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溪笛晓
樊冬摇摇头。他只知道爱德华的父亲在五年前那场血战中战死,其余一概不知。
爱德华说:“他是被天都那边来的人杀死的,他们潜伏在沃夫帝国的军队里,伪装成沃夫帝国的普通军官。我的父亲毫无防备地死在他们的算计和偷袭之下——我早已立誓要为父亲报仇。”他收紧搂在樊冬腰间的手臂,“即使我不想为父亲报仇,他们也会再次找上莱恩帝国——因为我们莱恩帝国总会出现让他们害怕的人。国王陛下是,我的父亲是,甚至连沈鸣的父亲也是——殿下,我的殿下,留在我身边好吗?即将到来的风雨,我们一起去面对。我保证,我再也不会和以前一样轻视你、伤害你。”
樊冬沉默。
爱德华亲吻他的耳朵:“殿下,我的殿下。”
明知道爱德华能开诚布公地说出这番话已经很难得,明知道答应爱德华是最好的选择,明知道帝国离不开爱德华,樊冬还是说不出半个“好”字来。
原因始终只有一个。
爱德华那么像章擎。
但爱德华,不是章擎。
也许爱德华体内还有存留着一点点章擎的意识。
但这并不能掩盖章擎已经消失的事实。
他想过自己也许会爱上别人,但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爱上和章擎长得一模一样的“别人”。
他并不想一辈子困在梦魇里不醒来。
樊冬安安静静,一句话都没有说。
爱德华的心慢慢往下沉。他已经拿出从来没有过的耐心、从来没有过的诚恳——还是不行,还是不行!除非他靠碾压性的实力去威胁,要不然樊冬还是不肯靠近他!但是,威胁来的妥协,又有什么意义?
鹰群降落地面。
马斯特关心地看着从鹰背上下来的爱德华和樊冬。
可爱德华和樊冬谁都没有再说话,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出宫。
不欢而散。
第五十二章 分不清
在霍伯格公爵的力保之下,樊冬领着沈鸣开始给“医务人员”进行培训。这是樊冬在这边的第一套班底,霍伯格公爵掏出一大笔钱叫樊冬爱怎么用就怎么用。文森从侍从那得知国王陛下曾提出让他来做这件事,心里的不甘又深了一层。
菲尔没文森那么多想法,他对樊冬的南行非常感兴趣,兴致勃勃地要求同行。
樊冬拜托路德大叔向学院请假,带上雷利等人边走边给“医务人员”做培训。
霍伯格公爵的“投资”被樊冬统统变成了医疗器械,医务人员们人手一套手术工具,一路跟着樊冬学着解剖。
菲尔负责一路上的防务安排。
离开王都的第一天晚上,他抱着剑倚在帐篷外,静静地看着满天繁星。初夏的天空干净又幽邃,仿佛情人的眼眸,千变万化,叫人怎么看都看不腻。
菲尔今年二十三岁,樊冬出生时他已经五岁,母亲的去世虽然让他伤心,他却没有因此而恨上樊冬这个弟弟。对他来说,樊冬就是母亲生命的延续,所以从小到大他都很疼樊冬。
菲尔一直以为文森也一样,要不然文森怎么会愿意出面替樊冬收拾残局?只是最近菲尔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樊冬表现好的时候,文森似乎不太高兴。
如果真的疼爱樊冬,难道不是会为樊冬的出色而欣喜吗?有些事,菲尔不是不会想,不是想不通,而是不愿想。出身皇室,从小到大都不缺怂恿他去“争一争”的人,贵族之家为了一个爵位而闹得兄弟反目的事他也见了很多。
正因如此,他才一直为自己三兄弟的和睦而欣慰和自豪,但凡敢在他面前提个“争”字的人都被他喝斥或驱逐。
菲尔比谁都珍惜兄弟间的情谊。
可是,事情似乎正在往非常糟糕的方向发展。
樊冬成长了,文森变了,如果真的有一天,他们三兄弟闹翻了,他该站到那一边?还是应该和下属们说的那样,自己成为“一边”?
