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漱己
由闻燃来开车,他们是吃过午饭出发的,抵达时是下午的两点半。
他们在车上坐到两点五十分,才下了车去。
闻燃觉察到孟眠冬的害怕,便一把握住了孟眠冬的手,对孟眠冬道:“别怕,眠冬。”
孟眠冬回握住闻燃的手道:“嗯,我不怕。”
他们稍微步行了一段路,便到了钟嘉玉家门口。
闻燃其实比孟眠冬更害怕,如果孟眠冬将钟嘉玉的父母看成了钟嘉玉该怎么办?如果孟眠冬又认为他同钟嘉玉在图谋些什么该怎么办?
他命令自己要镇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按了钟嘉玉家的门铃。
门马上被打开了,开门的是钟嘉玉的父亲,钟嘉玉的父亲和钟嘉玉有七八分相似。
闻燃侧过头去看孟眠冬,孟眠冬的脸色明显苍白了,但什么都没有说。
他清楚孟眠冬显然将钟嘉玉的父亲看成钟嘉玉了。
他朝着钟父招呼道:“伯父你好。”
钟父让到旁边,道:“你们请进吧。”
孟眠冬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想要逃跑,但眼神一触及闻燃,他却没有逃跑的气力了。
闻燃叫钟嘉玉“伯父”,那么眼前的就不是钟嘉玉而是钟父才对。
确实眼前的钟嘉玉看起来年纪大了些,但明明是钟嘉玉,怎么会是钟父?
他已经决定相信闻燃了,便不断在心中默念着:这是钟嘉玉的父亲,这不是钟嘉玉,这不是钟嘉玉……
然而,他刚走到沙发边坐下,端了茶来的人赫然又是钟嘉玉。
给每个人都上了茶后,第二个钟嘉玉对着他道:“眠冬,好久不见了,你还好么?”
“我……”他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语言能力,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突然,他被闻燃拥在了怀中,又被闻燃轻拍着后背,而后,他听见闻燃问道:“你们的儿子钟嘉玉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钟母红着眼睛回答道:“已经快有五个月了。”
闻燃又请求道:“请问能把钟嘉玉的死亡证明给我们看么?”
钟母没有拒绝,去拿了死亡证明来,死亡证明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钟嘉玉已经过世了。
孟眠冬看过死亡证明,又看着钟父、钟母,霎时头疼欲裂。
他倒在了闻燃怀里,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抱歉。”闻燃知道孟眠冬肯定不愿意留在这里,便向钟父钟母告辞了。
他扶着孟眠冬出了钟嘉玉家,又开车去最近的酒店开了一间房间。
当他把孟眠冬扶进房间时,他听见孟眠冬道:“闻燃,我想起来了,钟嘉玉死了,我还去参加了钟嘉玉的葬礼……我……是我害死了他……”
是的,这一段的记忆被他刻意遗忘了,一直到看过钟嘉玉的死亡证明,他才想起来。
他脑中挤满了很多过往的画面,每一个画面上的钟嘉玉都是鲜活的,但现实中,钟嘉玉的的确确已经过世了。
他向来不爱和人交际,钟嘉玉是惟一的一个他能聊得来的朋友,面对仅有一个的研究生保送名额,他们决定公平竞争,最后的胜利者是他,而钟嘉玉却是在考研中失败了,再接下来,钟嘉玉面对的是一连串的打击,有时候,钟嘉玉会向他倾诉,但从来没有指责过他。
随着他们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他们间的联系也越来越少了。
等他研究生毕业,他们已经很少联系了。
他们就如同两条交叉线,渐行渐远。
在钟嘉玉自杀前一天,他接到了钟嘉玉的电话,电话里的钟嘉玉只是和他聊了一会儿天,并没有提及自身的情况。
他明白钟嘉玉的不顺,却不知道钟嘉玉当时已经决定自杀了。
钟嘉玉从小学习成绩就拔尖,背负着全家的希望,最终被压垮了。
当他得到钟嘉玉自杀的消息时,几乎是崩溃了。
在参加钟嘉玉的葬礼时,他更是被同学认为对钟嘉玉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如果他当时把研究生保送名额让给钟嘉玉,一切或许会不同。
回去后,他渐渐地觉得钟嘉玉没有死,钟嘉玉还活着,甚至渐渐地扭曲了,认为钟嘉玉要害死他。
说到底,他其实因为过于愧疚,而在逃避钟嘉玉的死亡。
只有钟嘉玉还活着,他才会好受一些。
但钟嘉玉却死了……
现在他回忆起了一切,愧疚便又再次控制住了他。
是他害死了钟嘉玉——他惟一的朋友。
他落下了泪来,又抱住闻燃放声大哭。
闻燃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抱住了他。
直到哭得嗓子都哑了,他才听见闻燃道:“我之前去过钟嘉玉家,听他的父母说起过你,你是钟嘉玉惟一的朋友,钟嘉玉从来没有在他父母面前说过你一句不好,每次提起来,他都说你很厉害,他很佩服你。眠冬,害死他的不是你,你并没有做错,他已经过世了,你应该好好地活着,好好活着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就算为了他,你也应该好好地活着。”
孟眠冬的双眼都哭肿了,他回抱住闻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之前都是我不对。”
闻燃根本没有责怪孟眠冬的意思,柔声道:“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心里也很煎熬,你认为钟嘉玉要害你,你却每天都会看见钟嘉玉,我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只能去想象,却根本想象不出来你究竟有煎熬,所以你不需要自责,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要好好地活着。”
孟眠冬发誓道:“我会好好地活着的。”
“那就好,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闻燃抚摸着孟眠冬的额头,问道,“还疼么?”
