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决绝
“不是。”穆琼道:“我是跟着来学习的。”
“哦……”那人又问,来了点兴致:“你是哪所大学的?怎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
穆琼笑笑:“我没有读过大学。”
“你还在读中学?你在哪所中学念书?”那人又问。
“我在苏州读过两年中学,现在没有在读书。”
这人顿时就对穆琼没了兴趣,转过头去再不找穆琼说话了。
他们之后聊的,穆琼也插不上话,就只管看着沿路的风景。
离了上海之后,一眼望去全是郁郁葱葱的绿色——江南的秋天,也是生机勃勃的。
但穆琼的心情并不好,因为沿途遇到的人,大多面有菜色,脸上满是麻木,其中还不乏背部高高隆起,再也站不直的老农。
马车一路离开上海,约莫两小时后,停了一次,让人上厕所。
这个上厕所,当然是没有公厕可以上的,男生还好,女生……他们这组的志愿者里有两个女生,都没有下车。
马车又往前走了两个小时,然后第二次停了下来,这次除了上厕所,还会给大家时间吃饭。
两个女志愿者结伴去上厕所了,一个男志愿者却有点懵:“饭呢?”
“你们没有带?”负责赶马车的人问道。
这些志愿者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有带,他们并不知道还要自带食物。
“我们去的地方比较远,第一天都在路上,这天的食物是要自带的,估计是通知你们的人忘记说了。”傅蕴安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话,当即道。
这年头可不是现代,有啥活动打个电话发个短信就能说清楚了,最后拉个微信群,大家还能问问诸如“吹风机要不要带”这种问题。
此时有点事情,组织起来挺麻烦,而组织的人,也不会关心你生活的方方面面。
不过,有经验的人基本都会把要带的带齐。
“我们多带了一些食物,你们可以跟我们一起吃。”傅蕴安提议,他那边,两个助理已经拿出面包等食物来了。
“傅医生,不用了,我看你们带的不多。”穆琼道:“我这里有不少吃的。”
穆琼打开他那个藤篮,里面垫了一张油纸,然后塞满了东西。
咸鱼、咸肉、煮鸡蛋、酱鸭,还有很多面包。
“你带了这么多吃的!”有个志愿者惊喜道。
“嗯。”穆琼应了一声,拿出来分给大家。
虽然穆琼跟傅蕴安说了不用分给他们食物,但傅蕴安还是拿了一些面包过来,再加上两个马车夫生火烧了水,最后大家都吃的很饱。
就是……这些学生大概是以前的日子过得太好的缘故,都不怎么客气,吃东西也挑好吃的拿,穆琼原本准备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打牙祭的东西,全部被他们吃完了。
倒是他带来的没什么味道的干面包剩下不少。
“等到了地方,我就去买些来还给你。”之前问穆琼在哪所大学读书的男生不好意思地说道,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穆琼答应下来。
上午,大家还能聊得热火朝天,下午就没事可做了,还开始浑身不舒坦。
在现代的时候,有手机有平板可以玩,坐一天大巴也是很难受的事情,更别说这个时候这时根本就没有消遣的东西,马车坐着还远不如大巴舒服了——乡下的道路都是泥路,特别不平整,好好地在车里坐着,动不动地就会被震得蹦起来。
穆琼都后悔没有多带个坐垫了。
实在无聊,就有人提议讲故事。
只是,这时市面上的书,来来去去就那么几本,他们知道的故事也就那几个,再讲也没什么意思。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是国外一个作家写的。”穆琼突然道。
那些人好奇地看着穆琼:“你会讲故事?”
“会。”穆琼笑笑,讲了起来:“故事的背景是普法战争时期……”
穆琼讲起了《羊脂球》。
第38章 新的想法
《羊脂球》开篇, 是一个叫羊脂球的妓女和一群贵族一起去逃难。当时那些贵族都没有带吃的,羊脂球就把自己带的三天分量的食物分给他们。
而后来, 他们的马车被侵略者扣下, 那人还要羊脂球陪他过夜。
羊脂球不同意,同行那些贵族就用了种种手段去逼她,羊脂球最后只能为了大家的利益牺牲了自己。
第二天, 马车被放行,那些贵族带足了食物,羊脂球却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
没人把食物给她,她只能饿着肚子在马车上呜咽。
这个故事,穆琼第一次看的时候年纪还小, 不过十一二岁,里面很多东西他不能理解, 但看到最后那些贵族们在马车上大吃大喝, 而羊脂球饿着肚子在哭的时候,他还是很不好受,心情低落了很久。
后来长大了,他找了这部书的原版, 结合当时的历史来看,就有了更多的感触。
这样被人推崇的作品,总有它被人推崇的道理,里面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 都恰到好处,更把贵族的嘴脸刻画的入木三分。