菲尔闭上眼,眼底有着难掩的伤怀。
“在想什么呢,二哥。”樊冬一屁股坐到菲尔身边,开口问道。他和菲尔这个兄长见过几次,真正单独聊天的次数却不多,都是菲尔冲动又冒失地维护他——文森的维护带着目的,菲尔的维护却很纯粹。
虽然两位兄长维护的结果都是让他越来越“有名”,樊冬却没办法对菲尔这个哥哥生气。
察觉菲尔这两天的不对劲,樊冬决定和菲尔聊一聊。
菲尔说:“我在想,为什么有人能让自己的剑染上兄弟的血。”他抱紧自己的佩剑,手背青筋微现,“科林,你能想象吗?一刀刺下去,看着和自己同源的鲜血潺潺涌出,就此了结了自己手足的性命。从此以后,自己会少了一个兄弟,还是自己亲手杀死的。”
樊冬微愕。
菲尔说:“光是想象那样的情景我就开始睡不着觉,科林,你说二哥我是不是很胆小?”
樊冬看着菲尔满含涩意的脸庞,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他对文森和菲尔并没有太深的感情,所以文森坑他,他没太愤怒;菲尔帮他,他也没太感动。可对于菲尔来说,从他出生开始就是他的手足兄弟,他们之间血脉相连。
菲尔虽然大大咧咧,但不代表他很蠢,或者他身边的都是蠢货。只要一点点线索,菲尔就能发现三兄弟之间面和心不和的事实。
这个发现,对菲尔来说打击太大了。
难怪菲尔这两天看起来意志消沉。
樊冬说:“二哥给我说说我小时候的事情吧。”他望着菲尔,“我好像不太记得了。”
菲尔一怔,缓缓说了起来:“你小时候身体不好,知道四五岁才能下地。我和大哥怕伤到你,一直都只能远远地看着你。等你再长大一点,我们就带着你到处去玩了。那时候你喜欢黏着大哥,整天要他背你。大哥耐心很好,常常把你哄得很开心,我呢,有点傻,只知道在你面前耍剑练拳逗你笑。”
樊冬说:“这样吗?”
菲尔说:“对,是这样的。那时你一天被允许外出的时间不多,每次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着怪可怜的。我们见你实在伤心,晚上会悄悄爬过高墙,溜进去陪你玩儿。我们往往不点灯,借着月光玩骨牌。你很聪明,每次都把骨牌搭得又好又复杂……”
樊冬听得入神。
菲尔又把三兄弟儿时的趣事都翻出来说了一遍。
说着说着,眼前的夜色越来越朦胧,他有些困乏,又有些想哭。到了最后,菲尔突然紧紧抱住樊冬,哽咽着哭了出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压抑住哭意,翻来覆去地说:“科林,你说人为什么不能一直都像小时候那样呢?”那时候一副骨牌就能让他们高高兴兴地玩上一整晚,开心和难过都那么简单,从来不会有太多的烦恼。
菲尔天真犹存的话让樊冬心颤了颤。
是啊,人为什么不能一直都像小时候?那么容易满足,那么容易高兴,那么容易付出和获取。可人渐渐长大,看见的世界变大了,想要的东西变多了——所以,再也找不回幼时的单纯和纯粹。
感觉菲尔的眼泪落在自己颈边,樊冬低低地回答:“我也想知道。”
菲尔很快发现自己的做法有点可笑,樊冬比他小那么多岁,怎么可能懂得其中利害?他是傻了才会向樊冬倾诉。
菲尔坚定地说:“科林,我会保护你的。”
樊冬脑海里出现了一些遥远的片段,那时大约还不太记事,画面都断断续续,并不明晰,只能听到菲尔始终如一的声音:“科林,小科林,我们的好弟弟,哥哥会保护你的。”
樊冬望着菲尔坚毅的脸庞,感受到了菲尔话里的决心。他这位勇武过人的兄长,大概是他们之间最为纯挚的人。
樊冬并没有多说,他露出乖巧的笑容:“嗯,一路上哥哥可得保护好我们,我和阿鸣实力都很糟糕。”他眼睛微亮,“对了哥哥,你会用弓箭吗?我拿到银弓后也没试过,你帮我看看我的动作对不对吧!”
