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堵
独孤铣最近改了方略,只要宋微醒着,他就不出现。李易在前院书房找着他,告六殿下的状。宪侯眼睛都没抬:“他愿意吃药丸,那就给他做成丸子好了。”
“侯爷,下官只有一双手……”
“东院里的人,你选几个手脚轻巧的。要哪间屋子,添什么工具,列单子来。”
于是,两天后,宋微如愿以偿,吃上了圆溜溜珍珠大小的水蜜丸。药丸子到手,装模作样吞几颗,剩下的包好藏起来,天不知地知,人不知己知。
且不提李御医平白增加许多工作量,还回头看独孤莅跟他的宋哥哥说体己话。
独孤莅能来,宋微高兴至极。他当然知道独孤莅为什么能出现,不过他不在乎。这些天实在太累了,哪怕伤口慢慢不再疼痛难忍,也吃不香睡不好。吵架斗嘴闹脾气,无不费脑兼费劲,属于消耗体力的技术活,严重损耗元神。而跟独孤莅聊聊天扯扯淡,无疑可大大缓解紧张低落情绪。
一大一小对面侧躺在热炕上,一面弹棋子,一面说话。从鸽子说起,把毛驴灰马细说一遍,独孤莅开始说最近的功课,说新年收到的礼物,说花朝节快到了,该计划出门踏青,天气居然又转冷,还下起小雪来,真叫人气闷。
宋微注意到独孤莅是披着厚斗篷进来的,问:“当真下雪了?”
“嗯,下了,就这么一咪咪。”独孤莅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用从宋哥哥那里学来的词形容,“滚雪球都不够,堆雪娃娃更不可能了。不过天气可真冷,比冬天还冷,听说湖上又结冰了。”
“又结冰了?”宋微状似无意地念叨,“上次做的腊梅冰灯,早化了吧?”
“化了啊。姐姐很喜欢,一直挂在她窗户外面。元宵节那几天暖和,化掉了。”独孤莅有些沮丧,忽然想起什么,兴奋起来,“宋哥哥,我们再做一个吧!丹桂说明日会比今日还冷,等过了花朝节,定然不可能再结冰,还想做冰灯,就得明年了!我昨日没答上来先生问话,姐姐今早还不高兴呢。再送她一盏冰灯,一定就不生气了。”
宋微笑道:“好是好,不过我没法出门,可都得你自己动手。”
独孤莅嗷一声,飞快地爬起来,抱起几案上的大笔筒。
宋微叫住他:“把斗篷披上,外头冷。”眨眨眼睛,“我帮不了你,但是可以给你个小玩意,嵌在冰灯里做装饰。”说着,也不知从哪儿掏出个精巧的皮质小鱼符,红彤彤煞是好看。若是独孤铣在此,当能认出来,这东西正是昔年黎均送给他的赤露鱼鳔,中空藏物,水火不侵。
独孤莅接过去,兴高采烈:“呀!这个嵌在冰灯里,定然好看,就像琉璃盏养了红鲤鱼一般。”
独孤莅下午还有骑射课,没工夫等着底部结冰再套小笔筒,宋微便替他寻了只双耳杯,拿毛笔凌空架在大笔筒上。两人灵感迸发,安置好小红鱼,又剪了几截绿丝带扔里头做水草。然后光明正大摆在走廊外侧栏杆上。
黄昏时独孤莅一下学,立刻就跑来了。等到晚饭前,如愿拎走了他的鲤鱼冰灯,喜孜孜送去独孤萦的住处。
宋微笑眯眯目送他出去,口里叮嘱别摔了,心想:独孤侯爷,对不住了。你儿子你用着顺手,我用着,嗯,也挺顺手。
第79章 明算机关修栈道,暗传计策度陈仓
李易给宋微呈上当日药丸,备好温水零食,看他跟吃糖豆似的,捏起一颗往空中轻轻一抛,然后仰头张嘴接住。喝口水咽下去,转眼便去扒拉零食盘子,翻出片果干塞嘴里。这么一边吃一边玩,半天也没下去多少。
如此拖拖拉拉的吃法,到饭点自然没胃口。待宪侯大人问起食量,免不得又要哀叹一回。
六皇子殿下,简直比三岁孩子还难哄。
