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晕想衣裳
在公堂上时,李怀熙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心不在焉,但唯独在核对人犯身份籍贯这一过程中全神贯注,他这人记性好,在关键时刻更是过目不忘,二十几个人犯的姓名籍贯他在出了衙门之后依然记得一清二楚,咬牙切齿的把这些默写下来交到几个办事牢靠的护卫手上,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做他就不用再交代了,李府的护卫做这些事驾轻就熟,在余川的时候就已经训练有素了。
李怀熙一直自认仁义之士,加上在他门前闹事的人员太多,所以对那些真正受了蛊惑煽动的傻子李怀熙决定最终网开一面,被革去功名的打击应该已经让那些傻子去了半条命,用不着李怀熙出手就自己病倒了,能不能按期离京都是问题,痛打这种‘落水狗’有些没意思。
剩下的那些别有用心的闹事者就没这么幸运了,李府的明卫暗卫这些天全都被有了文化的前悍匪洗脑,对多人围殴文弱书生这种行为一点儿不觉得脸红。一时间京城里一下冒出十几件暗巷伏击案件,各衙门为此焦头烂额,可是多方查找依然毫无线索,被打的苦主全部都在被打之前被套在了麻袋里,整个过程打人者不发一言,苦主连被几个人打都说不清楚。
虽然报案时这些苦主全部都声称与新科状元李怀熙有隙,可单凭一个作案动机,没有哪个衙门敢到李府上拿人。新科状元小胳膊小腿的人还没长开,就是个半大孩子,之前受了委屈不吭声,现在风头正劲也不张狂,如今人家父母亲人全不在身边,这无凭无据的,谁也不会为了一群没缺胳膊少腿又德行有失的跳梁小丑去做那个恶人。
在各衙门口为了拉低京城整体治安状况的暗巷事件烦心不已的时候,李怀熙躺在自家院子里心情倒是十分不错。书读得多了,手段也多了,状元爷一边喝着新茶,一边转着心里的弯弯绕绕,在被午后的阳光熏晕过去之前懒洋洋的对守在一旁的护卫下了新的指令。
护卫们出去以后,林清过来给他在身上搭了一条薄丝毯,李怀熙在躺椅里拱了两下,在睡着之前觉得自己忽然有些想念许久未见的林易辰了。
过了几天之后,当初报案的人忽然又一窝蜂的跑到了衙门要销案,理由千奇百怪,连鼻梁骨塌了的乌眼青都敢声称自己是出门时自己不小心磕的!
“报假案可是要挨板子的!”所有官府的人都这样对这些莫名其妙来销案的人说。
“挨板子也销案!”所有来销案的人也都对官府的人这样回答。
良久过后,衙门临街的刑堂里终于传来了哭爹喊娘的惨叫声,李怀熙听着从各方传回来的回报,嘴角终于翘了起来。他知道在这件事里,他和皇帝抓住的都是一些小鱼小虾,真正的大鱼还在水里,但他不在乎,捞不着大鱼清蒸,炸些小鱼酱滋味也不错!
