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枫香
村长说是去找熊大,实际上找的却是他们村子的贵人——温纶。
温纶听完村长的一番说辞,微微一笑:“我们家是熊大当家做主。”
村长一噎,转头去看熊大。
熊大根本就没理会村长,只是说道:“等下次税官来了,叫来我家。”
村长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可直觉点了下头,想问清楚却被姚青挡住。
小孩儿最近对习武愈发上心,收拾得干净利落,有点像村里面的娃子了。不过他往村长面前一站,那身气度却让村长不敢将他当村里的小孩儿一般看待。
姚青还不懂得客套,直接将要求说了。
村长虽然也识几个字,可这文绉绉的话,他却听了没明白。
姚青倒是不介意,又用大白话讲了一遍:“我来教你们读书识字。”
读书识字?村长听到这四个字,顿时像被雷劈了一样僵立在原地。读书识字,对于村民来说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不识字,村里人吃了多少额外的苦就不用多说了。如果能识上几个字,村子里小孩儿以后下山招工,也好能好找一些,工作相对省力不说,工钱也更多。
问题是:“你来教?”村长不自觉得皱起眉头看着姚青。
姚青比同龄小孩儿矮一点,生得又白皙,看上去更小。他看着村长的样子,就知道村长在想什么,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强调:“我教!”
温纶对村长笑了笑:“阿青来教,咱们茶厂的工人,都是阿青来教的。”
村长不太清楚姚青的来历,可也听过这位被称呼过小先生,原本以为只是戏称,听这么一说倒是真的?村长一想,无论是真是假,就算是卖个面子给熊家,村里人也不吃亏,当下拍板决定:“明天我就让娃子们过来上课。”
大人们每天的活都干不完,整天还给熊孩子们擦屁股,不如让熊孩子们有个地方集中看管。熊家人多,哪怕小先生不济,也不会让熊孩子们翻了天去。
小先生没有不济,熊孩子们被小先生狠揍了一顿,一个都没落下。
温纶听着汇报的“受灾状况”,内心感慨了一句:学神不愧是学神啊。这才跟着熊大学了多久啊?虽说小孩子就算习武,对大人也很难造成威胁,可是对上几个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小孩儿,再利用地理优势各种卡位,姚青在开学第一天,完成了一挑十完胜的壮举。
不过小孩子到底出手没分寸,最严重的一个腿骨差点被打断,现在上了夹板在床上哎哟。
姚青也不是毫发无伤,被扯散了头上整齐的小角,婴儿肥的脸上也有一片红,明天应该就会变成淤青,一身衣服也是七零八落,身上估计也有不少伤处。
几个被揍小孩儿的家长,除了那个上夹板的,全都被提溜到了熊家门前讨说法。
温纶眼睛一眯,几乎要被气笑。敢情他们家阿青做好事还做错了?
姚青一张小脸板得更加严肃,目光炯炯地看着门外:“有如此家长言传身教,难怪子嗣都是如此作为。”大熊叔说得对,要想别人听自己的,就必须打服了,让他们不得不听。他现在还没有力量将这些大人们打服,可是那些小孩儿可以!凡事不能操之过急,他现在还小,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温纶带着姚青擦药,将外面的事情交给熊大处理。
熊大懒得管,直接放碧荷。
小姑娘往门外一站,脸色肃然。
村民们立刻就拥了上来讨说法,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视线变化,然后就是抛物线运动加上浑身剧痛。
碧荷杵着一根木棍站在院门外,脸色都没变一下。当时如果她有这份实力,也不至于想些恶毒的法子。
村民们躺平在地上,完全懵了,面面相觑,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碧荷提起木棍。
村民们见状,也不留恋身下的大地了,一咕噜爬起来就跑,扶上老婆提溜上娃儿,瞬间跑了个没影。
碧荷打人心里面有数,没伤到人筋骨,只是痛而已,揉散了就没事,不揉也最多是淤青。这些村民们每年经历的打架斗殴都不少,受伤经验丰富,很容易就判断出来。
缓了一天后,第二天熊孩子们还是被送到了小先生手里,鼻青脸肿的先生学生面面相觑,表情各自狰狞。
学生:有你好看的!
先生:放马过来!
