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浼
另一边,卑弥略挟持姬廉月回到毛坦族大营。
将姬廉月在自己手上的风声放了出去,然后这阴损的蛮子找来一套不知道从哪条猎狗脖子上取下来的狗链子,给他套上了,拴在自己的营帐里。
那狗链子极长,足够姬廉月在蛮子不在的时候摸上他的榻子,一身泥巴躺在他白狐裘毯子上打滚睡觉。
只是脑袋刚泡了水又受了惊吓,姬廉月这一睡居然浑浑噩噩地发起热来,梦中也不太安生地梦见了那叫人不喜的梦境——
梦境连着他上回,梦到自己为霍显求娶谢三郎为平妻,他一口毒鸩死在身着将军铠甲的他怀中之后的事。
他如一抹游魂,以第三视角看着那之后的霍显。
姬廉月死后,京中除却真心爱他的亲人,世人五一不冷嘲热讽,人们茶余饭后居然是感慨霍将军命好,毕竟自古男人三大幸事:升官发财死老婆。
霍显一朝封侯拜将,居然占了个全套!
然而令人震惊的事,占了男人三大幸事的霍将军在姬廉月死后,却并未搬入皇帝赐他的将军府,只还是住在昔日与安亲王府连着的驸马府内,整个人不言不笑,仿若一潭死水。
正当所有人二丈摸不着头脑,霍将军这摊死水却终于因为另外一件事有了反应——
原来姬廉月头七之后要扶灵下葬,葬的却是皇家墓园的一处孤墓,而非合葬墓……霍将军为这地方没给他挪一个坑而勃然大怒,居然当即亲自进宫找观月帝理论!
观月帝理由很充足:你们都合离了还葬在一起干嘛,下了阴朝地府阎王爷面前继续吵么?
霍显表示他不管,他在外头打仗,姬廉月一个不高兴远在京城就把他踹了,天家人都这么喜欢过河拆桥的么?
一句话把观月帝都给骂了,观月帝被他气了个半死,死劲儿拍桌子——
当初说不要娶的是你,捏着鼻子娶了扔那不管的也是你,冷鼻子冷眼相敬如冰的又是你,一纸长书求娶平妻的还是你,现在人都叫你活活气死了,你他娘又来作哪门子的妖?合葬个屁啊,算上你那求娶的平妻,老子是不是要给你们挖三个坑?!
霍显起先看上去很有话说,只是听见观月帝最后一句话,整个人如遭雷击,面色灰败。
当时就不闹了,失魂落魄出了宫。
彼时正是腊月飞雪,男人骑着马冲进宫中却是两条腿走出去,偌大的皇宫,高高的朱色宫墙,他一身武将服独自行走大雪纷飞之中……战场上意气风发的儿郎,那一刻居然显得孤单又无助。
不知不觉,雪落满肩,霍显走到姬廉月时常挂在嘴边他初见他时那家客栈,抬起头看着客栈牌匾,他抬脚进入,上了二楼……靠在窗边,看着楼下,几坛烈酒下肚,眼中却越发清醒与冰冷。
只是眼中出现幻觉一般,看那日他得圣上钦点武状元,鲜衣怒马打从酒楼下骑马而过……酒楼上,身着大红宫装少年趴在栏杆边低着头,唇角翘起,含笑看着他。
一夜大雪。
男人从梦中醒来,用袖子擦了擦嘴,扔下一金,转身下楼。
抛下荣华富贵,当日请旨回了北方边境,接下来便是长达三年的北上征战,灭毛坦,平夜庭,败联军,成就净朝版图大业——
平步青云,终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国大将军。
那日归朝,百姓夹道欢迎,云来客栈二楼却再无那少年熟悉身影,镇国大将军眉目清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一朝入朝,却是请求解甲归田。
一时间,举国上下震惊不以。
而抛下了荣华富贵与身份,大将军转身重归江湖成了个无名无姓的剑客,踏遍了净朝的千山万水……
只是每年腊月某日,必然回到京城的皇陵,找到某座孤墓,在其前烧上几张寒酸的纸钱,絮絮叨叨几句——
无非就是说一下平妻未娶,他方知荒唐,谢家三娘被他送回了原乡着人好生照顾,再未相见……
再抱怨一下那墓中躺着的人,比他还绝情,死要一个人死,墓旁也不给他留个坑。
总有人困惑:人活着的时候没见你这么稀罕。
这大概就是凡人的劣根所在,活着的时候或许真的未必多爱,只是有一点点情根埋在土里,半死不活。
但是谁也不知道哪日开始,那情根却真的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人死了之后,剩下的回忆总是过滤之后再过滤的美好与深刻。
梦境中,站在七老八十,颤悠着弯下腰给自己烧纸,一边烧一边感慨“也不知道明年还能不能来”的臭老头,姬廉月终是流下了一滴鳄鱼的眼泪。
……
那鳄鱼眼泪被粗糙又带着一丝丝温度的手擦去。
姬廉月脸上一疼,心想谁的手那么粗还给人擦眼泪,有点逼数没有,眉心一皱,睁开眼——
黑暗之中,他对视上一双漆黑熟悉的瞳眸。
只见那出现在哪都不该出现在毛坦族大营的男人,此时此刻正蹲在他榻子边,抬着手给他擦眼泪……见他醒了,还一脸尴尬地缩回手。
姬廉月:“……”
霍显:“……”
姬廉月:“你……”
霍显:“嘘。”
姬廉月:“……………………………………”
有病啊?!!!!!!!