前世习惯了用打打杀杀来干脆利落地完成自己报复的李怀熙并不觉得自己如今窝囊,前世他师父没文化,虽然也让他学了一身本事,可惜学的都是‘兵’的,长不成‘将’,没有谋略。
重生后,李怀熙改换师门,这云隐先生与他前世师父是大不同,不会任何武功、不会任何旁门左道、手无缚鸡之力,是个地地道道的‘君子’,李怀熙虽说有时候觉得有些不齿,不过在潜移默化之下,李怀熙对于君子之道如今学得倒是很好,虽然还达不到运筹帷幄,但是目光总算是长远了一些。
云隐先生曾经告诉他,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是因为这个君子当时找不到刀、拿不起剑,而是报仇的时机还不到。李怀熙是个聪明孩子,懂得活学活用,就如同现在,李怀熙不是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一刀剁了真正幕后主使,可他知道时机不对,所以生生忍住了——林易辰还未进京,官位未稳,李怀熙自己也才刚刚入仕,李怀熙需要在池塘里留着这些大鱼才能钓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耐心这种东西李怀熙虽然有的不多,但是也不少,等不了十年,等个一年半载的倒是也不会让他太难受。
69、李状元的贪念
殿试之后,仁武皇帝按照惯例在金銮大殿上封了状元李怀熙翰林院修撰,正六品,差不多是个闲职,在入职之前他还有三月的假期用来回乡光宗耀祖。
离开盛京之前,李怀熙让人把府里的一个空着的院落重新整理了一番,此时正是盛京城最繁花似锦的季节,李怀熙自己到花市转了几圈,把看上眼的花木全都搬回来种在了这个院子。
内里摆设也都叫人重新换过,原来这个院子是准备待客用的,家具器皿多华而不实,李怀熙着人选了上好的材料重新定做,光是卧房里的一个拔步床就耗费了几百两银子。
事务繁杂,李怀熙也不能事事亲力亲为,因此作为管家,这些事大部分林清也都参与了。一开始,林清有些搞不明白李怀熙的意图,吩咐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后来发现账上的银钱出得太快、工程越来越浩大才开始上了心,开始渐渐觉得不妥了。
虽说账上这些钱都是李怀熙自己的,想怎么花费都凭李怀熙自己的心思意愿,勤俭持家也好、铺张浪费也好,都不是作为一个管家该管的,尤其这个管家还是一个代管家。不过在林清看来,李怀熙毕竟只有十五岁,还是个孩子,即使读书厉害一些中了状元,但也不见得厉害到面面俱到的地步。别的不提,就是这人情往来方面就差了一些,这些日子要不是林易辰临走之前把给各个官员的礼品都标好了名字官位,照李怀熙自己那种一脑袋浆糊的送法,早就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个了,而且李家长辈也在之前嘱咐过他要多看顾一些自家小儿子,李家人纯朴,从来没有低看过林清,因此林清出于感激,对李怀熙很有一种责任感,而这种责任感自然不能让他对李怀熙如此大手大脚花钱的做法不发一言。
林清自己年纪也不大,不过好歹是在林家那种大宅院里长大的,见识上也有一些,在余川的时候就是因着为人机灵胆大、遇事愿意多想多问极少办错事才被林易辰派给了李怀熙,他也是个行动派,因此找了一个机会就把自己的疑问向李怀熙提出来了。
“公子,您这几天忙着收拾这院子是要干什么?府里要来贵客?”除了贵客,林清想不出还有谁用得着几百两一张的紫檀拔步床,就是李怀熙自己用的那张床当初也只花费了不到二百两,用的是红酸枝木。
“贵客?没什么贵客,那院子是给我爹我娘准备的,还有我姥姥和我妹妹,不是客。那院子还是有点小,我听说咱们旁边邱府的老爷这两年要外放,你盯着点儿,他们家要是准备把房子卖了就派人过去买过来,把这府邸扩一扩,我妹妹也该有个绣楼……”
李怀熙平时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大部分的时间给人的感觉都是温良小公子的形象,但是这些日子他在自己心中构想的未来太过美好,着急与人分享,于是风度翩翩的新科状元就变成了话唠,遇到林清主动问他就有些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长篇展望,不光描绘了李四小姐的绣楼,连什么时候在城外买什么样的庄子都和林清说了。
可惜的是,李怀熙说了那么多,作为主要听众的林清只认真听了前半段,后半段的‘美好未来’林清根本就没仔细听,看着面前一脸憧憬的翩翩美少年,林清有些不忍打断,可考虑半天以后还是喏喏的开了口,“公子,恕林清多句嘴,我觉得吧……李老爷未必能跟您来!”