在临时学堂这边剑拔弩张的时候,村口的情绪也是十分紧张。
税官又来了,这次带队的还是衙门里的师爷。师爷不是正经衙门里的官职,可权力却是不小。师爷有跟着官员走的机要秘书类型,也有坐死在一个地方不动的类型。钱师爷是后者,典型的高端地头蛇。
跟村长担心的不同,这一次衙门里来的人多,但没有边军,只有一些乡勇。虽说是乡勇,人数也有二三十个。
钱师爷对税官的办事不利十分不爽,这一次亲自带人过来,见大茶村完全没有任何抵抗行为,还觉得是税官的推脱。
当时来的税官和衙役心塞极了,这大茶村也变得太快了。难道真是摄于钱师爷的威名?看看钱师爷身无二两肉,骑着驴子也气喘吁吁的样子……嗯,是摄于这些乡勇吧。
村长将手指往熊家一指,将熊大的意思传达了。
熊大是谁,钱师爷根本没放在心上。可是,熊大的媳妇儿那可是老县伯的长子,最近在府城里也是大大有名的姚大先生的关门弟子。
“自然是要拜访的。”钱师爷带着一群人走到熊家门前,抬手敲门前,回头将一干人等挥退三尺远,才整了整衣冠敲门,“学生钱文,冒昧拜访温先生。”
院门打开,钱师爷被迎了进去。
不一会儿,钱师爷就满头大汗连滚带爬地跌撞了出来。
税官在内的一群人,跟看戏一样看着钱师爷。钱师爷虽然文弱,可一直秉持着所谓文人的气度,平时连快步走都是不会的。他现在这是……
“小人不知熊大人在此,多有冒犯,得罪之处还请熊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熊大不见人影,只是在门内大吼一声:“滚!”
大茶村民就跟看大戏一样,看着钱师爷一干人雄赳赳地过来,又灰溜溜地滚走,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良久,才有村民道:“哈哈哈,说一声滚,就真滚了!”
“哈哈……哈?”
“那个,你们有没有听到“熊大人”?”
熊……大人?!
全村子姓熊的,也就熊大一家。能被称为大人,难道熊大悄悄得当了官?
不能吧?当官的不是应该坐在衙门里吗?怎么回山上种田了?
只有在冬天迎接过两拨显然来历不凡的客人的村长,敢肯定这是真的。熊大不仅做了官,应该还是大官,绝对是比县令更大的大官,否则钱师爷怎么会怕呢?
熊大很气愤。他身上有品级,草根出身的他又不像其他家族那样有多少年的积累,他的品级完全够他再开上几个茶园药园不需要缴税。
可是村里人不一样。哪怕他们确实生活困难,该缴的税还是得缴的。熊大本来是打算这一年先给村里人垫上,等以后村里人日子好过了,再慢慢还,或者干脆就当他发发善心,也没有什么。
他完全没想到,这税竟然是钱师爷巧立名目,自己捏出来的!
也不知道这钱师爷是哪里听说的,大茶村如今家家户户都种茶,可有钱了!
这是从哪里听说?是跟大茶村过不去,还是给他熊大上眼药?
第37章 弟子
大茶村的村民最近在健康方面有些危险,具体表现为心慌气短胸闷腿软。
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
熊大在例常巡视后,整条村子都跪了。
他摸了摸鼻子,只能回到自家屋子里看媳妇儿炒茶。
在经过大量材料堆积之后,温纶现在炒茶从最初的炒爪子,到炒菜,现在已经很像模像样了,各种动作还特别有韵味。熊大说不上来,但是每次媳妇儿炒茶的时候,他就无视了所有人,专心沉浸在了炒茶中。
熊大摸走了今天炒出来的一点点茶叶,直接有手指捻了一小撮。
李二十分有眼色地递上大碗。
熊大这人在军营里粗放惯了,无论是小小的茶盏还是大一点的茶碗,都让他觉得小家子气。他倒是喜欢大碗喝酒,可是媳妇儿爱炒茶,他只能跟着一起培养兴趣爱好。
扁平的茶叶大部分呈新月形,落在瓷碗里发出轻而细碎的叮铃敲击声。茶叶特有的清香微苦,如磐石一样沉在碗底,直到一注烧开了放了一会儿的泉水如飞瀑一样冲了进去。刹那间,茶叶翻滚如一条青龙,伴随着水蒸汽像是从碗里直接飞腾而出,张牙舞爪地宣扬着存在感。水蒸汽撩上眼睛,略微沾湿了睫毛,让人眼前为之一清,精神一振。
熊大好歹也在京城待过,虽然前后没多少日子,可是好东西着实见过不少。这样的茶水还没有入口,他就知道不会差。
齐国对于茶道,有两种流派。一种是吃茶,茶里面内容丰富,有各种调料干果等物,口感醇厚层次丰富,对于泡茶人的技艺要求甚高。另一种是清茶,相对而言,对茶叶和水的品质要求更高。
在以往,吃茶多盛行于上流社会,而清茶则在下里巴人中流行。但随着越来越多文人高士对于清茶的推崇,现在上流社会中清茶也十分常见。
熊大吹了吹大碗,薄薄的水蒸汽扩散开去,露出在碗中载浮载沉的茶叶。色泽偏暗的茶叶在水中重新鲜活起来,一根根竖立,晃晃悠悠地沉到水底,像是在碗底长出来的一片水草。
茶汤的颜色浅淡,在白瓷大碗的映衬下,显出微微的黄绿。入口绵长,涩感很淡,带着矛盾的清冽和厚重,在微寒的秋日里,有一种打通四肢百骸的清爽。熊大眼前一亮,急忙忙地将一碗茶喝光,把大碗往李二跟前一摆:“满上!”好奇地跟在喝酒似的。
李二抽着嘴角,小声道:“夫爷,第一泡要洗茶。”茶叶在生长采摘和制作过程中,难免会沾染到一些灰尘杂质,所以第一泡茶水倒掉不饮,算是最基本的。
熊大摆了摆手:“哪有那么多考究。”媳妇儿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以后媳妇儿炒的茶,他得全部藏起来自己一个人喝。别人连一点茶叶末末都不给!
