公案,却牵连了两个无辜的路人,四郎心里也十分同情罗寒和杨时臣这一对,既然表哥因缘际会之下出手相助,自己也没有拦着的。
就把那条鮨鱼提了过来,琢磨着做个什么菜给罗家的二少爷治疗疯病。
考虑到要用鱼肉做药材,自然要尽量保持鱼肉的原味,少一些炮制的程序。所以打算做一个鮨鱼生,这样既保持了鱼肉的药性,也十分鲜美好吃。
于是四郎就取了鮨鱼肚子上的一小块肉,用秤仔细称了六两,再用刀将鱼肉细细片下来。泡在上好的酱油里面。
这酱油是四郎从农历六月开始制好晾晒的,一直晾到八月,然后从立秋日算起,到夜露天降那一天提取的第一批酱油,又称为“秋油”,用来调味极佳,味道颇似现代的生抽。
然后再加芡粉,蛋清,起油锅爆炒,片刻后装盘,加葱、椒、姜粒。
做好后,就有罗家的下人过来取。顺便请四郎去罗家一趟。
原来罗二少疯后,虽然说了要休掉李氏的话,但是罗家不可能因为一个疯子的几句疯话,就休了明媒正娶过来毫无过错的少奶奶,况且,这少奶奶还是罗家大夫人张氏的亲侄女。
据这仆人禀报,自从那日二少爷发疯,二少奶奶就受了惊,有些靥住了,这几日不思饮食,归真堂大夫来看,却诊出了喜脉,只是说怀相不好。大夫人心疼媳妇儿,听说有味斋的胡四郎做的一手好菜,就请他过府做些李氏爱吃的菜。
四郎答应了,又说店里的事情忙完了就立马过去。待那仆人把菜放在食盒里端走了,就又重新称了六两肉,把这鮨鱼片又做了一次。
一直在旁的胡恪看他行动,也叹道:“他家也是奇怪,明明出了重金广招名医替罗二少治病,我到了后宅却发现仆人对我这个不知底细的‘神医’有些怠慢就罢了,连对那位二少爷也相当漫不经心。”
四郎手上不停,听了就道:“自古正妻和小妾以及小妾生的庶子就是天敌。尤其这庶子还把自己亲生的儿子压了下去,罗大夫人手伸不到外头,可是内宅中还不是她说了算。我看,趁机治死了罗寒才遂了她的愿。”
胡恪听了就很是愤怒:“待会我也和你一起去罗家。好歹罗老爷也给了我不少钱,我可不能因为一些烂七八糟的人砸了自家‘医圣’的招牌。”
四郎想了想就叫住了他:“表哥先别急,还是等阿措回来再说吧。”说着给他大略讲了一下杨时臣和罗寒的事。
胡恪虽然是只千年老狐狸,心思却很简单,听了这两个的故事倒比四郎还激动,说什么“难得有情人”之类的话。
两个人说会话,阿措就回来了,她对着四郎摇摇头:“我去找过杨老板了,集芳阁的伙计说他今天很早就出门去了。我等了一会,见他没回,只得先回来。”
四郎看她奄奄的,不复平日活泼爱笑的样子,反而安慰她一番,就和胡恪一起去了罗家。
到了罗家一看,罗老爷正在大发雷霆,要把那个取食盒的仆人拖下去打死。
罗家家资巨富,宅院自然也是雕梁画栋、极为精巧的,院子里有山有水,那个仆人从前院走到罗二少爷养病的听松院,就要经过一座石桥,谁知道他居然走路不长眼睛,冲撞了从桥上迎面而来的大少爷,这样就算了,居然还把罗二少爷治疗疯病的奇药掉下了湖。
罗老爷心里也怀疑这事是自己那个蠢材大儿子故意做的。可是自己的儿子一个天生傻一个后来疯,手心手背都是肉,没办法,只能拿倒霉的仆人撒气,拖下去就是一顿好打。
正打着,就有家人来报说那位胡神医又来了。
罗老爷大喜过望,赶忙迎了出去。罗大少撇撇嘴也跟了出去。
见了胡恪,罗老爷亲自接过他手中的食盒,一边引他们进听松院,一边小心翼翼的问:“自从吃了胡先生的药,寒儿就一直昏睡不醒。这里边又来了一个神医,乃是寒儿的好友杨老板花重金请来的。我当然只相信胡先生的手艺。但是到底是杨老板的一番心意。”说着还抓紧了手中的救命药,生怕胡恪不高兴有人跟他抢病人,一生气拿回去。
一边又八面玲珑的招呼四郎:“原来有味斋的胡老板和胡先生是兄弟,难怪难怪~”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难怪什么,还是说他做惯了商人,说话就是这样油滑。
四郎对他拱拱手:“罗老爷不必客气。治病要紧。”
这边罗大少却不理胡恪,反倒见了四郎很是热情,对他说自家表妹是双身子,这几日受了惊,口味颇为挑剔,劳烦胡老板多多费心云云,又详细的把自家表妹的喜好一一说给四郎听。
看他这幅体贴关怀的劲头,四郎心下也是好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李氏是罗大少爷的妻子呢。
李氏自从罗二疯了后,就搬出了听松院,暂时和大夫人住在一起。四郎是个男人,自然不能去女眷的院子,就被安排在听松院自带的小厨房做菜,再由仆人给那边端过去。
四郎正在小厨房给那位李氏做她派人过来传的糖醋茄和伴鸭掌,刚把白煮的鸭掌去骨撕碎,杨时臣也端了个药罐子进来。他今日没有上粉,皮肤有些发青,两只眼睛深深的凹了进去,显然很多天没有好好睡觉的样子。但是,这种疲倦里头又带了种莫名的欢喜,比上次见面时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反而好些。
这时他见了四郎,就对他点点头。
四郎看他蹲下来熬药,点不着炉子反倒被呛的不停咳嗽,就过去搭把手:“这种事怎么也要你这个客人亲自做,二少爷的仆人呢?”
杨时臣一边咳嗽一边道:“看罗老爷走了,仆人哪里还理会这么个疯了的庶子?再说他们熬的药,我也信不过。”
四郎看看他,就问:“做那道用胭脂染色的石榴粉,你后悔吗?”
杨时臣手顿了顿,反问四郎:“听说罗寒是吃了移情花才那么对我,世上真有这种花吗?”
四郎把阿措那段乌龙的报恩故事讲给了杨时臣听。末了又说:“想来那位李姑娘就是如今的二少奶奶了。”
杨时臣听了后就冷笑道:“原来如此。想不到世上真有这样神奇的药草,居然能够慢慢让人把对一个人的感情换到另一个人身上。怪不得罗二成婚后,还若无其事的来集芳阁,把我当个普通朋友看待,表现极为自然。当时我纵然怀疑他另有所图,却绝对想不到他是把对我和对他表妹的感情交换了过来。”
四郎一边和他说话,一边手上不停。用笋衣、木耳、芥末、盐、醋和着去骨鸭掌冷拌,末了再撒上一道麻油。这伴鸭掌就做好了。
杨时臣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看他做菜,忽然对他说:“四郎,你虽然不是普通人,但也别来趟罗府的浑水才好。”
见四郎颇为疑惑的看着他,杨时臣故意把声音压得极低的说:“听说不久前,罗家那位不学无术的大少爷经人牵线购入了一批香粉,擦脸的胡粉比我家做的还要香白,涂唇的口脂也十分鲜艳持久。因为量极大,他又疼爱表妹,那位罗二奶奶还把这种胡粉用来擦身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