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彻夜流香
傅听夏想了半天才依稀想起,自己少年的时候村子里的确有这么一个叫铃子的女孩子,不过他想不起来自己跟她有什么交集,似乎后来也没听说过这个人的什么消息。
他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麦秸,事实上他被亲生父亲认回去之后,又听过村子里哪个人的消息呢。
傅听夏走了几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这件事情似乎不是发生在他被父亲认回去之前,而是已经被父亲认回去了,可却受不住京城里那些人的耻笑跟凌辱,因此又逃回了村子。
他想到这里,立即像发了疯似的往屋子里跑,他一直跑到一座简陋的屋子里,屋子里除了一张土炕,便是一张粗笨的桌子,桌上整整齐齐放着两大排的书。
傅听夏却没有看它们,而是跑到了墙壁上挂着的一面坑坑洼洼的镜子前,他闭着眼睛,正是因为这次自己逃回来,继父才会把自己领去做什么整容手术,最后导致了他彻底毁容。
隔了好一会儿,傅听夏才猛然睁开双眼,镜子里他的左额至大半个左眼都被红色色斑覆盖着,很是诡异丑陋,傅听夏看见了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看来继父还没来得及带自己去做那个真正毁了他容的手术。
“哥哥回来了!”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小不点的女孩子。
宋大力,宋听荷,他同母异父的两个弟妹,前世里他因为憎恨继父因此对这两个弟妹的感情也很一般,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死的时候,他们都在做什么,大力干了些什么,听荷有没有嫁个喜欢她的男人。
傅听夏歇力压抑住眼中的泪意,转身抓起炕上的包,急急忙忙从里面摸出一颗皱巴巴的糖,然后俯下身递给躲在宋大力身后的宋听荷。
宋听荷看见他脸上的色斑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向后缩了一下,可是那张亮晶晶纸包着的糖吸引力又实在太大,她有些垂涎地看着它,以至于把自己短短的小手指塞进了自己的嘴巴。
“拿着,哥哥……给你带的。”
宋听荷有些吃惊地睁着圆圆的眼睛:“哥哥给我带的?”
尽管她还很小,但也意识到她的大哥不是很喜欢他们,傅听夏点了点头,宋大力笑道:“快点拿吧,大哥说给你就是给你的!你的口水都快流到胸脯了。”
宋听荷急了大声嚷嚷着还嘴:“二哥才流口水,还打呼噜!”
傅听夏微笑道:“是的,我能证明听荷说的是对的。”
宋听荷得到了傅听夏的支持,即得意又很害羞,瞄着那颗糖,快速地接了过来捏在手里,她捏着糖又偷偷瞄了眼还弯着腰看她的傅听夏,发现他眼圈红红的,不由问道:“大哥眼睛摔了吗?”
“嗯?”
宋听荷认真道:“我昨天腿摔了一下,就是红红的,爸爸说只要吹吹就好了。”
说完她就凑近傅听夏,踮起脚对着他的眼睛很轻柔地吹了吹,如同暖风似的气息从傅听夏的脸上轻轻划过,傅听夏伸出一只手放在宋听荷童花头上:“果然好很多了,看来我们的听荷将来也能当医生呢?”
宋大力不屑地道:“她那么笨,怎么可能当医生?”
宋听荷听二哥嫌弃她笨,委屈地嘟起了嘴,傅听夏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听荷可以给大哥当护士。”
“我给大哥当胡士。”宋听荷挺起小胸脯反驳自己的二哥,她不明白什么是护士,但也知道傅听夏是站在自己的一边。
宋大力将宋听荷一拎瞧不起地道:“大哥可是要当骨科大夫的,你这细胳膊细腿能给骨科大夫当护士吗?”
宋听荷的梦想还没抱多久就飞了,又一脸委屈看着傅听夏。
傅听夏笑了,接过宋听荷把她抱着放在炕上道:“不怕,大哥不当骨科大夫,大哥以后会当……嗯,就当一名心脏外科大夫好了。”
宋大力有些不解,当名骨科大夫不一直是大哥的夙愿吗?
“大,大哥,你怎么不当骨科大夫了?”
傅听夏低头将书包里的书都抽出来,在书桌整齐地摆放好,微笑道:“哦……我听说心外更难一点。”
宋大力瘪着嘴:“大哥,你说话真是让人受伤。”
傅听夏转过头去,笑着用手指弹了一下宋大力的前额:“好好读书,二弟!”
宋听荷这个时候已经偷偷将糖放到了嘴里,听到这里开心地咧嘴,露出了里面咖啡色的小牙:“二哥是个大笨蛋!”
“你这个偷糖吃的小老鼠!”宋大力佯装了个扑过去的鬼脸,宋听荷连声尖叫,三人笑成一团。
门外传来了叫声:“大力,听夏,都在家吧!”
