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无斋主人
——看上去就叫人肃然起敬,这两位必定是修行极高,能够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吧。
行脚僧和他们前后脚进店。若是没有那件破破烂烂的僧袍,他差点被店小二当成个老乞丐撵出去
不知多少年未经修剪过的长发披覆在肩膀上,乱发遮去了他饱经风霜的半边脸。唯独露出两双耷拉着眼皮的细长眼睛,虽然连眼皮上都长了皱纹,可是偶尔精光一闪,依旧叫与他对视的人忍不住就打个寒噤,有种自己一生的作为都在被人翻检审查的感觉。
因为常年行走山林的缘故,老和尚一腿筋疙瘩,脚上穿双草鞋,乌黑的脚趾头露了几根出来。看着落魄又寒碜。
行脚僧进门后也不说话,垂着头坐去了一个靠墙的位置。那位置刚好可以看到整个大堂的动静。
戒吃小和尚一见老和尚走进来,眼前一亮,刚想要呼喊出声,就被戒嗔粗鲁的塞了一块素鱼卷进去,一时呛得连连咳嗽。然后戒嗔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小和尚便乖乖点头,老实下来继续吃东西。
第157章 雪花肉21
看得出来,两位道士在断桥镇镇民心中地位极为尊崇。
就像是帝王检阅自己的臣民一样,自他们一进门,接连有不少镇民肃然起立,很恭敬的对着二道行礼问候。瘦道士只是微微颔首,胖道士却亲切的对着大堂里的人露出慈祥和蔼的笑容。
两位仙气飘飘的道长背后,似乎跟着一个穿红衣服的人。
是道长的随从吗?可是怎么走路的姿势怪怪的?
觉察到四郎看过去的目光,那个红衣随扈抬头对他笑了笑,往前一跳,就不见了。
好奇怪,一般的山精野怪,或者幽魂怨鬼是进不来有味斋的。往大门外看看,桃符门神都在,六亲不认的神荼郁垒今日怎么会放这红衣随扈进门?
四郎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难道是自己的幻觉?还是说,这两个道士身上有什么古怪?
自打两个道长一现身,店里静了片刻,就响起低声议论两位道长的嗡嗡声。
“这不是迦楞山上主持灵观的两位道长吗?我幼时见过这两位道长,他们当时便是这般模样,如今也有三十余年,居然越发的精神旺健。”
“可不是吗。我听镇上老人说,曾经亲眼见过仙长须发由百转黑。可见是已经修成寒暑不侵的圆满身了。你看,如今外头下着雨,两位仙长不着斗笠,周身尽是半点未湿。”此人语气中充满了羡慕。
此外,四郎还听到一白净瘦弱的男子对同伴说:“你也知道,我去岁被鬼怪迷惑,因房事过度而染了些不好症候,多亏我老娘向枷楞山求得丸药,果然灵验异常。听陈老二他们说,若是有举债求财之事,两位道长主持的道旁旁边的神祠也是有呼必应。至于许愿,还愿,求子,寄名等事,无有不灵的。不过祠中神明却只听两位仙长的差遣吩咐,若是不按仙长说的做,便要发怒,对那些不尊神的人视程度施以惩罚。”
“惩罚?莫非倪家娘子就是这么没的?”