“为什么?!”被打断的李怀熙有些不高兴,此时他正一手拿着图纸盯着人打造他自己设计的马车,殿试完了以后,他又把那些被正统文人斥为奇技淫巧的本事全都拾了起来,不光设计了新式轻便马车,更设计了众多颇具实用功能的各种生活用品,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好不容易有了一些作为穿越者的主角光环,正放开了手脚在兴头上,突然之间听见有人要唱反调,这感觉如同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凉水,让李怀熙很不舒服。
林清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因此小心翼翼的看了李怀熙一眼,斟酌着该选个什么样的合适方式来说出自己反对的原因。
有时候林清有些惧怕眼前的这个小状元老爷,尤其是在李怀熙这样拖长了发音说话的情况下,他倒不是畏于身份地位上的原因惧怕李怀熙,李怀熙平常脾气还算温和,极少发作下人,要说起来,林清就是单纯的惧怕李怀熙这个人而已,他自己也不明白这种惧怕从何而来,可就是怕。
李怀熙还在瞪着那双愈见狭长的丹凤眼等着他的理由,林清没太多时间措辞,打了个小哆嗦,只能硬着头皮说,“我说了您可别生气……”
“怕我生气就别说!”李怀熙一连几日都忙于应付官场上的人应付得烦了,不耐烦听林清用这种方式说话,把图纸给府里的工匠扔下,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林清,转身就往自己的院子走。
林清被李怀熙噎得直想翻白眼,也明白原因,赶紧一路小跑的跟上去,从腰上解下扇子,一边给李怀熙扇着凉风,一边摒弃那些虚头实话实说,“我的意思是说,这自古长幼有序,您又不是您家长子长孙,您上边还有两个哥哥呢,而且您大哥正要成亲,新妇上门也要在婆婆面前学规矩,您家老爷夫人怎么可能跟您来盛京呢?虽说您是好心,想着接老爷夫人来享福,可要让外人看可就不是这回事了,那不是打您大哥大嫂的脸嘛……您家老夫人虽说疼您,可程家那边还有三位舅老爷呢,您一个外孙,养老送终这事儿怎么着也轮不到您啊……”
林清啰嗦起来不停,李怀熙没等他说完脚步就停了,林清说的这些事情他虽然从来没注意过,但也知道都是事实,这个突如其来的难题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回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捅破了窗户纸的林清,夺过扇子自己大力扇着,前所未有的体会到了有些心烦意乱。
李怀熙承认自己之前忽视了这些问题,但他倒不觉得自己是在一厢情愿瞎折腾,因为当初他爹、他娘、他姥姥,都先后说过将来他在哪里他们就在哪里的话,李怀熙一贯受宠,宠得他自己也忘了自己的实际年龄,从没怀疑过这句话的真假,现如今林清的质疑倒是给他提了个醒——在他爹娘老子那里,他可一直是个小孩儿,而成年人一向喜欢用好听的糊弄小孩,真到了兑现的时候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李怀熙自己也吃不准他爹他娘愿不愿意跟他来盛京,不说祖宗礼法、长子长孙的问题,单是他与林易辰之间的关系也是一个麻烦事儿。
他爹娘疼爱他、他姥姥待他如珠如宝,还有一大堆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人前人后的以他为荣,可这些一旦涉及到他与林易辰之间的关系就不见得变成什么什么样了,大周朝不是盛行男风的魏晋,人们对男\男相恋的事情接受程度不高,当初隔壁玉生就是因为家人不能理解,最后才在内外夹迫的情况下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
李怀熙前世无牵无挂的,做事从来不瞻前顾后,爽快的很,可如今不行了,数不清的羁绊把他整个圈住,遇事再不能光靠打打杀杀。现今他需要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和林易辰光明正大的一直在一起,也能让家人心甘情愿的跟他到盛京来,可这种两全其美的好事显然不能靠那种绑票硬来的老办法,也不能以势压人,因此想起来还真是颇为耗神,一时半会儿的也把新出炉的状元老爷难住了,他倒是不至于愁得上吊,但总归也是不好受就对了。