屋内的的笑声戛然而止,傅听夏与宋大力对视了一眼,两人走出屋子,门外站了个中年的男子,背着手打量着院子里的柴禾堆,他的后面是个戴眼镜的削瘦年青人,脸上满是倨傲。
“大伯!建民堂哥。”傅听夏喊了一声。
如果是放在过去,他根本不愿意理睬这个便宜大伯,更加不愿意理会宋建民这个便宜堂哥。
这个大伯欺诈了他们全家好多年,有什么好用的,好吃的从来都不放过,甚至连母亲生病的时候用来滋补的鸡汤都会被他们端走。
而这个宋建民更是在几年之后会跟他上一个医科大学,当傅家那些人的走狗,害得自己无处容身。
傅听夏总是在想,没有宋建民全家,也许他的母亲就不会那么早的抑郁而终。
只要想到这个,傅听夏就觉得胸中的怒火在熊熊燃烧,他抬起头脸上露出微笑又重复了一遍:“大伯,建民堂哥,有什么事吗?”
宋庆国大概没想到一向孤僻不爱说话的傅听夏今天会这么客气,咳嗽了一下道:“哦,建民今年高考,他自觉考得不错,你奶奶想先办一桌家宴咱们自家人提前庆祝庆祝!明天晚上过来吃饭,提前跟你爹说一声,免得他跑矿上去老晚才回来。”
什么考的不错,傅听夏的心里冷笑了一声,宋建民重考了整整五年才不知道走了什么运而跟他一起考进了京都医科大学,这当中为了他的高考费,奶奶不知道多少次闹上门来,甚至不让自己的母亲去医院看病。
只是大伯一家一向吝啬成性,怎么会突然转性来请他们吃饭的,傅听夏嘴里应付道:“好的,我们到时会去的。”
宋建民一脸鄙视地道:“那天乡长也会来,我爸爸是存心给你介绍的,收拾收拾别太丢人。”
乡长的娘就住在他们的村,因此乡长隔三五岔会回来,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对宋建民特别看得上眼,据说是当女婿陪养的,这才是宋建民能在县高中占了五年高考名额的缘故,也是宋庆国父子最以为了不得的依仗。
宋庆国指了指院里的柴禾:“大力,给你嫂娘送点柴禾过去,做饭不够烧。”
“你家不是有气吗?”宋大力不满地道。
“你知道烧一桌饭要用多少气,一罐气又要多少钱,年纪轻轻的张口就来,你爹,你老师怎么教育你的?我要好好的跟他们谈一谈,大力你最近是有一点问题。”
宋大力听得头皮发麻,连忙道:“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就送过去行了吧!”
宋庆国这才满意地带着早就一脸不耐烦地宋建民离开,宋听荷拉着傅听夏的手委屈地道:“大哥,我们干吗要给他们柴禾,柴禾是二哥劈的,把手都劈破了。我们去告诉爸爸吧?”
宋大力没好气地道:“告诉爸爸也是会让你送过去的,只会送得更多!”
傅听夏看着宋建民父子远去的背影努力回忆着,他可不相信宋建民父子真会有这么好心,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那天请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大力气乎乎地背了两捆柴跟宋听荷送柴去了,傅听夏坐在书桌前,捧着一本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
第3章 餐具的茶具
他想着,突然一茶缸的水放到了他的桌边,傅听夏一抬头,见一个憨厚敦实的男人正在拿毛巾擦脸,白色的圆领汗衫松松垮垮套在身上,长得跟宋大力有几分想像,正是傅听夏的继父。
有多少年,他没有见继父了,十年,十五年,也许准确地说,应该是他十二年前看着这个男人从自己楼下拎着一篮子东西脚步蹒跚地离开。
傅听夏曾经很恨自己的继父,恨他的愚笨,恨他的粗鲁,如果不是这样的一个男人,自己的母亲不会那么早就死,自己也不会落得如此的下场。
可是当他拒绝见面之后,他站在楼上的窗户旁,看着继父伛偻着背慢慢地走向远方,他又觉得莫名其妙有一种想要追上去,抱住继父痛哭的冲动念头,也许继父已经歇尽了全力,只是以他的能力,不足以扭转悲剧的命运吧。
继父不行,但是现在……他可以。
“你回来了?”