你在这干嘛?!!!!!!
送人头嘛?!!!!!!!!
第73章
姬廉月把问号都写脸上了, 那副“你他妈怎么在这”的表情过于不加掩饰, 不仅是震惊甚至还有点嫌弃,总之不管怎么样脸上一点没有得救的欣喜——
整得霍显也是微微一愣,有点儿纳闷:这表情和他预想的有些不一样啊?
蹲在榻子边男人凑近了他:“梦着什么了,哭得那么伤心?”
他嗓音低沉,与梦境中, 殿堂上, 解下腰间兵符扔在地上, 面无表情淡道“北方军定, 天下已安, 臣请解甲归田”那无情的男人的脸重叠起来……此番联想,让姬廉月胸口一窒,连忙再定眼一看,又发现他瞳眸虽然漆黑却并非深不见底, 甚至因为好奇有些晶亮纯粹。
——其实也不完全一样。
——梦境里的霍显犹如一潭死水,并非像是现在这样, 一脸好奇地歪着脑袋凑过耳朵, 好奇的像是个好奇宝宝。
“……”
姬廉月只觉得这个心脏都一上一下的,没个安宁。
而此时, 霍显见他盯着自己表情一会一个变化,从伤心到放松,好像还有一点点庆幸……他稍微茫然了下,而后很快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低下头试探性地问:“又梦着我怎么你了么?”
“没有。”姬廉月摇摇头, “这次是梦见我已经死得透透的怕是尸体都成灰了,你闹着我的父皇要同我葬在一块,不同意还给父皇甩脸子——”
姬廉月话说到一半忽然回过神来,面色大变一把爬起来抓住霍显的领子,压低了嗓音咆哮:“不是,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你怎么来了?!外祖父知道吗?!你来干什么?!卑弥略呢?!”
“……”
霍显被他这么气都不喘的素质五连问,脸瞬间黑了——
他来干什么不是摆着的吗?!
难不成吃饱了来敌方大营散步?!
睁开眼就知道找卑弥略,到底谁是你男人啊!
别不是睡过对比了下选了器大活好那个,翻脸不认人了吧?
最后一个联想无论哪方面——纠正一下——应该是无论哪一个字,都让霍显气血上涌,气得恨不得拍死面前这人!
气急了伸手掀了盖在他身上的白狐裘毯,趁着姬廉月愣怔的空挡将他一把摁倒,铁链碰撞的声音中,男人拉扯他的衣领要看,那动作有些粗暴,姬廉月身上的衣衫发出“嘶拉”一声撕裂的声音!
这刺耳声响让姬廉月回过神来,猛地一下胸口接触冰凉的空气,他打了个激灵,伸手一把扣住男人的大手:“干什么,这他娘什么地方——”
霍显才懒得理他,姬廉月这点猫抓似的力气完全止不住他的力道,固执地拽开了他的衣领看了一眼,见那袒露的胸膛一片雪白无暇,男人瞳孔微微缩聚了下,这才稍微放松下来。
想了想,重新皱眉,又伸手去扯他的腰带。
这次姬廉月真的不干了。
死死拽着自己的腰带,就着被摁倒的姿势一脚踹在他的腰上,压低了嘶哑的嗓音炸毛道:“霍显!你是不是疯了!”
霍显被他结结实实一脚踹疼了,“嘶”了声,狂热的脑子这才稍微冷却下来,压在他身上像是小山似的高大身形僵硬了下……他低下头盯着身下的人,目光黑得发暗,叫人胆战心惊。
男人的大手还放在他的腰间,却没有再固执地去拉扯那脆弱的腰带,只是捏了把他的腰,问出个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卑弥略朝晨操练去了,我时间不多,你找他做什么?”
男人嗓音又低又沉,似乎隐约还带着警告的意味。
姬廉月:“……???”
姬廉月:“我没找他啊?”
话说出口,他才反应过来霍显什么意思,一时间哑口无言恨不得敲开这男人的天灵盖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东西,忍不住又狠狠踹了他一脚,就踹在刚才那个地方!
霍显被他踹得脸一扭曲,大狗似的扑上来又把他摁在榻子里,姬廉月挣扎起来,他不得不手脚并用才能把他压住,黑着脸沉声道:“老子在毛坦狗的榻子上找到你,还不兴问一句?”
姬廉月从毯子下面把拷着铁链的双手伸出来,恨不得伸进霍显的鼻孔下面:“看看这是什么!毛坦狗睡了老子还能这么对我么,你以为天底下的男人都跟你一样——”
霍显不说话看着他。
姬廉月被看得浑身发毛,收声。
过了一会儿他拽了他一把:“你怎么在这?”
“狗男人来看看他的母狗是不是还活着,”霍显面瘫着脸,淡淡道,“卑弥略放了消息你在他这,摆明了就是想诱我上钩,我怎么能不来看一眼?”
“知道是陷阱你还来!”姬廉月差点叫他气死,“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嗯。”
男人言简意赅,抽了腰间的银雪剑,削铁如泥将他手上拷着的链子砍断了,收了剑,冲他张开双臂——
“起来,带你走。”
姬廉月爬起来,正要往他怀里钻。
忽然又一顿,想了想问:“你带了几人来?”
霍显:“就我一个。”
“外头可有接应?”
“无。”
“若东窗事发,可有把握护着我一同安然无恙躲过箭雨?”
“无。”
“你轻功如何?”
“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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