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稚楚
云永昼眼神一暗。造结界和穿越术的配合几乎已经快到了瞬移的程度。
后面。
就在他以最快的速度转身之时,一柄窄长的风刀刺入他的胸膛,没入他的心脏。
云永昼吐出一口鲜血,血滴在刀刃上,很快,那柄蓝色的长刀幻化成风,连同那个神秘的妖傀一起消失不见。
“永昼!”
卫桓最后那一根理智的线终于在这一刻断掉,一直蓄在发红眼眶中的一滴泪掉落下来,“云永昼……”
云永昼低头捂住自己的心口,鲜血汩汩而出,从他指间的缝隙中不断地渗出来,他调整了一下呼吸,飞回到窗中。
卫桓扶住他,清和也上前,“你还好吗?”
云永昼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运灵,启动结界穿越术。一瞬间移形换影,他们离开了那个危机四伏的研究所大楼,来到了一处僻静地。
清和看了看四周,这里似乎是一栋单独的房子,窗外可以看得到一整片湖泊。卫桓都没有发现这就是之前云永昼带他来过的林中小屋,他心焦地将云永昼扶到卧室的床上,眼看着他的胸口还在往外不断地冒着血,“为什么愈合不了……”
云永昼脸色苍白,但依旧在努力安抚他的情绪,“可以的,只是比较慢。”
那个人的妖力太强了。
卫桓低着头,死死地按着他的胸口。清和感觉到他的情绪很不对,于是开口,“我去找找有没有止血的东西。”
他一离开,这里变得更静。卫桓的心情复杂又煎熬,他极力地隐忍着,装出一副还算冷静的模样,等到清和拿着医药箱回来,他又忙着脱下云永昼浸满了血的上衣,为他缠上绷带。清和在一旁看着这些血,只觉得可怕,如果这是个人类,心脏被这么狠狠刺上一刀,恐怕早就死了。
可强大如云永昼,还是陷入了昏迷。他的双眼闭着,看起来和平时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但卫桓却不敢面对他这张面孔。
为他处理好伤口,一直垂着头的卫桓看着自己满手的血,一句话也不说。
清和将东西收拾了一下,抓住他的包,“我先去外面,你们有什么事叫我。”他离开的时候将门带上,房间里只剩下躺在床上的云永昼,和坐在床边沉默的卫桓。
床头柜放着清和之前端来的一盆水,卫桓将自己手浸没进去,一点点将上面的血洗干净。
这双手沾满了云永昼的血。
这种感觉,就好像用风刀刺中云永昼的人是他自己一样。他浑身发冷,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后槽牙。
水面倒映着自己现在这张陌生的脸孔,卫桓只觉得讽刺。
他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妖力,没有身份,没有原本属于自己的身体,没有了九凤之名。他花了好久好久的时间去试着接受自己被剥夺一切的现实,原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泰然处之,但当他看见风刃的瞬间,一切都被击垮。
他被夺走的天分,嫁接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变成了武器。
脑子好乱好乱,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可怜的蝼蚁,每当他拨开一点点迷雾,以为自己离真相又近了一步的时候,命运就会狠狠地将他碾压在地,给他重重一击。
他真的以为自己这具身体的身份很快就要浮出水面,可没有想到下一刻,就出现了和他具有相同妖力的妖傀。
前所未有的疲倦和痛苦压在他的双肩,卫桓低垂着头,眼睛发涩。他只要闭上眼,眼前就是他的尸体被拖去,被分解,变成一个又一个的试验品。
他抬起颤抖的双手,抱住自己的胳膊,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刚刚他已经够失态了,云永昼一定看出什么了。
他不想让云永昼发现,起码不希望是这个时候。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在云永昼心情不错的时候将真相告诉他,哪怕他不接受,他也认了。
昏迷中的云永昼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卫桓抬起头,看见他眉头紧皱,嘴唇在轻微地颤抖。
一定很痛。
卫桓忍了很久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胡乱地用手背去擦,可越来越多。
他明明很难受,可这些难受比起看到云永昼痛苦来说竟然不值一提。
如果可以分担他的痛苦,哪怕一点点……
卫桓忽然间想到血契,想起之前自己之前失去痛觉。对,如果是血契,他也可以将云永昼的痛觉都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没有思考更多,他开始回忆自己在血契笔记上看到的密咒,记得不算太确切,但为了云永昼,他还是想要试一试。运灵之后默念心诀的他周身散发出金色的金乌光芒,眉间的那一点变成红色,仿佛是渗出的一枚血滴。
他握住云永昼的手,手掌心那一颗点也变成了红色,光芒激汇于一瞬间,又一下子消失。
结束了吗?为什么没有感觉。
原本还以为失败了的卫桓呼吸忽然一滞,心脏爆发出密集的疼痛。手掌撑在床上,他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清醒。卫桓知道会很痛,但他没有想过会这么痛。