“啊!天气热,要多喝点水。”继父局促地道。
“嗯。”傅听夏拿过水杯听话的将水一口气都喝光,水有点甜,像是放了些糖,其实这种时候放盐更合适,不过傅听夏笑着道:“喝了水,果然人好受多了。”
继父听了立刻露出了笑容,干燥的脸上挤出了满面的菊纹:“那就多喝一点,多喝一点。”
他说着抢过杯子,又去倒糖水,这样连喝了两大茶缸糖水傅听夏不禁面露苦色地看着继父又递过来的茶缸。
傅听夏看着茶缸,突然愣住了,对了,母亲留给自己那套古色古香的杯子是什么时候没有的,仔细回想起来,这次回来他应该就会带走所有的东西,可是他回到了京城并没有见到那两只杯子。
继父绝对不会动母亲留给他的东西,这么想起来……
他放下茶杯,从床底下拉出箱子,这是一只棕色牛皮的箱子,看上去就非常古朴也很古典,绝不像一个村民家里能有的。
傅听夏打开箱子,箱子的一角用白布包着就是那套杯子,傅听夏展开来一看,是两只成对的上宽下窄的三羊开泰嘉靖青花仰钟杯,图纹色泽浅淡清丽,极为精致优美,放在手里大小也刚合适。
“这茶杯你妈以前偶尔会拿出来喝茶,说是你外公给她的。我还说这么小只杯子,喝酒都不畅快。”继父说笑了几句,复又叹了口气。
傅听夏没研究过古董,可是在原家呆久了也知道这么一对嘉靖青花仰钟杯在十五年以后是要卖到上百万的。
是了,宋建民在那次请宴之后就似乎直接跟着乡长的车子回了县里,之后回来就有所不同,大伯甚至还故作大方地借了几百块给继父让他做手术,继父当时感恩戴德的谢了他很久。
傅听夏心里冷笑,原来原因是在这里,他慢慢将杯子重新包裹了起来。
“大哥!”宋大力跟宋听荷送完了柴禾回来,宋听荷就一蹦一跳地进来找傅听夏。
继父看见宋听荷跟傅听夏这么亲热,也略有些傻眼,小荷一向有点怕自己的继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傅听夏接过扑上来的宋听荷对继父说道:“答应了带她出去玩。”
他这么一说,继父就立即释然了,小孩子嘛,只要稍微示好一下就会跟人亲热的,不过这次继子回来好像真得变得有些不同了。
“不要打搅大哥看书,快出去吧。你们挤在屋里,你大哥热都热死了。”继父往外撵自己的一对儿女。
傅听夏微弯下腰小声道:“等下,我偷偷带你出去玩。”
说完他对着宋听荷挤了下右眼,宋听荷这才高兴地跑了出去。
傅听夏站起身正好听见继父在训斥宋大力:“你为着几根柴禾就跟你大伯顶嘴,爹平时怎么教你的?”
“知道,对大伯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要比对待亲爹还要孝顺!”
继父抡起蒲扇般的大手狠狠地在宋大力的后脑勺拍了一下,那声音听得傅听夏的牙都酸:“光学得嘴尖舌滑,你把你大伯得罪了,你大哥的事情怎么办,没眼力价的东西!”
他的话说完,才发现傅听夏跟宋听荷就站在门边,他咳嗽了一下:“我去做饭,你,你们都该干嘛干嘛去!”
宋大力朝着他背影吐了下舌头,对傅听夏说:“我真不知道爸爸怎么就那么相信那全家都不是东西的人。”
傅听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吃饭的时候,照例是所有的人碗里只是拌了辣子跟几根菜叶子的宽面条,只有傅听夏的碗里还有几块腌肉。
傅听夏夹起一块腌肉放在宋听荷的碗里,继父立刻沉声道:“小荷,把肉还给你大哥。”
宋听荷尽管对着那块肥肉只咽唾沫,但还是乖乖地夹起腌肉放回傅听夏的碗里。
“我最近肠胃受了点凉,所以要清两天肠胃。”傅听夏笑着将碗里的肉又分给了宋听荷跟宋大力。
“你不舒服。”继父连忙问。
“没什么事,只要清两天肠胃就好了。”傅听夏安慰道:“我看医书上是这么写的。”
他们俩这么一对答,宋大力已经把肉都塞进了嘴里,看着父亲转头看来的眼光,他一边嚼着肥肉一边连忙道:“大,大哥自己说的,他要清肠胃的嘛。”
宋大力这么一开口,嘴里的油直往外冒,继父摇着头瞪视道:“你不能像你大哥那样吃饭,你最少也不要被你妹妹比下去吧。”
宋听荷正在一小口一小口地享受着肉片,听见父亲的话就吃得更秀气了,宋大力无奈地道:“哎,真是,全家就属我最没地位了。”
傅听夏刚好在碗里又翻到一片肉,听到这话就将那块肉又夹到宋大力的碗中,果然宋大力如获至宝,立刻把地位的事情给忘光了。
吃完了饭,宋大力跟宋听荷两人负责洗碗,傅听夏坐在书桌边看书。
继父则走到柜子边打开一个饼干盒,拿出里面的帕子,打开包裹,露出里面的一叠钱,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钱又添了进去,放好之后,又数了一遍,最后将每个纸币的折角都抹平,才细致地将布帕重新包好,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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