温纶炒茶很专心,直到熊大将一碗茶水喝成白开水才结束炒制。他看到坐在身边的熊大,累得直接靠在他肩头:“今天怎么那么早?”炒茶的时候没注意,一回过神来,腰酸脖子酸。
熊大将双手搓热,将温纶的身子板直了背对着他靠着,给他捏肩:“没劲。”他将村民们的反应说了,听得温纶大笑。
李二早在两人开始腻歪的时候,就转身离开,忽然看到有个妇人站在门外探头探脑。
熊家的院门,白天基本上都不会关上。可极少有人过来张望的,从昨天熊大暴露了大人的身份之后,村民们就是非得路过也要走圆周运动。
李二眼睛一眨,换上一张讨喜的笑脸:“这位婶子,找谁呢?”大茶村的村民他都认得,这个妇人从来没见过,看衣着打扮倒比山民要好一些,就是不知道干嘛的。
那妇人看着李二,立刻整张脸都笑开了花:“哎,这位小哥,想问一下,这儿可是熊家?”这孩子长得也俊俏,身上穿的衣服也好,看来那正主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
李二看那妇人咕噜噜转的眼珠子,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是,这位婶子是找哪位?”熊家人口不少,算上茶园和药园的人就更多,可一多半都是无亲无靠孤苦伶仃的老爷们……难道说,这是来说亲的媒婆?想到上次大少爷透的口风,李二的表情也真诚了一些。
那妇人果然是媒婆。还是八百里大山里鼎鼎有名的章媒婆。
“哎哟,这附近多少个村子的亲,都是我说成的!”章媒婆笑得一脸春光灿烂,喝了一口茶,又是一阵嘿嘿嘿的傻笑,微微露出的眼缝中精光乱闪。
熊家在村子里算得上家大业大,可到底是农家的风格,并没有正经待客的地方。进门的大厅里,放着一张大饭桌,平时来个把客人都是一起坐着的。可如今“熊大人”在上,除了温纶之外,哪还有谁会跟他一张桌子。
章媒婆这时候坐在一张摆在下首的凳子上,眼睛一会儿看看雄壮威武的熊大,又看看斯文俊秀的温纶,打量的时间比例大概在一比十。山民多精瘦,但身量魁梧的也不少,熊大的脸看着不错,在阅人无数的章媒婆眼里,也并不怎么稀罕。倒是温纶这种自小精养长大的贵气和饱读诗书的书卷气,章媒婆还是生平第一次见,稀罕得跟个金娃娃似得。哎哟,那眉眼长得多好!
别说温纶被看得尴尬,熊大更是被看得心头火起,简直想拍案而起——兀那婆娘,看老子媳妇儿作甚!
温纶脸皮微红,想拍桌的情绪不比熊大少,表面上还是一脸温雅笑容:“不知章媒婆此次前来是为了?”
章媒婆被温纶笑得脸泛桃花,竟然感到一阵羞涩,愣了愣神,才想起目的:“哎哟,这不是听说两位的大名,遇上好事,这不我就赶紧过来了!”
温纶听着嘴角一抽,险些挂不住笑脸。这话里面的意思是:“章媒婆,这是要给我和熊大说亲?”说完,一把摁住熊大想要拍桌的爪子。开玩笑,这桌子是他的嫁妆,上好的木料,村子里又没木匠,拍散了晚上在哪儿吃饭?
熊大红着眼睛怒瞪温纶。
章媒婆还是毫无所觉,将两人天上地下夸了一通,又笑呵呵道:“赶巧了,铁家村的铁大头家有两个双胞胎姑娘,今年十五岁,那长得唷,一点都不像山里人,那皮肤又白又嫩,眼睛又大又亮,胸是胸屁股是屁股……二位这个样子,将来要留个儿子,这对姑娘是再合适不过,到时候小娃子也一定十分相像。那对姑娘也不求别的,只要一吊钱就行……”
熊大忍无可忍,直接提手将章媒婆扔到门外。
章媒婆一个没注意,就被“乾坤大挪移”,瞪着紧闭的大门纳闷了一会儿,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犹自不死心地拍打着大门,高喊:“屁股大好生养!”
熊大爆喝一声:“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