眼不见为净,往常宋微如此这般吃个三五颗,李御医就受不了主动退下,今日却迟迟没走。犹豫再三,沉痛道:“殿下,陛下龙体欠安,时日已久。自那日从宪侯府回宫,即感不适,渐趋沉重。昨日宫中传来消息,已然卧床不起。就连寓居青霞观的宝应真人也被召入宫中了。”
宋微一颗药丸扔到半空忘了去接,落在几案上滴溜溜滚个不停,最后滚落地面,不知所终。
沉默许久,才垂着眼睛道:“多谢李大人告知。大人辛苦了。”
李易等来等去也不见他抬头看自己,只好心头暗叹,行个礼出去。
中午,宋微由独孤莅及两个侍卫陪同,慢慢踱到西偏院马厩去看他的驴跟马。嗯昂老远就开始嘶吼蹦跳,比小别胜新婚还要热情百倍。倒是得哒傲娇脾气发作,独孤莅手里的草料吃得欢,偏偏不理宋微。宋微忍不住扯起嘴角笑,靠着驴子跟马说话。等得哒终于肯打着响鼻蹭他的手,独孤莅差点赶不及下午的功课。
进入二月,天气暖和起来。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丝毫不觉寒意。宋微叫人把长榻搬到院中,懒洋洋坐着看鸽子。
拉叽跟溜丢恢复健康作息,一天比一天精神。随着气候转暖,那叽叽咕咕的啼鸣声里似乎带上了某种难以言说的缠绵意味。
宋微瞅着它俩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恩爱模样,心不在焉地想:这回只怕是真的准备孵小鸽子了……
他身上裹着狐裘,没精打采斜倚在长榻靠背上,两只眼睛木然仰视,周身都笼罩着萧索寂寥之意,与鸽子们形成鲜明对比。
借独孤莅之手递给独孤萦的消息,至今没有回音。也许……该想想别的办法了。
浓重的宿命感迎面扑来,压得人呼吸不畅。他听见有个声音在脑中对自己说:没用的,放弃吧。白费劲不可怕,越费劲混得越惨,才真正可怕。乖乖任老天折腾,等它折腾够了,也就消停了。
然而来自灵魂深处的厌倦与不甘却一波波翻涌扩散,于身体内部酝酿出惊涛骇浪电闪雷鸣。
凭什么呢?
凭什么不可以?
贪心与奢望都已摒弃,只求过一点自己做主的小日子,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无数次尝试掌控,毫无例外全部失败。或者,这一次尝试逃离,没准能够奏效?
吃了多少教训才明白,消受不起的东西到手就是祸害。那么,这一次,我拒绝。我坚定。我抵得住诱惑。
宋微捏紧拳头。嗯,再试一次。
皇帝没那么容易死,他有的是儿子承欢膝下。宪侯也没那么容易伤心,他有的是大事充实人生。
就算失败,失败又怎么样?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死猪不怕开水烫。
宋微望着两只鸽子耍杂技似的上下相叠,如今是见惯不怪,当初第一次发现,可新奇得不行。
也说不定老天爷就是想叫自己多积累点生活经验而已。学无止境啊……
独孤铣跨进院子,入眼就是这副诡异场面:宋微姿态慵懒散漫,一脸无动于衷,正目不转睛地看鸽子交配。他听了李易汇报,六殿下得知陛下卧床不起之后,神情有些触动,忍不住打破这些天的惯例,过来看看。
走近了,才发觉宋微双眼其实根本没有焦点。
轻轻唤道:“小隐。”
宋微转头看向他,跟不认识似的盯一阵,最后点点头:“来了?”
独孤铣心头雀跃,情不自禁笑了笑,问:“冷么?怎么不叫人多铺一层毯子?”说着便抬腿往屋里去。
“独孤铣。”宋微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