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决绝
朱婉婉和穆昌玉虽然整天待在姚家的院子里,但因为姚家人不怎么出来跟他们说话,对姚家的了解不多。
不过,他们好歹知道一些,比如说姚老太太脾气不好,又比如说姚太太的针线活儿非常好,两个女儿做针线也厉害,而她们几乎是整天在做针线的。
“哥,我今天早上就是看了一会儿姚大妞绣花。”穆昌玉道。
朱婉婉不让穆昌玉单独出门,家里最近又没什么活儿,穆昌玉每天就空得很,而今天,她无意中看到姚家的窗户开着,就过去看了看。
她当时甚至都没敢跟姚家人说话。
“昌玉,这事不怪你。”穆琼道:“他们就是觉得我们好欺负,故意欺负我们的。”
穆昌玉皱眉:“他们怎么这样啊……”
“很多人都这样,主要是因为穷。”穆琼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若是大家的生活都不差,肯定也没人会这样。
穆昌玉立刻就问:“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穆琼就给她解释起来。
他们走到电车站之后,等了好久,才有一辆电车过来,却是从租界往这边开的,而不是他们要坐的往租界开的。
电车门打开,有三个人从电车上下来,其中就有穆琼今天白天见过的姚宏。
大概是天色暗的缘故,姚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穆琼,一下车就走了。
穆琼也没有打招呼的意思,他跟姚宏还没有他跟电车的售票员熟……那售票员闲来无事,是时常跟他们这些乘客聊天的。
结果,朱婉婉对穆琼道:“琼儿,刚才那个人,就是姚太太的大儿子,我之前见过的。”
“什么?”穆琼一惊。
“我说那就是姚太太的大儿子,听说他在租界读中学……你本来也该在读中学的,都是我没用……”朱婉婉又自怨自艾起来,穆琼却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
他总是在电车站碰到这人、赵婶子鄙视姚太太的长子、这人今天非常大方地请人吃饭……
姚家虽然每月有好几块的租金收入,但这收入要供养一个在租界读中学的学生,是有些困难的,肯定不会给他太多钱花用……这少年哪来的钱请客吃饭?
穆琼都被气笑了。
第29章 准备刊登
“娘!”穆琼打断了朱婉婉的话:“人就应该过符合自己条件的生活, 明明没钱非让孩子过好生活,你想养出个什么来?”
朱婉婉有点懵。
“姚家的钱, 应该就是他偷的。”穆琼道。
“这怎么可能?他是个读书人!”朱婉婉道。
穆昌玉也插嘴:“哥, 听说姚家少爷的成绩可好了……”
“读书人成绩好,跟人品没关系。”穆琼道:“那个人不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穆琼说的那个人,就是穆永学了。他这么一说, 穆昌玉一下子醒悟过来,至于朱婉婉……她其实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穆永学,穆永学不喜欢自己正常,但穆永学对她儿子不好,也是不应该的……所以穆永学确实不对。
“哥, 你为什么说偷钱的是姚家的少爷?”穆昌玉又问。
“我见过他很多次。”穆琼把自己之前遇到姚宏的事情说了。
穆琼确信,那姚老太太若是没骗人, 真的丢了钱, 那肯定是被她的孙子偷了。
姚家把大部分的房子租出去了,自家就住了两间屋子,连上阁楼也就四间屋,除此之外, 他们家除了姚宏天天出门读书读书,其他人几乎是整天待在屋里的。
这也就算了,朱婉婉租房子住都知道要把钱缩在箱子里,藏在角落里……姚家的钱总不能是乱放的吧?
四五个人在屋里待着, 钱又是藏起来的,外人要进去偷钱谈何容易?
而姚宏这人, 就更有问题了。
之前穆琼时常遇到他,对他的印象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为什么?
他想让穆昌玉去读书,因而特地了解过此时的学费。这时去读赵婶子两个儿子读的那种租界外的只教国文数学的杂牌小学,一二三年级每学期学费三元,书本费另算,并不贵,所以赵婶子一家才承担得起,而他们只让孩子读到三年级,也是因为三年级之后,学费就要涨价了,每学期要五元乃至更多。
这还是教师质量完全不能保证的学校!
租界的学校可没有这样便宜的,更别说中学还本身就要贵了。
租界外面的中学,一学期都要十五六元,租界里面的中学,一学期学费少说也要二十元往上。
这还是不算吃饭买书买纸笔这类其他开销的。
可姚家的收入呢?
姚家的房租钱,穆琼刚穿来就听赵婶子算过,一个月八块多……要知道他刚去陈老板店里端盘子的时候,陈老板给开的工钱,就是一个月八块。
姚太太和两个女儿,是能做女红赚钱,但这又能赚多少?
