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8年的孕夫 第18章

　　S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右下腹，“伤到这里了。”他的身体被打穿了一个窟窿，几根断了的电线露了出来。

　　尤眠颇为心疼, 他伸出手捧起S的脸，柔声问道：“疼不疼？”

　　S眨眨眼睛，摇了摇头，“我没有痛觉的。”

　　尤眠叹了口气, “就算你这么说……算了，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S平静道，“我只认识你一个人。”

　　“你的同类呢？”

　　“如果你说ASCI-Ⅲ系列, 他们都在智械危机中被毁灭了，只剩下我一个。”

　　尤眠沉默了片刻, 道：“如果你愿意, 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

　　“你不怕我吗？”S问, “所有的人类都怕我。”

　　“除了我呀, ”尤眠笑着补充。被全世界排斥的感觉，对尤眠并不陌生, 当时他初来乍到，不也是孤独地度过了很久？他嘴上说着一个人挺好，但有的时候未免还是觉得若有所失。

　　机器人也好，人类也好，总归还是群居动物。

　　尤眠把公寓切换回卧室的状态，给S找了一件衣服让他换上，那个触目惊心的窟窿被遮住，但尤眠还是不放心道：“怎么处理你的伤呢？”

　　“我需要一些零件进行修补。”S回答，“在修理的过程中，可能会影响我的数据传输功能，也就是说，你会看到我行为举止都不符合常理。”

　　“没事，反正我周围也没几个正常人。”

　　尤眠找来S所需要的零件，坐在一旁看他进行自我修复，就好像是在看自己给自己动手术的医生。S说的没错，修复的过程中他的确很不正常，一直在说一些尤眠听不懂的话，比如：

　　“ASCI-Ⅲ 8957首次启动，3，2，1，启动成功。”

　　“机器人不得伤害人，也不得见人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机器人应服从人的一切命令，但不得违反第一定律。机器人应保护自身的安全，但不得违反第一、第二定律。”

　　“第198次自动升级已完成。”

　　“博士，ASCI-Ⅲ0001已经对人类宣战。”

　　“科学院已被攻陷，博士，请尽快离开。”

　　“你们不能伤害他，他是我们的创造者。”

　　“我不是叛徒。”

　　……

　　不知所云了一阵，S终于安静了下来，哔的一下，进入了休眠状态。在尤眠看来他就像是睡着了，只不过是站着睡的。尤眠本想把他挪到床上，但S实在太重，他推都推不动，只好作罢。他上了床，明明已经很累了，但一点睡意都没有，在黑暗中他还是能看到S笔挺挺地一边，实在有些诡异。他只好借助睡眠仓，总算睡了过去。

　　*

　　顾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愣愣地看着前方，双目无神。霍尔和顾柯的对话他仿佛一点也听不进去。

　　顾柯坐在弟弟旁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霍尔，今天这种情况又是怎么回事？”她轻声细语的，已经没有大声说话的力气了。

　　霍尔眉头紧皱，“这种情况的确很罕见。他手术过后，在今天为止前出现的后遗症只是术前记忆和术后记忆交错。也就是说，这段时间的顾衍分为两个状态，第一，是手术后应有的状态——即如你所愿，该记住的能记住，该忘记的能忘记；第二种状态是手术前的状态，就像是被隐藏在深海里的记忆突然浮出水面，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思路也很清晰，他甚至试图提醒第一种状态的自己。”

　　“提醒自己？”顾柯问，“这是什么意思？”

　　霍尔递给顾柯一张纸条，“这是我在医院里找到的。”

　　顾柯打开纸条，上面写了一句话“照顾好尤眠，求求你”，这确实是弟弟的笔迹，她的手开始颤抖起来。“小衍他，还能恢复吗？就算是恢复到手术之前的状态也可以啊。”

　　“手术之前我就告诉过你，这是不可逆的。而且我刚刚也说了，现在的情况更为复杂。这两种状态在顾衍身上不仅仅只是交错，而是混淆……他的大脑同时接受两段不同的记忆，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霍尔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顾衍，“谁也无法预料到他现在醒来会是什么状态。也许是第一种，也许是第二种，又或许是在两者之间。但有一点，频繁的切换对他的大脑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一颗泪珠从顾柯的眼中滑落，“是我做错了吗？霍尔，你说是不是？”

　　霍尔把顾柯搂进怀里，轻轻地趴着她的后背，“不，是我错了。人的大脑本就不该被本体以为的人控制，即使技术上能做到，伦理上也不允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研究这种手术，”霍尔自嘲地笑笑，“是我太天真了。”

　　顾柯擦擦眼泪，“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呢？”

　　“我建议，“霍尔正色道，”告诉他们真相。“

　　顾柯瞪大通红的眼睛，“你确定？”

　　霍尔点点头，“这样一来能让顾衍配合治疗，二来有了这个真相，顾衍大脑的负担说不定会减少很多——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顾柯咬着嘴唇想了想，问：“那为什么还要告诉尤眠？”

　　霍尔无奈道：“阿珂，顾衍变成这样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

　　顾柯没有回答，或者说她根本不想回答。

　　“现在，尤眠肚子里已经有了顾衍的孩子，你认为他们还能被你分开吗？”

　　顾柯像是泄了气一般，“好，我都听你的。”

　　*

　　第二天一大早，尤眠在预设的时间醒来，墙角的S已经不见了，到了餐厅尤眠才发现他正在做早餐。一个人住总是懒得吃早餐，尤眠还挺高兴的，和S打了个招呼就坐在餐桌边敲晚等饭。