接下来的几天,李怀熙仍旧郁闷着,主意没想出来,难题依旧悬在那里。不过,他还是照常收拾着那个院子,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的往里置备,不管爹娘亲人愿不愿意来,地方还是得先归置出来,他自己总是愿意他们来的。
李龙的婚期定在了五月二十五,李怀熙算着行程把余下的活儿交给了林清,五月初六带着车队离开了盛京。整个车队用的全是李怀熙设计的新式马车,因此回程很快,只用了五天的时间就到了余川。
进城之后,李怀熙隔着车窗往外看了一眼就没再说话,他这次带回来的随从全都是林易辰的人,训练有素得跟林易辰放出去的信鸽似的,马车连弯儿都没拐就一直奔着府衙的方向走。李怀熙自己本来也没打算说什么回自家客栈的话,摆那些矫情的傲娇谱,这时候自然听之任之,一直坐到了后衙门口,李状元很坦然的跳下马车进了院。
林易辰正在忙于卸任交接的公事,见到心上人回来也只匀出抱着啃两口的功夫就匆匆回了前衙,李怀熙让丫鬟们伺候着洗漱了一番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这才叫进来一个小厮,让他去支会在货行里的李虎自己已经到了余川。
小厮出去以后,李怀熙在榻上歪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傍晚的时候外面一阵脚步声把他吵醒了,看起来五大三粗、一脸憨相的李虎就拎着一条火腿进了门。
李怀熙刚睡醒,头还晕着,就躺在榻上没起来。李虎先把自己带来的火腿交给了下人,随后挤着李怀熙在软榻边上坐了下来,一手捏着弟弟的小胳膊,很不满意的皱着眉头评价,“瘦成这副鬼样子!”
说完这句话,李虎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手上加了劲儿,声音也阴沉起来,“在家我怎么就没发现你是个窝里横的?!窝窝囊囊的,你就那么让他们堵着门欺负?小时候打架上嘴咬的狠劲儿都哪儿去了?!师兄给你派过去那么多人是养着吃干饭的?!”
李怀熙被自己二哥捏得生疼,可又挣脱不开,呲牙咧嘴的卖了一会儿乖,喊了疼李虎才放开了他。
货行里走南闯北的商人来来往往,李怀熙就知道盛京的事儿瞒不住李虎,本来他还打算过一阵子再说,不过看李虎现在这脸色,李怀熙还是比较识趣地把前前后后的利害关系给李虎讲了一遍,临了起身又给李虎倒了一杯茶,李怀熙有些讨好的笑着说,“真没吃什么亏,都找补回来了,也没瘦,就是长个儿了,你看我现在都到你肩膀了,过年时不还没有呢嘛……再说现在此一时彼一时,我这都做官了,总不能明刀明枪的跟人家闹了,不管背地里怎么使坏,明面上还得讲究个‘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不落下乘。”
“狗屁!”李虎瞪了他一眼,还算给状元老爷面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说,“我知道他们不是冲着你去的,还不是变着法儿的给师兄找不自在嘛,这我懂。不过也不能这么算了,不管冲谁,伤的总是你,我说你这小心眼可得用对了地方,那些小鱼小虾你打一顿占什么便宜了,那些在背地里阴你们的人才是大头儿呢!你以后可得把事情自己查清楚,记心里,到时候该怎么找补就怎么找补。
我觉得你和师兄这事儿还不算完,你们俩不能再这样不清不楚的混在一起了,这次的事儿亏了师兄还占着北六府总督的位置,好歹在家门口是压下来了,可将来呢?到了京里这乱七八糟的事儿也少不了,保不齐什么时候又被翻出来说道,到时候你们都在京里,那些小人要是想在爹娘那里使点儿坏,你们再鞭长莫及可就晚了!要我说,你也别觉得咱爹咱娘什么都还蒙在鼓里,不说这回师兄千里迢迢把你送进京,不顾正事儿的陪了你一个多月,就说这些年师兄整天围着你转的劲儿,瞎子也看出来怎么回事儿了。”
“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们干脆定下来,三书六礼,光明正大的,堵住那些人的嘴!”李虎行事十分光棍,放下茶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的说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