说起来, 他自己写小说,就做不到这样。
穆琼在这些志愿者没有带食物的时候,就想起了《羊脂球》这部小说,不过一开始他并不打算讲这个,毕竟在这会儿讲这个,很容易被这些学生误解为在讽刺他们。
但他仔细一想,又觉得没关系。
他不是羊脂球,这些学生也不是那些贵族,真要有人对号入座,那这人本身恐怕就是有问题的。
而且……这些学生一看就是没有经历过什么事情,对义诊也不够了解的,以至于这次出来义诊,被他们弄得跟郊游一样,穆琼觉得,有必要给他们泼一盆冷水。
按照他前些日子给傅蕴安打下手时的所见所闻来看,这次的义诊恐怕并不轻松。
“这部小说是我无意中读过的,里面写的事跟今天我们遇到的事情有点像,我就想起来讲它了。”穆琼解释了一句:“当然,小说跟我们的真实情况还是不一样的。”
穆琼对《羊脂球》的印象很深,但要照着叙述出来,肯定是做不到的,不过他本身就是个作者,自然能将之讲得生动有趣。
这些学生都听得很认真。
讲到开头的时候,他们确实有点不自在,还有人面露羞愧,但讲到后来,他们就没空想这些了,只顾着气愤那些贵族的行为。
等讲到最后,那两个女生更是哭了起来。
穆琼把故事讲完,之前问穆琼在哪所学校读书的人就对穆琼道:“你的故事讲得非常好,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我之前有点看不起你,我为我之前的行为道歉。”
“我也向你道歉。”又有人道:“我同样犯了错误,我看《留学》的时候,总是愤怒于那些洋人看不起江振国,可实际上,我有时候也是这样的。”
“谢谢你之前的食物。”那两个女生也道谢。
穆琼觉得在这个时代,这些充满理想的年轻人都挺可爱的:“这么说起来,我也有错,我其实完全可以讲别的故事,但还是讲了这个。”
大家说开之后,就又聊了起来,穆琼这才知道,这些学生都是一路教会学校读上来的。
也是,要是没有从小打下的基础,他们又哪能考的进震旦大学?要知道,在震旦大学,很多老师讲课直接就是用法语的。
“我觉得你们把义诊想的简单了一点,实际上做义诊并不轻松。”穆琼没说自己以前的事情,但把他前些日子在傅蕴安身边打下手的时候遇到的一些事情说了,还说了一些穷人的生活。
那些,都是他跟傅蕴安的病人聊天的时候,从病人那里听来的。
这些大学生听得很认真,表情也严肃起来。
而马车,终于在傍晚的时候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那是一个村子。
这村子不处于沿海,村里的土地很肥沃,本地自然灾害又少,基本每年的收成都不会差。
但村子里的百姓日子过得并不好,毕竟并不是每家每户都有地的,就算有地……各种名目的税收压下来,他们收起的粮食又能剩下多少?
更何况,正因为这边的土地相对肥沃,生活在这里的百姓也多,人一多,地就显得更少了。
如此一来,百姓的生活自然也就困苦起来。
公济医院决定在这里义诊,是这里的一个地主的儿子联系的。这人名叫林寿富,在上海求学期间因生病进了公济医院看病,结识了玛丽医生,他说了自己家乡的情况之后,玛丽医生就将之作为了义诊的目的地之一。
林寿富已经提前返家,为他们一行准备了房间。
他家是地主,但因为没经营什么生意的缘故,也没富到那里去,家里的房子也就不大,房间也不多,因而就只能腾出三间空屋来。
爱德华一间,玛丽医生和她的助手一间,傅蕴安和他的助手一间,其他人就难以安排了。
而这,主要也是因为他之前并不知道还会来一些志愿者。
马车夫可以住林家给长工们住的房子,但那些志愿者……
“我和家人可以去亲戚家借住。”林寿富道。这些志愿者都是震旦大学的学生,他并不敢怠慢了。
“不用,我们去借住就行了。”志愿者中的一个说道,其他人也纷纷响应,但林寿富没同意,还是坚持把自己家里的房子让了出来。
林家已经把最好的房间让出来了,剩下的房间其实没有好到哪里去,并且也就只有三个。
最后,两个女志愿者一间,穆琼和另外四个男志愿者分着住两间——他们在一个大点的卧室里用条凳和门板铺出一张小床来,可以多住一个人。
这样的床挺熟悉的,穆琼直接选择了单独睡小床,然后拿出了自己带来的褥子被子铺上。
“这个门板能睡吗……要不要我跟你换换?”同房间的一个男志愿者问穆琼。
“这样的床我睡过。”穆琼轻笑起来:“早就习惯了。”
那人闻言,顿时面露同情。
众人放好了行李,才去吃晚饭。
这天的晚饭还挺丰盛的,有白斩鸡,有用鸡汤做的蛋花汤,还有红烧鱼以及几个炒菜。
当然了,味道一点都不好。
不过大家都饿了,倒也吃得欢快。
来义诊的生活条件比穆琼想象的要好很多,他放心不少,可是,事实证明他放心太早了。
他告诉那些志愿者义诊不轻松,而实际上,义诊已经不单单是“不轻松”可以形容的了。
这天晚上,大家刚睡下没多久,就有人敲响了林家的大门。
“医生,医生,求求你们救救命,求求你们救命。”
敲门的是个女人,声音凄厉,间或还传来其他的一些声音。
穆琼房间里的两个男志愿者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