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无斋主人
陆天机被儿子一把坠住袖子,并不生气,只笑道:“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和师父撒娇?再说了,你机关算数也不好,跟去那里做什么?”
四郎此时顾不得面子,只死死攥着陆爹的衣袖,说道:“多个人多份力量,我机关算数虽然不好,但是我有力气,嗯,会望气,对了,我还会做饭……”四郎绞尽脑汁想自己的优势。最后灵光一闪,忽然记起自己还有一个传说中的先天神器,就将在自己丹田里玩狐珠玩的正欢的混沌钟一把抓了出来,塞到陆天机手里。
混沌钟性情霸道,仗着自己出身高贵,成天一副谁都看不上眼的模样,天天在四郎丹田里和狐珠玩虐恋情深。今日刚翻身扣住狐珠,吓得人家唧唧直叫,忽然被主人抓出来强行送人,顿时就不干了,要造反。可还没等他飞起来呢,定神一看,只见那位至高无上的大人居高临下地对他微微一笑,混沌钟顿时吓懵了,再不敢乱动,乖乖躺回了陆爹手心里。
感觉到儿子单纯而真挚的依恋和不舍,陆爹的心纵然是千年寒冰铸就的,此时也被自家蠢儿子萌化了。有那么一刻,陆天机几乎想要放弃计划,一直陪在儿子身边,可是动摇只有一瞬,他最终还是硬下心肠。
轻轻挣脱儿子扯衣袖的手,陆天机不太熟练地劝哄道:“好了好了,不要撒娇。你大师兄陷在阵中,我必须去救他。再说……我和皇甫,和女娲,都还有一笔旧账要算。混沌钟是山河社稷图的克星,你一片孝心,我便收下了。再有,你昨日不也闭着眼睛帮师父破阵了吗?其实已经帮上了大忙。四郎在安全的地方待着,好好吃饭,不要生病,每天都认真修炼,我就放心了。跟在我身边,反而叫人分心。”陆爹的语气沉着自信,叫人听着听着,不由自主愿意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四郎一想,也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儿,他历来不会做自不量力的事情,此时便只能不情不愿地松开爪子。因为刚才抓的太过用力,爪子都通红一片。
联想到那天迎着落日而去的苦行僧,再回忆起上午间自己听到的消息,四郎用红彤彤的爪子摸了摸下巴,依旧止不住地担心自己老爹好汉难敌四手,被几个不要脸的圣人群殴。
于是陆爹话音刚落,他就赶忙道:“听说女娲也插手此事,与西边两位一起,师父要不要也找些帮手?”
陆天机目光柔软如春水,定定的注视着儿子,忽然笑了起来:“这个倒很不必担心。天道对圣人有限制,他们是不能直接插手凡人之间的事务,若是非要亲自出手,力量上就会受到压制。正是因着这一点,几位圣人才会扶持自己在人间的代言人。这次也一样,尽管女娲动用手里的先天神器——山河社稷图,将你大师兄困在阵中。可是你也看到了,人间界根本承受不住先天神器的威力,山河社稷图一出,凡间各处都有地动。如今南边一直下雨,却是因为女娲取回了补天石,想要以此为要挟,图谋继续留下来,做人族的母神。
四郎有些纳闷,问道:“毁灭神族一系的势力不是都被天道勒令离开此界了吗?巫族妖族纷纷妥协,该走的走,走不出去的也顺从了天道的安排。至于几位洪荒圣人,前几日小麒麟还派青鸟给我传话,说会跟他师尊还有两位师伯一起离开此界。既然三清已经和妖族一样,打算收拾铺盖滚蛋了。怎么女娲和西边两位就这样大胆子,居然敢和此间天道对着干?”