倪家娘子四郎知道,听说是上个月得女儿痨没的,前几天出的殡。他男人悲痛欲狂,恨不得也去死的样子,虽说感人是感人,可四郎着实被吓了一跳。不过,听说这痴情郎君被镇上开酒楼的李员外家嫡出的那位老姑娘相中,马上又要有第二春了。
看同伴听见惩罚似有惧意,先前说话的人便安慰他:“不妨事,倪家娘子得的是仙病,死了也去神祠中享福。你倒不必怕。两位仙长都是恩威并施,赏罚分明的人。依我看,便是那临济宗的高僧也没有这样大的本领,能招来神明庇佑一方。”
病就是病,怎么又有什么仙病?四郎在一旁听着,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有一件事情他却很肯定,那就是这两个道士绝对干不出什么好事,说不定五十年前的白桥镇惨案就是他们一手策划出来的。至于那些失踪的少男少女,四郎觉得多半就要着落到那座神祠离去寻找。
“两位老神仙今日怎么有心情步入凡尘?哎呀,莫非是有意收一批弟子?那我家虎妞和招弟可得来试试。”说话的是先前那个婆子,她筷子一方,提着一袋韭菜肉饼转身往大门外跑,不知道是不是想要把自家小女带来在道长跟前展示一番。
一看她跑,有客人就一窝蜂跟着跑。
四郎在旁边听一阵,一把拉住一个往外跑的闲汉,问他:“两位道长这样大的本事,到底是什么来头啊?神祠里又敬的是哪位菩萨?”
闲汉被四郎拦一下,落在了一群人的后面,便有些气急败坏。等他怒气冲冲地回头一看,见一个少年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微微偏头等待回答,满腔怒火便冰雪似的化了开去。
“什么来头我就不知道了。总之是天一道里的高人。他们那个道观就在附近的迦楞山上,据说还是与临济宗僧人斗法之后赢来的。不过传闻是否属实,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自我出生之时起,这个道观就存在了,香火十分鼎盛。拜的神明,就是五通大帝啊。”
“五通大帝?”四郎疑惑的重复了一句。没听说过这个神明。
旁边一个少年无赖子听他说起五通神,插嘴道:“五通神可是俊美的伟男子。无论男女,只要与他睡一夜,就会对这位神灵死心塌地。而拜祭五通的话,更能让男人不论外事还是内事,都心想事成。”说着,少年便压低声音,嘴边的笑容暧昧到堪称淫邪了:“ 听说两位道长虽然已经是百余年的寿数,可是却依旧能夜御十女而不倒。道观里全是些极貌美高贵的仙侍,吃的是山珍海味,饮得是琼浆玉液,住的是仙家宫阙,每日也不必工作,爱做什么便做什么。真神仙也有清规戒律拘束着,比不得观中的生活自在,若说做皇帝,每日也要操劳国事,种种享乐之处说不定还略有不及。我若能过这样的生活,便是死了也值,只是道长却不肯收徒。”
邻座一位客人上下打量他一番,摇头道:“你这模样却不行,年岁也大了些。”说着一指旁边的四郎,说道:“便如这小哥一般的容貌,才有些微可能被仙长收为弟子。”
先前说话的小无赖长相倒也俊伟,只是目光不正,总给人贼眉鼠眼之感。他打量四郎一番,有些不服气的说:“我怎么了?我怎么了?也是五官端正的好男儿。怎么就做不得道长的弟子。这样乳臭未干的小儿,不过是些蓄养男宠的贵族喜欢的货色,哪里做得仙长的徒儿?我……”看一眼疑惑不解的四郎,口中的恶言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
四郎浑身气息纯澈通透,并没有什么妖娆之色,也绝对不会叫人联想到娈宠一类,他这么说,不过是习惯性的想要贬低他人得些趣味而已。
邻座的中年客人摇摇头,接着说:“倒不是说你形貌不端,只是我听说两位道长虽然都是极慈和,却极爱干净清洁。你身上尘俗气太重,这样的浊人若是踏进观中,是必须要沐浴焚香的。前殿也就罢了,去了后殿不过给自己招祸。两位仙长随身伺候的都必须是未经人事的美貌少年男女。一位殿中全是男侍,一位全是女侍。虽说是伺候道长,却也当成徒儿看待,过着神仙一般无忧无虑的日子。只可惜如今两位仙长已经不在镇上遴选侍从。不过,两位道长到底是有大善心之人,若是镇上有小儿少妇得了病,药石不起作用的时候,家长哀求,生魂也会被道长接去小住几日。身体便如死了一般僵卧在床,隔几日又能复活如常,自言生在华屋洞户,与神明相交,言语间都十分向往,不以为苦。”
四郎听到这里,心里有些纳罕,这哪里是神仙啊,分明是妖道。一时想起五十年前白桥镇上失踪的少男少女之事,便疑心这二道的后殿里有些蹊跷。那许多侍儿侍女,听上去竟如皇帝后宫一般,究竟是从何而来?白桥镇惨案又和二道有什么关系?