大的绸缎铺都是养着专门的绣娘的,这种从外面接活回来干的……帮陈老板做桌布的陈老板朋友的遗孀算是手艺好的了,也就赚个自己的糊口钱。
毕竟平日里买菜吃饭都是要钱的,便是倒夜香,也要每月给钱。
当然了,姚家人要供出个在租界读书的中学生也不是不行,只要孩子懂事,知道节省就行了。
所以之前穆琼听赵婶子抱怨姚家的儿子是白眼狼的时候,才没当回事。
然而姚宏并不是个节省的。
他的穿着一直很体面就算了,早上碰见,穆琼从未见他带饭。
赵婶的小儿子读书,每天都是用他姐姐拿回家的罐头装上一罐头饭,上面放点咸菜咸鱼,拿去学校当午饭的,花不了几个钱,但姚宏……他估计是在租界吃的。
在租界吃饭可不便宜,更别说姚宏还会拿钱买烤红薯这类在穷人看来极不划算的吃食。
这么一算,他可不得只有有钱人家才养得出来?
但姚家呢?姚家早就被上吊自杀的姚太太的丈夫败光了,据说外面还欠着外债呢!
“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姚家一天就开火两次,姚太太和两个女儿都饿得面黄肌瘦的,他在外面花一个大洋请客吃饭……”朱婉婉听完,立刻就对姚宏不满起来。
穆昌玉也道:“他也太坏了!”
“子不教父之过,他会这样,主要是因为他家里的教育有问题。”穆琼道。
“也是的,他爹那个样子……”朱婉婉理解了“子不教父之过”的字面意思。
“不,不光是他爹。”穆琼道:“家里一群女人辛苦干活,省吃俭用供个孩子花销,兴许还不告诉这个孩子自己家里多么艰难……这孩子想要不被养歪都难。”
这样溺爱出来的孩子,会理所当然地觉得家里的人就该为他贡献,为他服务,自然也就不知道体谅家人辛苦了。
穆琼说完,又看向朱婉婉:“所以,娘你的想法最好改改,不要整天亏着自己惦记着我!”
朱婉婉连连点头。
穆琼没再说什么。
朱婉婉的性格其实跟姚家的女人没什么两样,只是没那么严重。因此现在他教朱婉婉认字的同时,一直在努力让她改变观念。
朱婉婉才三十三岁,放现代,很多这年纪的人都没结婚。
她还有几十年的大好人生能过,可不能被那些思想给毒害了。
还有穆昌玉,多可爱的小姑娘,以后要是不能自强自立,那也太可惜了。
三人又等了一会儿,电车才来。
这个点儿,基本已经没人坐车去租界了,穆琼三人上去的时候,车上除了他们就一个乘客。
而那售票员,竟是穆琼坐车时认识的。
“是你啊,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去租界?”那售票员看到穆琼,打了个招呼。
“我们要搬去租界住了。”穆琼朝着他笑笑。
“那很好啊!”售票员又和穆琼聊了几句。
而这个时候,朱婉婉和穆昌玉,却是端坐在电车里,一动都不敢动。
她们在北京的时候,就没坐过电车,从北京回苏州主要还是坐船的,这种不用马拉就能动的车子,她们还是第一次坐
车子颠簸着,窗外的夜景飞快地后移,这一切让她们很不安。
“娘,在租界那边,有很多可以看戏的地方,到时候我带你去看戏。”穆琼绘声绘色地说起髦儿戏馆来,虽然……他其实并没有去过。
不过,作为一个作家,他最大的本事就是稍微得到一点信息,便能将之改编一下说的绘声绘色的——他以前听西餐馆的客人提起过髦儿戏。
他那时候还不解髦儿戏是什么东西,问了小王才知道是指全由女人演的戏——京剧都是男人演的,上海这边流行的越剧,却全是女人演的。
朱婉婉的眼睛都亮了,她小声问:“有没有《梁山伯》啊?”
穆琼其实连戏馆在哪里都不清楚,但这么有名的戏总归是有的,他斩钉截铁道:“有!”
朱婉婉顿时高兴起来。
电车穿过一个个窄窄的街道,终于来到了租界。
这是一个跟他们之前生活的弄堂截然不同的地方。
穆昌玉看着两边高大的楼房和路灯,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哥,那些就是电灯吗?真神奇啊……”穆昌玉道。
“其实原理很简单,昌玉你以后学了物理化学就知道了。”穆琼道,他不知道电是物理课教的,还是化学课教的,毕竟他是个理科渣……
不,也不能说他是理科渣,他纯粹就是没正常上过学,从未系统地学过这些知识。
“我能学吗?”穆昌玉问。
“当然能。”穆琼笑笑,带着她们往前走去。
带着朱婉婉和穆昌玉出来之前,穆琼就考虑过接下来要怎么办了。
他想过要去找陈老板,但又否决了,毕竟总是麻烦人家不好,最后就决定先找旅馆住,然后再租个房子。
晚上的租界挺热闹的,时不时有黄包车车夫拉着穿着考究的人在路上走过。
穆琼和朱婉婉顺着大路往前走,走了一段之后,就看到了一个“新新旅馆”。
穆琼没去过租界的有钱人住的那几条街,平常的活动范围一直都租界老百姓住的地方,这里也是,因此这个新新旅馆并不是什么装修奢华大酒店,其实挺破的。
进门之后,就看到一个穿着马褂的中年男人捧着个手炉坐在柜台后面,听说穆琼要住店,就道:“大通铺一人一角,不是通铺的话就要贵一点。”
大通铺是很多人一起住的,当然男女分开。这首先就被穆琼否决了,
至于其他的房间,有两角一间的单人间,也有四五角一间的房间,再好的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