并非是一刀刺中心口的痛快干脆,而是密密麻麻仿佛被无数尖锐锋利的针疯狂刺着,扎进肉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的浑身开始冒出冷汗,嘴唇苍白。
这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好冷。
卫桓打着寒颤,牙齿都在发抖,心脏里好像藏着一根根钢针,破碎的心让身体都仿佛要裂开。他试图站起来,想走到外面去,但每一步都带来更加无法忍受的疼痛。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不断地下降,太冷了。卫桓哆嗦着伸出手,轻轻地掀开了被子的一角,尽管他已经快要痛到失去意识,但还是尽可能放轻动作,小心翼翼地爬上去,将被子放下来盖住自己。
他尚存一丝清醒的大脑在告诉自己,你太荒谬了。荒谬地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擅自转移他的痛,荒谬地躺在他的身边。
但再怎么荒谬,也好过看着云永昼疼。
卫桓没有贴上云永昼一丝一毫,只是侧着身子蜷缩起来,望着云永昼沉静的侧脸,像一只害怕打扰又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原来你这么痛过。
最后一点夕阳沉下去,妥协融化在冰冷的黑暗之中。屋子里一点点变暗,卫桓残存的意念变出一枚小小的光芒,悬浮于他们的头顶,温柔的光笼在云永昼的脸庞上,让他在痛到极致的时候还可以稍稍感到一丝心安。
云永昼的身体好暖,太阳一样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光和热。卫桓太冷了,他好想贴近一点,想抱住他,但他忍住了,只是用额头轻轻地抵住云永昼的手臂。
不可以再多了,他告诫自己。
不知道什么时候,痛觉将他最后一点意识剥离躯壳。
仿佛解脱一般,他再也感受不到锥心之苦,好像无根之叶飘进了一片黑暗的湖水中。他抬头望着天空,一阵风吹过,蓝色的风幻化出另一个自己。
不,那才是真正的自己。
那个真正有着九凤面貌的他朝漂浮在湖面的自己伸出一只手。
犹疑片刻,卫桓伸出自己的手。被拉起的瞬间周遭的景致变成了一片混乱杀戮的战场,密雨般的子弹射入他的胸口,哭喊声裹着浓稠的血的气味,令他头晕目眩。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背影,好熟悉,那双黑色羽翼在这暗红色的天空之中显得苍凉而悲壮。
面前的人回过头,是父亲。
“父亲……父亲!”卫桓向前奔跑,从背后抱住父亲伤痕累累的身躯。
我好想您。
可他紧紧环抱的双臂却被父亲抓住,扯开,卫桓疑惑地抬头,看着父亲转过身,他微微皱着眉,用一种陌生而疑惑的表情看着自己。
“你是谁……”
心脏狠狠一击,卫桓愣在原地。
我是谁。
我是你的儿子,我是九凤。
“我……”
当他再一次抬头的时候,面前的父亲已经变成了一个蒙着脸孔的黑衣人,他的脸颊隐约露出蓝色的妖痕。
你是谁?
他发出嘲讽的反问,“你说呢,我是谁?”
卫桓来不及回答,只见他手中凝出一把锋利的风刀,毫不留情地刺入自己的胸膛。卫桓眼睁睁看着这刀刃没入身体里,痛到说不出一句话。
“原来你还活着?”
云永昼的声音。
他再一次抬起头,直面上云永昼那张冷漠的脸。
对,我活着。
“你还回来做什么?”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好似天上之物,不掺杂一丝情绪。
“明明什么都忘了。”
听到这句话的卫桓愣在原地。
战场上血流成河的土壤忽然间变成了裂开缝隙的冰层,他只觉脚下一空,毫无防备地坠入无止尽的寒冷之中。
猛地睁开双眼,卫桓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仿佛脱离濒死边缘的鱼。
意识一点点从可怕的梦境中抽离,回到这副皮囊之中,卫桓这时候才发现,他被云永昼紧紧地抱在怀里,他的鼻梁贴着云永昼侧颈柔软的皮肤,胸膛紧紧相依。
云永昼在他无知无觉地时候伸出了自己的双臂环绕住痛苦挣扎的他,将这个残破的灵魂温柔豢养。
卫桓假装自己是不清醒的,就这样窝在他的怀里,他替自己感到悲哀。
如果可以一辈子躲在这个怀抱里就好了,没有阴谋与挣扎,不再跟命运做什么无谓的抗争,放弃九凤的身份。如果可以的话,或许会轻松很多。
但这不是我。
内心深处的声音一瞬间达到鼎沸,嘈杂不堪。
[你回不去了!]
[连你的能力都被剥夺了,没有风的九凤算什么?连最低等的妖怪都不如!]
[你现在还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吗?人类?妖?你什么都不是!]
无数声音在胸口炸开,他被湮没在中心。
[不。]
捂住耳朵的他站起来,松开自己的手。黑暗中直面每一个声音。
[我知道我是谁。]
所有的声音汇聚成一个,语气不可置否。
[都已经死过一回了,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命?]
心里那个自己抬起头,笑着反问。
[命运从没有一刻善待过我。]
[我信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