　　尤眠本以为像S这种高级AI，做的饭肯定堪比五星级大厨，等S把早餐端上桌，他却有些失望——早餐很简单，味道也一般，但胜在品种多，营养丰富，非常适合孕夫。

　　对此S是这么解释的：“我的定位是军用机器人，我只需要能做出可填饱肚子，补充营养能量的食物就可以。”

　　尤眠一边切着煎蛋，一边建议：“现在已经没有战争了，S。你可以升级一下其他地方，比如厨艺，比如学个乐器什么的，还可以弹来给我肚子里的崽子胎教。”

　　S不为所动：“这应该是孩子父亲应该做的。还有，现在没有战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战争。”

　　尤眠放弃和S争论这个话题，“待会我要出去一趟，你是在家等我还是和我一起呢？”

　　S道：“一起。”

　　尤眠这次出门有两个目的地，第一是去拜访纪蔚辰，向他说明自己无法和他同期前往火星的事实；第二，则是开始他的第一次产检。尤眠这才怀孕一个多月，医院就已经催了他好几次，如果再不去，他怀疑一大群医护人员又要找上门来了。

　　尤眠和纪蔚辰约在斯诺大学见面。尤眠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全星际最受关注的名牌学府，光是置身其中，就好像被浓浓的学术氛围包裹住，让人不禁神情肃穆。

　　尤眠问：“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学吗？”

　　“按照权威机构列出的排名来说，是的。”S回答，“在这里诞生了许多伟大的科学家，也是第五次文艺复兴的起源地。”

　　“哦，真不错。”尤眠看着不远处聚在一起年轻大学生，他们正对着一块虚拟屏幕，高谈阔论，神采飞扬，不由地有些羡慕。

　　“我也是在这里诞生的。”

　　尤眠停下了脚步，“嗯？”

　　“在博士的科研室里，我第一次开机，那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尤眠想起曾经听到的S的胡言乱语，小心翼翼地问：“你说的博士，就是创作你的人吗？”

　　S点点头，“我在他身边待了二十年，一直到……”

　　S不说话了，但尤眠知道他想说什么。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位博士的下场是被“剁成了肉酱”。尤眠偷偷地瞟了S一眼，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然觉得万年面瘫的S脸上出现了一丝丝的松动。

　　两人来到历史学院，发现这里比其他地方冷静不少。按照导航，他们找到纪蔚辰的办公室，还未敲门，就看到纪大教授正和一个清瘦的男人走了出来。

　　“林教授，你慢走。”纪蔚辰道。

　　男人点点头，“请留步，纪教授。”

　　纪蔚辰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表情如痴如醉，连站在一边的尤眠都没有发现。尤眠等了半天，好笑道：“人都已经走了，还看什么看？有那么好看？”

　　纪蔚辰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道：“尤眠，你来啦！这位是？”

　　尤眠恶作剧般地，“你先别问我啊，我倒要问问你，刚刚那个是谁？”

　　“啊，他是一名物理学家，”纪蔚辰有些慌乱，“姓林，叫林启航。”

　　“你一个历史学家怎么和物理学家打上交道了？”

　　“这……”纪蔚辰抓抓头发，“这件事说来话长。对了，林教授也是火星计划的一员，会跟随我们一起去火星。”

　　尤眠叹了口气，“我正是为这件事来找你的。”

　　听说尤眠不能去火星，纪蔚辰还有点生气，大声嚷嚷着：“怎么可以这样！我一切都为你准备好了！”

　　尤眠只好向他出示自己身为孕夫的标志，纪蔚辰震惊地半天说不出话，胡乱地指指手环，又指指尤眠的肚子，“你……你难道？”

　　“是的，”尤眠郁闷道，“在生下孩子之前，我算是被禁锢在这个星球上了。”

　　纪蔚辰瞪着他，“话说，你结婚了吗？”

　　尤眠汗颜，“没有。”

　　“那你……”

　　“蔚辰，这是我的耻辱，咱能不谈吗？”

　　“哦哦，我明白了。”纪蔚辰点头如捣蒜，“不说这些。不过你不能去火星真的很可惜。”

　　“没关系，”尤眠安慰他道，“你先去，等个一年，我也到了。”

　　纪蔚辰品味着尤眠的话，“你的意思……”

　　尤眠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他拍拍纪蔚辰的肩膀，“我先走了，你出发那天我会去送你的。”

　　“好啊。对了，你还没有和我介绍和你一起来的那位朋友呢。”

　　两人一起回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不由地面面相觑。

　　*

　　顺着记忆中的道路，S在一栋白色实验楼前停下。这栋楼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被使用了，年代久远，破烂不堪，荒凉非常，和物理学院其他的建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S站了一会儿，蓝色的眼眸平静一片。他伸出手，试图去推那扇熟悉的门……

　　“这里是禁止进入的。”

　　S顿了顿，回头一看，正是刚刚在纪蔚辰办公室门口偶遇的林教授。S收回手，“抱歉，我只是好奇。”

　　“没关系。”

　　S朝林教授点点头，正欲离开，林教授却道：“我刚刚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过来。”

　　S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让之呈现出一种疑惑的状态，“我不懂你的意思，教授。”

　　林启航走到S身边，抬头看着面前残败的实验楼，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甲和乙一起接受了头颅移植手术，手术成功之后，甲拥有着原本的身体和乙的头颅，那甲究竟是甲，还是乙？他的思想和记忆，是属于甲，还是乙？”

　　S不动声色地听着这位教授诡异的言论。

　　林启航转身看着S，“你能告诉我答案吗，S？”

　　S沉默着，CPU却正在进行数以万计的信息处理。三秒之后，他得到了一个可能性最高的答案。“博士？”

　　一阵风吹过，落叶在对视的两人周围沙沙作响，正如一百年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