菲尔被樊冬期待的语气感染了,他站了起来:“走,我去前面的空地示范给你看”
坐着太久,菲尔起来时听到自己的骨头咯啦咯啦地响。他拧了拧脖子,活动一下四肢,大步迈向不远处的空地。
菲尔手上一握住武器,脸上的沉郁马上一扫而空。练武是他人生意义所在,而练武是为了保护他想保护的人,眼前这个弟弟就是其中之一。他不会和文森对着干,但如果文森想要伤害樊冬,那他不惜一切也要把樊冬保护好。
他坚定地相信,这也是为了文森好:要是文森真的对樊冬下了狠手,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因为,他们可是兄弟。
菲尔用最标准、最利落的姿势,抬起银弓射出一箭。
正中靶心。
樊冬眼露热切,忙不迭地吵嚷着说“我会了,给我玩”。菲尔依言把银弓还给樊冬,在旁边纠正樊冬的动作。在练武方面,他绝对是个严厉的兄长兼老师,樊冬的动作稍有不对就被他重重地拍上一掌。
樊冬手臂都被拍红了,才勉强能摆出正正经经射箭的架势。可惜的是,他第一箭的准头并不高,差点就脱靶了。
樊冬:“……”
见樊冬满脸沮丧,菲尔夸起他来:“已经很不错了,本来我以为你根本拉不开弓。”他这句夸奖并不是违心的,樊冬从藏宝阁拿来的银弓品阶不高,上手后却很不错,就是有些难使,连菲尔用起来都挺吃力。
樊冬的实力还停留在初阶的起步阶段,能拉开这张弓已经非常了不得!
樊冬可不满意。
他有点强迫症,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比如他系统里给的丹方,本来只要熟练度百分之八十就可以过关,但他每次都想刷到百分之百,练出品质最完美的成果!
樊冬继续尝试着拉弓,放箭,拉弓,放箭。不知不觉,他浑身大汗淋漓。
菲尔怕他伤了手腕,连忙打消他接着练的意图:“不急于一时,你明天还得给其他人示范,到时候手抖了可不好。”
樊冬乖乖点头。
见菲尔抓起自己的手腕揉按起来,樊冬非常感动。他表达感动的方式是创造更多机会让菲尔表现兄弟爱:“二哥,我来时看到离营地不远的地方有个湖,我们过去洗把澡!”
菲尔当然不会拒绝。
樊冬说:“二哥背我!”
菲尔莞尔一笑:“你这么大了,还要人背?”
樊冬“嘭”地一声,很不要脸地变成了小狮子,在菲尔脚边一蹦一跳地转了两边,使劲朝菲尔伸出两只前爪,后腿直蹬,想往菲尔怀里蹭。
菲尔已经很久没见过弟弟这么可爱的一面,心血来潮地和樊冬一样化出狮形,朗笑着说:“来,到我的背上来,我背你过去。”
小狮子嗷呜嗷呜欢呼两声,径直扑往菲尔的背,舒舒服服地蹭了几下。
菲尔说:“坐稳了!”
大狮子背着小狮子几个起落,越过空地,越过矮林,来到了波光粼粼的湖边。
小狮子兴高采烈地扎进湖水里。
过了一会儿,小狮子在湖中央探出水面,猛抖几下,可着劲甩掉了身上的水珠子。
它朝岸边的大狮子挥爪:“二哥,快来啊!水里特别特别凉快!”正说着,它突然惊奇地睁大眼,“咦,怎么有两个大哥?”
湖岸上,两只大狮子站在那里齐齐地看着樊冬,体型都是又高又大,比它的小胳膊小腿要健壮得多。
对于曾经当过许多年“纯人类”的樊冬来说,这一刻,他感受到了来自这个世界的恶意。
天下的狮子都是一样的,噢,天下的狮子都是一样的……
他,分不出它们有什么区别……
第五十三章 南海岸
樊冬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试探着喊:“二哥?”
其中一只大狮子朝他招手。
樊冬欢欢喜喜地游上岸,扑到对方背上喊:“二哥,这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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