孟眠冬皱了皱鼻子:“还有点疼。”
“那就睡一会儿吧。”闻燃将孟眠冬抱到了床上躺着,自己也躺到了床上。
他刚才这番话是说给孟眠冬听的,更是说给自己听的。
要好好地活着。
他和他的眠冬都必须好好地活着。
只有活着,才会有未来,才会有希望。
孟眠冬睡了大概七个小时才醒过来,因为已经接近深夜了,他们没有开车回家,打算在酒店睡一夜再回去。
两个人都没有吃晚饭,早已饥肠辘辘了,便叫了客房服务,要了两客牛排。
牛排没有多久就由服务生送来了,闻燃去开了门,但他却发现孟眠冬在看见服务生时,身体明显紧绷了起来。
即使孟眠冬已经回忆起钟嘉玉的死亡了,但孟眠冬却还是将陌生人认成了钟嘉玉。
弗雷格利妄想综合症大多有原发疾病,譬如精神分裂症、忧郁症,并伴有器质性病因,譬如脑外伤,高热惊厥、癫痫,治疗弗雷格利妄想综合症必须先辨明病因,而孟眠冬之所有会患上弗雷格利妄想综合症便是因为由内疚引起了忧郁症,幸而并没有器质性病因。
等服务生出去后,闻燃立即走到了孟眠冬面前道:“他不是钟嘉玉。”
“我知道他不是钟嘉玉,但在我眼里他就是钟嘉玉。”孟眠冬将脸埋在闻燃的心口,迷茫地道,“闻燃,我该怎么办才好?”
“眠冬。”闻燃唤了一声,才道,“我带你去医院好么?”
“好。”孟眠冬抬起头来,坚定地道,“我想快点好起来。”
闻燃吻着孟眠冬的眉心道:“你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别担心。”
第二天退房后,闻燃没有开车回家,而是带着孟眠冬去医院看了心理医生。
心理疾病的治疗难免有所反复,一直到夏天的炎热都快要散尽了,孟眠冬才真正地痊愈。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这个世界就完结啦~
第150章 弗雷格利妄想综合症·chapter9
孟眠冬痊愈后的一个午后, 他和闻燃一起去为钟嘉玉扫墓了。
钟嘉玉的墓在一座公共墓园里,被其他的墓包围着, 墓碑上面贴有钟嘉玉的照片。
照片里的钟嘉玉满脸都是少年意气, 好似能克服所有的艰难困苦。
孟眠冬为钟嘉玉烧了些纸钱, 又蹲在钟嘉玉面前,絮絮叨叨地说着以前的趣事。
明明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却还历历在目。
钟嘉玉是他惟一的朋友,半年前, 他惟一的朋友便不在了。
如果没有他……
如果没有他钟嘉玉一定还活着吧?
他可能这一生都没有办法不内疚吧?尽管他很清楚内疚并不能改变任何事,仅仅是自我惩罚而已。
纸钱被烧成了白灰, 风一吹, 便飘飘荡荡地飞上了半空。
孟眠冬站起身来,望着远去的白灰,对着身边的闻燃道:“我们回家吧。”
闻燃点点头, 牵住了孟眠冬的手。
由于现在并不是清明时节, 墓园里没有多少来扫墓的人, 一眼看过去,格外冷清。
闻燃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 他们才回到家。
在回家的路上,孟眠冬打了电话向邹星河道歉,邹星河并没有责怪他, 而是询问了他的身体状况。
回到家后,又休息了一天,他们便各自上班去了。
三天前, 孟眠冬回公司向所有人道了歉,重新被接纳了,没有人因为他此前弗雷格利妄想综合症发作而排斥他。
闻燃也重新被A大聘请为教授了,教授的依然是外贸实务。
他们是在春寒料峭的时候相遇的,现在已经进入秋天了。
又过了些日子,在中秋的前一个星期,闻燃出差去了一个需要坐三个小时飞机的城市,进行交流学习。
本来闻燃预定是在中秋前两天回来的,没想到闻燃还没有回来,却是台风的消息先来了。
孟眠冬所在的公司放了台风假,早上的时候还是风平浪静的,下午居然开始风起云涌了。
这样的天气,飞机根本没有办法降落。
他站在窗前,打了电话给闻燃,电话还没有接通,他已经忍不住唤了一声:“闻燃……”
唤出这一声,他几乎就要哭出来了,他们已经同居很久了,放眼望去,他家里满满都是闻燃的痕迹,闻燃的马克杯,闻燃的抱枕,闻燃买的冰箱贴,闻燃买的新餐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