这里面疑点重重,不知白桥镇镇民如何会深信不疑,还自动替妖道将一切事情都合理化。四郎想了半天,只能认为是镇上的居民全都被两个道士洗脑成功。
对了,还有一个锦衣人,四郎恍惚记得二道似乎归上次见过的锦衣人管理。说不定几人都是一丘之貉罢了。若有时间,必定要去那里探查一番。一来也是印证一下幻境中所学,二来这股邪教势力总归也是不安定因素,不了解清楚其中的内幕,到底难以放心。
不过这股势力打着天一道的旗号,行邪教之实,天一道竟也不来管管?
“在动荡的时事中,上至贵族公卿,下到平民百姓,便常常会产生了命若浮沉的幻灭感。天一道,临济宗,邪神崇拜,自然而然大行其道。加上两位道长的有意引导,天一道为了与临济宗相争,也在背后暗中支持,迦楞山神祠的名头的确越来越响。不过,名声越响,日后丑事败露之后,就跌的越重。”殿下的声音忽然在四郎耳边响起。
原来四郎不知不觉中,就把心里的疑问问出了口。而殿下正从厨房出来,看小狐狸抓耳挠腮迷惑不解的样子,觉得很可爱,便偷偷以传音入密的方式解答了四郎的困惑。
好吧,原来是天一道自己作死。不论是为了与临济宗相争,为了更大的利益也好,还是被奸人迷惑,误信匪类也好,在四郎看来,天一道扶持着两个道士在太和山里搅风搅雨,就已经是一步臭棋。完全损害了他们这些年来帮助陆家抵抗北方狄夷,斩妖除魔,匡扶正义时建立起来的良好形象。反而狂奔在天道给他们制定的毁灭之路上。
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天道亦然。
一时想起惊才绝艳的陆天机,他是天道在人间的代言人,而天道要灭神佛兴人族。莫非陆叔也是故意放纵此二獠?
四郎想了半天,感觉头顶都冒出了许多小星星,还是没闹明白陆天机他们究竟要做什么。不由得深深佩服这些仿佛拥有七窍玲珑心肝的人。
果然他们才是人族的脊梁,我一个半妖,还是老实呆在有味斋里做饭吧。只是不知道两个道士怎么突然跑到有味斋来。莫不是我还没去找他们麻烦,他们倒要来自投罗网,找我的麻烦不成?
有味斋开门迎客,也没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事情,所以便暂且走一步看一步,总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四郎如今练到了参同契第四层,道士看不出他的修为,他却能够看出两个道士的修为——此二人虽然境界只比他低一等,但明显是被什么丹药之类的器具强行提升上去的,根基虚浮。知道对方不如自己,四郎的胆子就肥了起来。
实在不行打一顿扔出去好了。
实在没有理清命运丝线这种高端技能的四郎终于放弃了思考,简单粗暴的做了个决定之后,就转头继续看稀奇似的瞪着两个道士,看他们究竟要作什么怪。
“哟!好重的五辛之味啊!”胖道士一进来就吸着鼻子,像个弥勒佛一样笑呵呵地说:“这人间正是有了这五辛之味,才衍生出那许多悲欢离合来。可惜我和兄弟是无福一饱这样的美味了。”
瘦道士面相一贯严肃,此时冷着脸说:“食五辛之物便会助长嗔恨心和。五戒之一;嗔恚是三毒烦恼。都是修学路上的最大障碍。况且葱、蒜、韭菜本就秽臭,放进锅里面一炒,味道更是浑浊!十方天仙,嫌其臭秽,咸皆远离。 诸饿鬼等,因彼食次,舐其唇吻。有什么好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