小麒麟是唯二的两只先天神兽,饕餮并没有忘记它,早就派人去昆仑山问过了。小麒麟从小在昆仑长大,元始真心疼爱他,便一口回绝了饕餮,说是麒麟必须跟着自己一起。
因为被元始扣住,不能和妖族一道走,最主要的是不能找小弟四郎玩,小麒麟在昆仑山大闹了一场。没过几日,四郎就收到一封来自昆仑的信,打开一看,原来是小麒麟来信要东西吃,说是好容易求得自家师父同意,破碎虚空到了外面之后,他就可以随意地找四郎玩啦~\(≧▽≦)/~因此,特意来信嘱托四郎,多给他带一些师父和他都喜欢的糕饼果子吃。
“麒麟真这样说?哎,这糊涂蛋以为破碎虚空,离开此界之后的生活会很容易吗?外面的世界大概和此界洪荒时期差不多。当年的洪荒战场,弱肉强食,是唯有强者才有资格存活的地方。虽然在这个世界里,圣人几乎是无敌的,享有崇高的地位,可到了外面的世界就不一定了。那里充斥着未知的风险,甚至就算是圣人,也不得不再经历一个由弱变强的过程。至于女娲和伏羲两个,当年为了摆脱弱者的身份,为了成圣,不惜背叛母族,攫取母族的气运。作为他两个识相的回报,天道赠与女娲一个无上的功德。此后,女娲便因造人有功而成圣,一下子跻身此界顶端强者之列。只是,天道无情而至公,每个人都必须承担自己行为的后果。三清当年以力证道,所以有底气离开此界独自生活,而女娲却走了捷径,以功德成圣,本身实力并不如何强悍。先不说她兄妹在破碎虚空之时会不会被时空乱流撕碎,就算成功离开,在外面那个强者林立的世界,他两个都不能带上人族随从挡剑,根本是无法立足的。尤其伏羲,他在人界地位尊崇,天庭上玉帝昊天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可是若离开这个世界,却什么也不是,反而要依附着女娲生活,因此,兄妹两自然不会愿意离开。”
所谓的女娲造人,不过是天道借女娲的手,白送她一个功德。目的是为了回报她将妖族气运偷来施与人族的功劳,从而让她成为人族之母,让伏羲带领着尚嫌幼小的人族前进。
想到这里,四郎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何世界各民族各国家都流传着神仙造人的传说,但是诸神黄昏后,人类进入科技文明时代,大部分人却又开始宣称人类是自然进化而来,并不是神造的?由猴子变人云云,说得有理有据。
或许两种说法都没有错,只是同一个真相有两种表现形式而已。人族的确是由神孕育而成的,或者称呼其为绝对意志,或者自然,或者客观规则,或者天道。
天道借他的不同奴仆之手,孕育了人类众生,并且看护着人族成长。
四郎点点头:“其实也可以理解,这么说,女娲和伏羲可算是被天道算计了。本来自认为是天道的宠儿,如今才忽然知道自己也成了被舍弃的那一个。他们心有怨愤也是自然,大概谁都不能甘心退让送死吧。”
陆爹道:“从前在幻境,你和我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不是很讨厌女娲和伏羲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两个欺负过你呢。如今怎么又替他们说话了?”
【没欺负过我,但是欺负过我家大狗!】
四郎回道:“是啊,我是人族和狐族的混血,站在我的立场上,难道不该厌恶女娲吗?要是喜欢这两兄妹才是怪事。况且他们两个做事本来就不甚地道。以前的事暂且不说,如今女娲和伏羲不是被尊为人类的始祖吗?既然不肯离开,就该自己去找天道理论或者求情,怎么反与一直很尊敬她兄妹的人族对着干,甚至不惜引起天灾?”
陆天机冷笑道:“光明正大的与天道正面交锋?也只有你才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女娲和伏羲可不像你这般傻。圣人无情,视万民为刍狗。人类虽然敬拜女娲,可是女娲伏羲兄妹当年可以为了自己的功德出卖母族,如今为了活下去,又怎么甘心退让牺牲?在圣人眼里,凡人都是祭祀的刍狗一样,若是有一天,这刍狗忽然比创造它的人地位还要高,主人的生存空间反被原先视若蝼蚁之物侵占,这主人想必也是不服气的。女娲和伏羲能在洪荒战场上笑到最后,自然都极聪明有机心,也知道不能违逆天道的意思,一直极力和天道保持统一战线。奈何这一次天道翻脸无情,他们也唯有用与人族同归于尽的方式来威胁。所以,开春以来,各地才会屡发天灾。
四郎正在专注与用内力把木剑上的云雀雏鸟烘干,头也不抬地说:“女娲也好,巫妖二族也好,人族也好,都有自己的立场,在生存面前,并没有对错之分。就像那只小杜鹃,他被自己不负责任的母亲放在别的鸟窝里,出生没几天体型就比自己养父母还大,如果不杀死养父母的子女,独占食物,就会饿死。若是自己离开去别处谋生,相信云雀也不至于找他麻烦。可是偷偷杀死养父母的亲子,的确有些过分了吧?既然做了这种事,纵被人家父母杀死也是活该了。”
说着,四郎就撮起嘴唇打了个呼哨,两只云雀猛然间飞了下来,落在木剑上,喳喳直叫,欢喜的简直有些破音了。然后鸟爸爸和鸟妈妈就衔着那只毛茸茸的小雏鸟飞回了窝里。
陆天机最后看了看自己不知世道险恶的傻儿子,一狠心,趁儿子专心地看着云雀一家的时候。也不再费劲做什么告别,就那么衣衫飘飘地走入了雨帘中。
四郎眼睁睁的瞪着陆爹看似潇洒落拓的背影,他的心不知何故紧缩称一团。忽然间,四郎忍不住轻轻喊了一声:“爹。”声音很小,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听不真切。
雨点落在陆天机身上,衣服却半点都没有湿。可是,在四郎轻轻叫了一声爹之后,在雨中闲庭信步的陆天机蓦地脚下微微一顿,雨点打在了他的身上,冰凉的雨将那件青色的布衫染成了深蓝色。控制住自己不能回头,陆天机旋即加快步伐,三两步就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料峭春风吹酒醒,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雨中的青山像是笼罩在一层薄纱里,空气中泛出一股潮润的泥土味。繁茂的高树上传出的一两声婉转鸟鸣,让这水墨青山更显寂静空灵。
随着陆天机的离去,有味斋再一次沉默下来。一阵凉风吹过,四郎觉得自己也和冒雨赶路的渣爹一样,好像被一盆冰水缓缓浸透,心里又空又冷。
“爹。”对着空无一人的茫茫天地,四郎又喊了一声。
回答他的只有越来越大的雨声。
不论多么强大的人,都有力所不能及的遗憾事。四郎茫然无措的低下头,继续剥着嫩豌豆角,一滴雨水啪的一声打在了嫩绿的豌豆上。
殿下像个幽灵般,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四郎的小板凳后面,静静看了他半晌,就抽了一个小板凳,坐在门槛处。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殿下有些手足无措,然后他做了一件平素绝对不肯做的事情——陪着四郎剥豌豆。
【别难过。我还在你身边。】有些话不用说出口,相爱的人自有默契在胸中。
过了一会儿,雨点越发的大,噼噼啪啪的打在地上,风也凶猛起来,吹得雨丝直往屋檐下面飘。
“跟我回屋里去吧,这里冷。”说着,殿下把自己的披风接下来,披在了四郎的身上。
残留着殿下身温的披风让四郎暖和了一些,再次看了看外面无边无际的雨幕,他微微叹口气,端起一盆子豌豆,被殿下牵着回暖烘烘的厨房去了。
***
第二日依旧是滂沱大雨。
四郎在厨房里做豌豆浇头。殿下坐在靠窗的炕几上面看竹简,不时把鱼腹浦战场上的情况念给四郎听。
陆爹脚程快,昨日就已经到了鱼腹浦,将群龙无首的陆家军有效地组织起来。与南边有过几次交锋,都是大胜而归。
四郎一边听殿下那好似大提琴的声音报平安,一边把昨日剥的白豌豆淘洗干净。他今天看不到陆爹,也没有再像个小娃娃般哭哭啼啼,似乎有种接受现实的认命感。
将嫩豌豆下锅煮到里外熟透、入口即烂的程度之后,转成微火慢煨。然后四郎就走去了殿下旁边坐下,随意的翻看堆成小山的竹简。
殿下看他一眼,并不去阻止,反而指了指旁边那一摞没看过的,道:“帮我把那些都理一下吧。”
“哦。”四郎爽快地答应下来,顺手把书简全都按照轻重缓急,分门别类放好。
槐大提着一副血水滴答的猪肚和脑花进来,抱怨道:“小主人,你崔师兄也忒急了点。今日这样大的雨,还赶着搬家过来哩。真是一日都等不得。闹得前头大堂里全是泥水。”
四郎把一沓竹简摞好,随口应道:“没什么,本就是昨日商议好的。师兄要搬到前面楼上二层住一段时间。”
槐大见殿下没有说什么,便不再吱声,将猪肚和脑花去尽血丝,全放进厨房锅子里吊着的老鸡汤中。煮熟后,就挟起来切做小颗粒,制成馅子待用。
山猪精帮忙把糯米淘洗干净,上笼蒸熟,粉条也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